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中國記者的敘利亞奇遇記

前往敘利亞的航班上,我收到一條旅遊提醒:不要去敘利亞人家裡做客,至少不要在家中用餐。因為無論生活多麼窘迫,他們都會花光最後一個銅板來招待你。

2018年4月13日晚,美國聯合英國和法國,對敘利亞實施精準打擊。首都大馬士革上空,再次響起轟隆的爆炸聲。

2012年4月,敘利亞內戰剛開始不久,攝影記者吳海浪前往大馬士革,拍攝普通民眾在戰火之下的日常生活。

他驚詫於當地民眾的活潑友善,以及如影隨形的戰爭恐懼。離開之前,吳海浪請Marmusa修道院的人們用阿拉伯文寫下自己的願望,卻意外記錄了修道院最後的隻言片語。


一位中國記者的敘利亞奇遇記​2018年4月7日,敘利亞首都大馬士革,硝煙籠罩著這座城市。

大馬士革的等待

到敘利亞的時候,政府軍與反政府武裝仍然膠著不休。

出發前,我想象了很多戰火激烈的場面,也想象了很多民生凋敝、困頓不堪的狀況。

但真正抵達大馬士革的那一刻,我才意識到自己不是遊離於戰爭之外的旁觀者,我也是苦難中的一員。

抵達大馬士革當晚,暮色漸深,我迫不及待拿出相機,只見出租司機一把摁住我的鏡頭,“先生,請把你的相機藏起來,如果被秘密警察發現,不止你會被抓,我也可能會被帶走。”
一位中國記者的敘利亞奇遇記

大馬士革進出城區的路口,軍方對過往車輛例行檢查。

我聽從了他的建議。之後的兩天,穿梭在大馬士革的大街小巷時,我都小心翼翼地將相機藏在揹包裡。

直到一天下午,在老街菜市場上,還是被一位秘密警察逮住了。

按照他的要求,我取出護照,一張張回放儲存卡里的照片。歸還相機時,他微笑著在我掌心上放了一顆水果糖。
一位中國記者的敘利亞奇遇記


再後來,在大馬士革的後山,一群年輕人教我跳當地的舞蹈,怎麼用小刀在手指間轉得飛快。玩得興起時,我本能地拿出相機。

“NO!NO!NO!”

一位青年擋住我的鏡頭,他撩起襯衣,露出藏在腰間的手槍。“我們是警察,不能拍照,但你可以拍他們”,他指著另外一群人說道。

事實上,很多秘密警察都是年輕小夥。他們的主要職責,是防範有人在普通居民中煽動和製造恐怖活動。

“禁止拍照”並不在明確的工作範圍之中 —— 對於中國人,他們會顯得更為寬容。
一位中國記者的敘利亞奇遇記

於是我將鏡頭對準一對情侶,以整個大馬士革為背景。

除了秘密警察外,大馬士革人,乃至我所接觸的所有敘利亞人,都對拍照充滿熱情。走在大街上,你經常會聽到這樣的請求:“Sir,Can you photo me?/先生,你能給我拍張照片嗎?”

曾經有一位母親,深夜帶著她12歲的女兒,跟在我身後走了兩條街,最終鼓起勇氣請求我為小女孩拍一張照片。

昏黃的路燈下,母女眼中同時流露出希冀的眼神。她們沒有Email或Facebook,拍完照後,也沒留下任何聯絡方式。女孩甚至沒有看自己的照片一眼,就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戰爭的陰霾始終揮之不去。

在敘利亞,幾乎每天都會發生小規模交火。無論是政府軍或反政府武裝,都無法告訴你何時何地會發生一場戰爭。

雙方沒遇見就平安大吉,遇見了就讓子彈飛。在這裡,戰爭就像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後果卻遠比車禍殘酷。


我還碰到霍姆斯人和大馬士革人坐在一起喝阿拉伯茶,“霍姆斯(反對派)和大馬士革(政府軍)不正在打仗嗎?”

他們異口同聲地解釋,“打仗是上面那些人的事情,我們之間還是好兄弟!”是的,老百姓之間沒什麼恩仇。

每個人都懷著樸素的想法,在動盪的局勢下努力維繫著生活的軌跡:每天都有人在子彈下喪生,但這麼大的國家,這麼多的人,總不至於就輪到我頭上吧。

那時戰爭剛剛開始,大馬士革人以為這只是一場內亂,一兩年就可以結束。大家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局勢逐漸明朗。我幾乎要被他們的樂觀感染了,直到六年後,整座城市在政府軍、反政府武裝、ISIS的輪番轟炸下淪為了一片廢墟。

和平的野望離開大馬士革後,我前往距離首都80公里之外的山谷,探訪Marmusa修道院。若非親眼所見,你很難相信在動盪不安的敘利亞,還有一個和樂融融的伊甸園。
一位中國記者的敘利亞奇遇記

Marmusa修道院

1982年,神父保羅•達洛利奧(Paolo Dall'Oglio)從意大利來到敘利亞,修復了這座始建於公元6世紀。

在這裡,所有吃住都是免費的。人們通過義務勞動支撐修道院的運作,有人摘菜,有人煮飯,有人洗衣,有人幫忙整理圖書館……甚至不勞動也沒關係,實在過意不去,還可以往募捐箱放點錢。

這裡有大馬士革人、霍姆斯人、基督徒、穆斯林,還有單純的旅客。保羅本人很善良,他也激發出了所有人最善的一面,使不同宗教、不同派系的人在這裡和平共處。

無奈美好的事物總是脆弱。我離開的一年後,保羅遭到ISIS綁架。據反對派消息,他的屍體被扔進拉卡市的一個地洞裡。

幾位穆斯林女孩來到Marmusa修道院遊玩,與神父保羅合影。阿拉伯有一句著名的諺語:“人間若有天堂,大馬士革必在其中。”隨著保羅的死去,敘利亞那個最靠近天堂的山谷也一併消失。

在這之前,我請保羅神父和修道院的人們,用母語寫下他們的心願。六年後,我手中的照片和碎紙片可以證明,和平曾經親吻過這個傷痕累累的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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