有靈魂的新聞(杜課68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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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業原教旨是服務社會根本利益及福祉,新聞業要在眾多博弈當中找到核心競爭力,還是要回到社會長遠利益上來,要強調公共性價值觀,因為這才是新聞業最寶貴的品質。基於IT文化的BAT新聞業追求的是商業價值。所以,在普通IT行業中所滋生的新聞業,可能會成為資本、技術的代言人,而不會成為政治的代言人,特別是極難成為社會福祉的代言人。

新聞觀與人文主義談話錄(下)

杜駿飛


一、建立多元並立、相互協同的未來新聞傳播新格局

史劍輝:社交媒體給予用戶更多消費、生產新聞的機會,改寫了新聞的定義,豐富了新聞產品,也對傳統新聞業造成巨大的挑戰,未來新聞業面臨諸多“不確定性”。有學者認為,正是這些“不確定性”可能迫使我們暫時停下來,重新定位我們過去所從事的事業,或者變革前進的方向。請問,當下新聞傳播環境中,我們如何重新定義新聞,如何把握新聞業轉變的方向?

杜駿飛:

人們對新聞的定義會隨其身份變化而變化。政府職員、企業家、新聞人都有各自的新聞主張。作為普通大眾,看快手、搞直播、玩遊戲、觀頭條樂在其中,不會太在意新聞到底是什麼。

實際上,新聞在人類社會中佔據極其核心的話語地位,是左右歷史發展的一種力量。知識分子是懷著對新聞力量的敬畏之心來探討新聞的,期望新聞回到其價值元點——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當然,我們應當尊重新聞價值應然與實然的現實,應然的東西人人都說得對,但也不能罔顧實然的存在。比如,你偏愛《紐約時報》、《紐約客》,也應當允許小青年看快手,允許一部分老幹部讀黨報,允許年輕人使用社交媒體,允許知識分子講文化價值觀,允許投資者追求商業利益。

所以,對新聞的定義應該是多元博弈、同存共榮,允許不同價值訴求的群體和階層都能夠發聲。在新聞人、投資者、政治家、大眾等訴求中形成一個新的平衡,構建多元並立、相互尊重、相互牽制、相互協同的新聞傳播新格局。

未來新聞業應該是氣態化分佈的,比從前那種扁平、抽象和單調的新聞業更加複雜而富有活力。新媒體環境中,新聞看似被削弱了,其實它擁有更為廣闊的發展時空。此維度上,新聞傳播跨入了引導人民的時代,問題的關鍵在於新聞傳播能否發展出一套激濁揚清、彰善癉惡的價值觀。

有靈魂的新聞(杜課687期)

二、新聞依靠良知、責任、公共價值抵達人

史劍輝:相對於文學、藝術等其他科學,新聞與政治、資本、權力等之間存在更多勾連與糾纏,或者是飽受後者的牽制。請問新聞傳播如何才能“盡己所能”抵達人?

杜駿飛:

實際上,與新聞業相博弈的力量很多,除了資本、權力之外還有社會本身。新聞業在知識分子看來是一種“超級行業”,具有知識分子的秉性——超越技術理性,以社會利益為旨歸。新聞業原教旨是服務社會根本利益及福祉,新聞業要在眾多博弈當中找到核心競爭力,還是要回到社會長遠利益上來,要強調公共性價值觀,因為這才是新聞業最寶貴的品質。

新聞抵達人不是依靠新聞語彙、新聞行為或事件來抵達人,而是依託心靈、認同和觀念的力量來抵達人。新聞抵達的並不是有形的人,而是無形抽象的人,也可以理解為抵達人類。換言之,新聞如何抵達人,似於教授、作家如何抵達人,他們需要依託良知、責任心、社會服務、公共性等哲學觀照。同樣,新聞業需要堅持以上品質,否則很快會被信息產業、IT技術、機器所替代。

這個替代過程已經開始,只會加速,而不會戛然而止。

新聞業的品質即新聞人的品質,新聞抵達人的主體是新聞人。新聞人在保住飯碗的同時,提升新聞業品質,推動社會發展,而不是要跟機器去比語速、詞彙量及服務的快捷性,而能比的是新聞人獨立思考的能力、批判性思維及社會良知。新聞人甚至還會對人類的規則和人類本身進行反思,這些東西是機器(媒介技術本身)永遠做不到的。

史劍輝:也就是說,新聞人能夠對其新聞活動進行反思,構建新聞理性,新聞人競爭的資本在於人文精神?

杜駿飛:

是的,如果新聞人跟機器比寫作速度、語料庫、計算能力等,顯然是以卵擊石,能比的是靈魂和內在精神的皈依,這才是新聞、新聞業、新聞人存在的根基。

史劍輝:新媒體傳播環境中,出現了傳統新聞業和BAT新聞業之間的博弈。請問,這兩種新聞業有何異同?

杜駿飛:

它們的基因不同。傳統新聞業有兩套體系,即政治體系和新聞專業主義體系,其基因來自公共生活。基於IT文化的BAT新聞業追求的是商業價值。所以,在普通IT行業中所滋生的新聞業,可能會成為資本、技術的代言人,而不會成為政治的代言人,特別是極難成為社會福祉的代言人。

當然,這個結論也不是一成不變的,不排除IT業本身價值觀的迭代。我們期望IT界所孵化出的技術新聞人類,呈現出一種迥然不同的樣貌,他手握技術和資本利器,也能夠反思人類精神。但是,這種可能的實現需要教育來促成。所以,一定是有多種力量去角逐、矯正、制約、教化之,未來新聞業才能成為有益於公共社會生活世界的存在。

可以想象我們的對話會有一些讀者,他們很可能會成為未來大新聞業、泛新聞業的精英。如果將來握有技術、政治或社會權力,希望他們能夠加入到新聞人文觀念的大合唱當中,讓人文主義理想信念和精神作為火種保存下去,而不是在技術、商業的潮流當中被沖垮、消失,在白茫茫的大地上只留下技術、資本、政治霸權的地標,以及狂歡的烏合之眾,那是非常可怕的世界。

有靈魂的新聞(杜課687期)

三、基於媒體實踐把握新聞的變與不變

史劍輝:西奧多·夏茲金等學者曾提出,“正是通過在實踐中的行動與相互作用,心靈、理性和知識得以構成,社會生活得以組織、再現和變遷”。作為信息生產傳播工具,智能手機等移動網絡媒體在新聞傳媒、商業金融、教育醫療、交通出行等行業中得到了廣泛運用。可以說,移動媒體已經嵌入人們的日常生活,普遍意義上的“媒體實踐”已成現實。請問,我們的社會生活在哪些層面上會得以組織或更新?

杜駿飛:

可以說,基於新聞生產、流通、消費的媒體實踐是個人、組織、社會、國家之間的公開溝通的基本方式,也是社會信息系統平衡運轉的基礎。新媒體傳播環境中,廣泛的媒體實踐幾乎在所有層面上重新組織了社會生活。這其實是個人、階層以及社會力量關係再平衡的產物,也是傳媒系統運行的意義所在。換言之,傳媒的變革形成了信息交換從不平衡到再平衡的動態循環。此過程中,新聞傳媒業不斷迭代,從而帶來了整個人類生活圖景的變遷。

正如上文所言,媒體氣態化分佈於社會,媒體實踐活動及影響也無處不在,當然在一些地方宰制的力量強,引發的變化大,有些地方可能正在積蓄變革的能量。

史劍輝:“這是最好的時代,這也是最壞的時代”,狄更斯如此描述工業革命的時代。如今,我們正在經歷互聯網革命、社會轉型變革。有人說,這對新聞業而言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請問您怎麼看待這一觀點?

杜駿飛:

所謂新聞業最好或最壞時代,無非是指有很多好消息和壞消息。也就是說,新媒體技術給新聞業帶來的機遇和挑戰並存。就好消息而言,新聞傳媒業的權重比以前更大了,新聞傳播研究比以前更有價值了。人與人之間的連接更加便捷,所能接觸的世界更為寬廣,新聞傳媒拓展了人生存的時空。

壞消息也顯而易見,我們面臨著無所不在的難以言喻的挑戰。不管是技術霸權、政治霸權,還是社會霸權,都對人們以前所保有的觀念、立場形成了猛烈衝擊,從前所建構的理性防線被層層沖垮。傳媒場域中,毀“三觀”的事件越來越多,“無底線”的新聞也屢屢發生,傳統新聞人節節敗退,傳統媒體不斷倒閉,新聞業面臨巨大隱憂。

當然,最重要的不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有消息就意味著有機會,新聞業處於命運的十字路口。如果我們這代人足夠優秀,應該會找到一條更長遠的道路,走向人類的未來;如果不那麼爭氣,大概會就此收場,甚至走向窮途末路。所以好壞消息並非問題核心,關鍵在於我們是否是“靠譜”的一代。

史劍輝:隨著媒介技術與社會生活的深度融合,“大數據”、“移動媒介技術”等術語在人文社會科學中,從當初的廣泛流行,已經進入瞭如今的“普遍實踐”。請問,此環境中新聞傳播研究範式、人才培養模式,以及從業者的職業成長軌跡需要直面哪些變革與堅守?

杜駿飛:

在新媒體技術浪潮當中,沒有哪個行業會固步自封。媒介技術變革浪潮必然會波及新聞傳播研究、人才培養及從業者的成長軌跡。如果新聞界閉目塞聽、固守既有清規戒律,就會成為“新世界的盲人”,既不能使用先進的工具,也對新世界的規則一無所知,同時也看不清任何來路和去路,勢必會成為媒體社會的弱者而被淘汰。

從新聞與社會發展的關係看,新聞界更需與時俱進。研究者應當能夠匯通舊知識和新思想,熟知其關聯及發展動向。新聞從業者應當是博通古今並懷揣新聞理想的綜合人才——既擁有知識分子的價值立場,又具備新媒體的實用技能,同時還能夠為新聞業而奮鬥。面對新媒體技術浪潮,如果沒有人文主義層面上的堅持,所有的變只會加速人的基本價值的喪失,可以想見,未來可能會是充滿商人、程序員和機器人的世界。


本文摘自史劍輝:《新聞觀:人文主義轉向何以可能?——南京大學杜駿飛教授學術專訪》,閱讀原文及學術引用,請務必參考《新聞記者》2018年第10期

有靈魂的新聞(杜課68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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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杜駿飛,南京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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