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主持人李詠,下期節目再見」


“我是主持人李詠,下期節目再見”


他一身西裝,顏色款式每期節目都不盡相同,聲音磁性,滿臉褶子的大長臉和爽朗的哈哈大笑,出題或公佈答案前,他都會對著鏡頭擊出一拳。


“我是主持人李詠,下期節目再見”

2013年08月15日,李詠在錄製《超級演說家》。


文|新京報記者 陶若谷 王雙興

實習生 侯軼 黃雨馨 紀思琪

本文約4025字,閱讀全文約需8分鐘

李詠在自傳《詠遠有李》裡說他跟“7”有緣。大學宿舍是7號樓,第一輛汽車尾號是7,家裡的門牌號是2701,《幸運52》和《非常6+1》,加一塊兒還是7。

經過17個月的抗癌治療,50歲的李詠於2018年10月25日在美國離開了人間。妻子哈文四天後在微博發佈了去世消息,“凌晨5點20分,永失我愛……”

幾十萬網友聚集在哈文的微博評論區留下紅燭,有人說:“我可以砸個金蛋嗎?我希望詠哥回來繼續陪著我們。”

兩個月前的8月13日,他曾出現在首都機場,頭髮剪短了,襯衫牛仔褲配小白鞋,雙肩包背在身後,左手無名指上有枚銀戒指,妻子和女兒就在他的身邊。

儘管早在2013年離開中央電視臺,但在人們的回憶裡,李詠依然是手持話筒的主持人,留著方便麵式的捲髮,拎起木錘砸開金蛋,金花四濺時眯起眼睛說“恭喜”。他1991年進入央視做編導,2013年離開,在央視度過了22年的主持人職業生涯。之後,回到母校中國傳媒大學任教,但仍不時出現在舞臺上。

人生謝幕的時候,出現在人們耳邊的依然是那個經典聲音:“我是主持人李詠,下期節目再見。”

集體記憶


李詠的節目是集體記憶的一部分。在中央電視臺演播大廳裡,李詠從穿著紅黃藍綠T恤衫的觀眾中間走出來,和每一個人擊掌,擊掌時說:“幸運砸到你頭上,參與就有機會。”觀眾們都高舉雙手歡呼起來。

在那個沒有智能手機的年代,“大屁股”的電視機是千家萬戶娛樂生活重要的一部分。李詠主持的這檔娛樂和知識競賽結合的節目——《幸運52》,收穫了大量觀眾和口碑。

“我是主持人李詠,下期節目再見”

主持《幸運52》的李詠。圖片來自網絡

他一身西裝,顏色款式每期節目都不盡相同,聲音磁性,滿臉褶子的大長臉和爽朗的哈哈大笑,時不時就得到攝影師的一個面部特寫。出題或公佈答案前,他都會對著鏡頭擊出一拳。一個個打著冰箱彩電洗衣機廣告的商標從他手裡飛出去,也為電視臺帶來不菲收入。

2005年,李詠在接受記者採訪時提到《幸運52》的開播日期是1998年11月22日,他說對日子記得清楚,是因為從一開始就是節目的主創。

“砸拳”的動作在當時沒有先例,被認為很不規範,導演組也有疑義,“但是我堅持,我需要節奏。場上不緊張的時候,我要把氣氛調動起來。相反,氣氛很緊張的時候,我反而要把節奏緩和下來。” 李詠接受《三聯生活週刊》採訪時說。

這是央視第一檔娛樂節目,李詠記得只有三個導演,一個主持,“之前沒有先例,所以沒有任何參照,也無法界定。恰恰是這種狀況,給了我相當大的空間,我可以天馬行空。”

那是李詠順風順水的年份,也是央視綜藝娛樂節目的高光時刻,後來陸續推出的《開心辭典》、《星光大道》等等也很受歡迎。2001年春晚小品《賣柺》裡,趙本山和範偉把李詠式的一問一答節目形式表演得淋漓盡致,還模仿了李詠出拳的手勢。這個手勢火了九年,直到2007年《幸運52》改版才替換成“V”字形,李詠更換手勢在當時還成為了新聞。

2003年10月28日,李詠主持的另一檔現象級節目《非常6+1》開播。有90後的網友記得,小時候爺爺奶奶在廚房裡喊“開飯啦”,他不去,非要看看這個金蛋炸出來什麼,爺爺奶奶搓搓手跟著一起看,砸出獎品全家人才吃飯。

金蛋的效應不止如此。“砸金蛋”已經成為全國各地各種慶典或抽獎活動中一個常見環節,還形成了“金蛋”產業。山東臨沂市有村子2000多人負責“造蛋”,日銷金蛋30萬個,年產值達3個億。在淘寶商家的“金蛋”頁面下,將“金蛋”分成蛋形、圓形、橢圓形、梨形等等,另一種專門的型號——“非常6+1”金蛋,這款蛋比其他的貴。

“我是主持人李詠,下期節目再見”

2005年春晚,趙本山和範偉搭檔的小品《功夫》中,將《非常6+1》用作包袱。圖片來自視覺中國


本色李詠

李詠覺得舞臺上是自己的本色表演,跟生活中真實的自己是一致的。

1968年,李詠出生在新疆。小時候,他住在尖角的俄式洋樓裡,是“嘴甜眼尖”的孩子王,在幼兒園的院子裡做遊戲,永遠是前呼後擁的“司令”。到了中學時代開始講究造型,梳小分頭,抹頭油,還有不少前衛的做派:第一個穿港衫,第一個穿喇叭褲,第一個穿榔頭鞋。


“我是主持人李詠,下期節目再見”

2007年1月27日,央視演播大廳,新版“非常6+1”節目錄制現場。李詠在親手砸蛋。圖片來自視覺中國

因為“從頭到腳都違反中學生守則裡的著裝規定”,李詠還曾被老師罰去校門口掃地。他女生緣極好,自傳《詠遠有李》裡寫道:“我在前面掃,一堆女生在後面幫我劃拉。”

他自稱“夭折的畫家”,從四歲半開始對繪畫感興趣,“小時候,除了上學、吃飯、睡覺,把全部時間都用來“畫畫”他自傳中寫道,讀高中,在新的環境裡不愛說話,自我封閉,靠繪畫實現與外界的交流。

高考前,班主任建議李詠考西安美院。當時,西安美院沒有面試,只要求考生將相關作品郵寄過去,合格者直接進入複試。李詠覺得不合理,給濫竿充數、用別人作品冒充自己作品的人提供了方便,潔身自好,加上自認為沒有“美術血統”,他最終放棄了美術專業。

1987年夏天,李詠報考了北京廣播學院。溽暑難捱,等錄取通知書的日子,他每天待在家裡,焦慮無處排解,於是嗑瓜子,掃地;掃地,嗑瓜子。

“我急得嘴唇上起了一個比黃豆還大的水泡,摳、摳、摳,摳出一個大血痂。”他在自傳中回憶。直到有一天,同學在樓下喊“通知書到了”,李詠跨過掃帚和瓜子皮,跑去學校——北京廣播學院。

在那裡,李詠發現自己的嗓子好,考試可以輕鬆過關,還能拿到第一名,甚至有一天早上迷迷糊糊去上課,遲到了,發聲主課老師王璐教授把他攔在了講臺邊上問他:“洗臉了嗎?”“沒洗。”

“啊一個。”(用一口氣,把漢語拼音的單韻母和聲母從頭到尾平穩地讀下來)

李詠讀完後,王璐教授一揮手,“回去接著睡吧!”

這些經歷給李詠帶來舞臺上的足夠自信,即便到了央視也不會沒底氣。

告別央視


在梳著相似的髮型、字正腔圓的央視男主持人中,李詠的捲髮、長臉和大笑顯得獨樹一幟,喜歡他的人覺得他是一股清流,不喜歡的說他過於張揚。一位曾與他共事過的同事記得,一次晚會的節目審核現場,一位領導說,“這個主持人咋頭髮有一縷黃色,不行。”

2006年的選秀節目《夢想中國》讓他遭遇了非議。在《超級女聲》的選秀時代,李詠的這個節目被網友吐槽不好看,他回應過,“大家對央視的節目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要求,你往左走往右走,都不行,你站在中間,他又說你傻呆呆的不動。”


與央視的告別在2013年。

“長時間在一個環境下工作確實是會疲勞。因為未來三天發生的事我閉著眼都能知道,確實沒勁。”他曾對《新京報》記者說。

那一時期,許多主持人從央視離職,郎永淳、劉建宏、和晶、趙普、張泉靈……他們中的一部分投身了創業大潮。李詠不一樣,他回到中國傳媒大學任教,同時還做主持人。

“我不是(創業)那塊料。我愛鑽牛角尖,不擅長做領導,我要是帶團隊那得帶出什麼樣?這個事我這兩天也在想。因為不斷有人離開體制,離開主持,幹別的,我還問哈文,我是不是很熱愛這個事?她說你除了這個什麼也幹不了啊。我覺得我是有情懷的,雖然我情懷不大。”李詠曾對媒體說。

早在2007年,便有人在網上爆料“李詠離開CCTV”。後來,李詠在自傳裡回應:“並非空穴來風”。當時,陸續有人找他談話,有的好言相勸,有的措辭嚴厲,有的語重心長。直到一位主管領導出馬,一句話“直擊死穴”:“李詠,我就問你一句,你真的做夠了嗎?”李詠被挽留了下來。

媒體曾發表報道《夢想的初衷已被摧毀》,道出李詠提到的“有形無形的制約”。報道出來後幾個月,他再次面對記者沉穩了許多,坦言這樣鋒利的報道令他受到了“壓力”。十年後,他對當時採訪的記者解釋了這個“壓力”——

“當時你問我是不是領導找我談話了,現在我可以告訴你,那個時候的壓力主要是來於自己沒有想明白。”李詠說,那年自己有一顆叛逆的心,別人想要圓的,他偏要做一個方的出來,“但現在我不會了,你需要什麼形狀我就是什麼形狀。”



“我是主持人李詠,下期節目再見”

2017年12月2日李詠主持愛奇藝尖叫之夜盛典,這也是他生前最後一次主持。圖片來自視覺中國

正式離開央視之後,李詠先後主持了不少衛視的綜藝節目,後來開始主持《偶像就該醬嬸》和《中國新歌聲》。他的心態也有了改變,自嘲常被人開玩笑的“馬臉”和“羅圈腿”不那麼明顯了,“有人說,這人現在臉也不是很長了,腿也直了,我覺得是不是16∶9的電視顯得啊?”

他努力回到舞臺中心,先後主持了《我知女人心》、《中國面孔》、《全是你的》等節目,忙得播音學院課表上找不到他的課。他的經紀人對媒體解釋,李詠要錄節目和讀博,“他本人非常渴望能多和學生交流的,但什麼時候正式上課還要聽從學校的安排。”

儘管他參加《中國好聲音》,一張嘴就獲得四位導師同時轉身,但無法再獲得全民性的關注。直到他剪了短髮換上黑框眼鏡之後,人們才又想起他:“這還是李詠嗎?被頭髮耽誤了多少年!”

最美好的事


近兩年,李詠開始漸漸淡出人們的視線,偶爾在微博上發佈一些圖片,曬曬自己的照片,衣服從binglingbingling的閃亮外套變成T恤衫和衛衣,身邊陪著妻子和女兒。

李詠和哈文結識於大學時代。當年,很多女生對李詠感興趣,他是她們餐後寢前的話題人物:這個男生很怪,不說話,走哪兒都背個畫夾子。


“我是主持人李詠,下期節目再見”

2016年04月20日,北京,優酷“2016春集會”現場,李詠哈文夫婦。圖片來自視覺中國

但李詠只對其中一個女生感興趣,就是哈文。在階梯教室上課,哈文恰好坐在李詠右側,他用右眼瞄她,側臉輪廓很美,“一見鍾情”了。表白、被拒、頹廢、邀請看演出、再表白……最後,哈文接過了李詠隨手從地上拔來的野花。

1992年,李詠與哈文結婚,2002年,女兒法圖麥·李出生。

“夭折的畫家”為女兒拾起畫筆。李詠為她請專業教師,興起時,自己也客串一回業餘老師。一張白紙,先把四個角摺進去,告訴女兒繪畫講究留白,摺進去的部分不可佔用;女兒畫好以後,李詠在原圖上修改,一邊修改,一邊講什麼叫“比例”,什麼叫“構圖”,什麼叫“邏輯”。

許多年後回想起來,李詠感慨:“還有比這更美好的事嗎?”

在《中國新歌聲》的舞臺上,李詠唱了首串燒歌曲,並解釋,這首歌是為女兒準備的。“《春天裡》是年輕的時候,沒有剪去自己的頭髮,很張揚的那個時代。《情非得已》,纏纏綿綿的,我愛上了她。《征服》就是我被我女兒徹底地征服了,最後要《聽爸爸的話》。”那一年,女兒16歲,李詠說,女兒就是他的夢想。


“我是主持人李詠,下期節目再見”

李詠和女兒。圖片來自哈文微博

北大新聞學院副教授周憶軍回憶,很多名流的家庭都名存實亡,也沒時間管小孩,但是李詠和哈文關係一直很好,不單是夫妻關係很好,上下輩關係也很好。李詠會花很多時間陪伴小孩和家人。而且,沒有任何緋聞。

2015年,哈文發佈微博:再堅持兩年,我就銀婚了,那誰加油哦。李詠回覆:好滴呀,趁天光話風月,紅塵漫一路行,不帶行李只帶好奇。

兩年後,李詠發佈圖片:“Thanksgiving Day”。他@了妻子和女兒,以及“all people”。那是他生前的最後一條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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