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聲大師馬三立:一輩子住房緊張,妻子去世他一個舉動讓人敬佩

相聲大師馬三立:一輩子住房緊張,妻子去世他一個舉動讓人敬佩

相聲大師馬三立,全家幾代人擠在三間平房的獨院,一輩子沒能擁有一間屬於自己的書房,他的那些經典段子,都是在一張書桌上琢磨出來的;到外地演出,被中間聯絡人吞走大部分酬金,他卻不讓兒子去討回公道,因為“藝術永遠比錢重要”;二兒子在外地生活困難,他卻拒絕幫忙調回天津;妻子垂危之際,還在臺上賣力演出,為觀眾帶來一段段笑聲;妻子去世後,他決心不再婚,提前給自己樹了墓碑。本文為馬志明先生在馬三立逝世十週年時,紀念父親的文章:《我的父親馬三立》,其中很多細節讓人感動和深思。

父親最開心的一件事

從十幾歲起,父親那副單薄瘦弱的肩上,就挑起掙錢養家的生活重擔,並艱難地挑了整整一輩子。我的嬸奶奶中年守寡無依無靠,父親把她接到我家贍養了幾十年,直到故去。我大哥馬敬伯,是我大伯的兒子,他從小失去父母,是我父母撫養他長大成人,唸書參加工作,直到娶妻生子。父親是極負盛名的演員,工資比較高,但在我們這樣老少三輩十幾個人的大家庭裡,掙多少錢也能吃光用光從來顯不出富裕。父親自己的衣食住行,簡樸隨意得讓人難以置信。那時我們家住在南市華安街興隆裡的一個獨院三間小平房。家裡從來沒有屬於父親的一個房間,幾十年屬於他的只有一張普通書桌,他一回到家裡,就坐在桌前讀讀寫寫,那些給億萬觀眾聽眾帶來無數笑聲的上百段相聲,就是在那張桌子上寫成的。父親在吃的方面更簡單了,母親看父親身體單簿,工作又特別勞累,每頓飯便給父親加一個雞蛋,但自從父親被打成右派,這

惟一的“特殊化”,就永遠地取消了。

即便生活這麼拮据,父親也總惦念著他的同行摯友。他的師傅周蛤蟆,沒有子女,妻子去世後隻身住在南市一家公寓的閣樓上,靠同行、徒弟們賙濟度日。父親看不過去,午飯和晚餐就把他接來我們家。人上了歲數愛吃葷腥,我家是回民,老人嘴饞時常買段火腿腸或者豬蹄帶上,卻不好意思拿到屋裡,就放在外面窗臺上,出來時發現不翼而飛,原來被饞貓叼走了。後來,父親發現他在吃飯時,常側過身去用嘴往袖口裡拱,然後轉過臉便閉著嘴咀嚼。父親和母親納悶起來,便留意觀察,終於看清周師傅肥大袖口裡藏著一隻豬肘。父親嘿嘿地笑了,母親和我們這些孩子也笑得前仰後臺。從此,飯桌上多擺了一隻空碗,專供周師傅放“違例”食物。

父親被打成右派以前,家裡的燈光特別明亮,經常高朋滿座:侯寶林、趙燕霞、侯喜瑞、馬連良等人都經常來我家串門,和父親一起切磋藝術,那些年,是父親藝術生命最輝煌的時期。他創作表演的相聲《買猴》,使他同段子裡的“馬大哈”形象一道在全國億萬人中間名聲大震。父親自此確立了具有全國影響的名演員地位。1956年,周總理在北京政協禮堂的國慶招待會上,看了父親與張慶森合說的《買猴》,很高興,稱這段相聲很有意義。

緊接著,父親又推出了新作《今晚十點開始》和《開會迷》。北京新聞電影製片廠還把《開會迷》拍成了電影,那是父親的第一次“觸電”。我和弟弟妹妹們都跑到電影院,看到銀幕上的父親一身黑色筆挺的制服,談笑風生,感到既神秘又有趣。

生活中的父親顯得呆板,但也有快活的時候。記得那是1956年1月12日,父親回家已經挺晚了,我們都睡下了。父親沒換衣服就迫不及待地將我們喚醒:“起來呀,都來和我握手,握吧,我這隻手——”他把右手高揚著喊道,欲言又止。我們兄弟姐妹被他吵醒了,驚奇地望著擎在空中的手掌。父親像個高級首長一樣寬容地點頭、微笑,顯然由於過度興奮和忘情笑得少了往日的持重。“你們猜,我今兒見到誰了?”“我見到毛主席了!”說罷,他給我們講了那天的經歷:上午,毛主席到天津視察工作,天津幹部俱樂部南樓舞廳裡,聚集著50多名市代表。毛澤東走到父親身邊時,父親挺直身子自報家門:“我是相聲演員馬三立!”毛澤東本來是邊握手邊走的,這時卻立住腳步,臉上現出了微笑,拿腔拿調學起了父親說的相聲段子:“買猴子,買猴子……”雖然帶著濃重的湖南口音,聽上去卻很親切。他含笑打量父親,說:“古書上說,君子有三立:立德、立功、立言。你的名字取得很有寓意。”然後主席又搖搖頭:“你太瘦了,把身體搞好一點好嗎?人民缺少不了你說的相聲。”

相聲大師馬三立:一輩子住房緊張,妻子去世他一個舉動讓人敬佩

父親提前給自己立了墓碑

1984年,母親的病故給父親帶來了巨大的悲痛,他那本來瘦削的身子顯得更加精瘦,身體也一日不如一日。

我的母親叫甄惠敏,是山東滕縣人,從小隨父母和姐姐逃荒來到天津。母親嫁給父親時17歲,去世時68歲。母親勤勞、善良、樸實,是典型的勞動婦女,跟著當相聲演員的父親度過了半個世紀的風風雨雨,擔驚受怕,辛苦操勞,從來不抱怨不叫苦。父母婚後養育了八個孩子,都是母親一個個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她還替父親贍養老人,照顧體恤和父親—起說相聲的師兄弟及他們的家屬。當苦盡甘來富裕安定的好日子剛剛開始的時候,自己的身體卻垮了下來,嚴重的心臟病一點一點地吞噬著她的生命。母親知道自己的病情很危險,卻不忍心讓父親放棄繁忙的演出,請假陪她去醫院,以至於幾次在掃地、做飯時昏倒,撞青了臉,摔破了頭。

母親在生命垂危的時候,父親也沒有能夠一直守候在身旁。記得那是3月9日的晚上,天津第一工人文化官正在舉行為青少年活動中心募集資金的義演。觀眾興致勃勃地觀看曲藝團老演員們的精彩節目,當壓場的父親和他的搭檔王鳳山登臺說傳統相聲《誇住宅》的時候,大廳裡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然後是時起時伏,一浪高過一浪的愉快笑聲。此刻,我坐在舞臺側幕,緊張地注視著舞臺上談笑風生的父親。全場幾千人中只有我知道在父親滔滔不絕地誇耀“住宅”的時候,相濡以沫同甘共苦一輩子的老伴正處於彌留之際。我不放心病危的母親,也不放心強忍悲痛堅持演出的父親,才趕到劇場來接父親回家的。

兩天以前,母親就開始輸氧,接著病情迅速惡化,父親和我們兄弟姐妹們日夜守候,並且已經商議了後事。這天上午,王鳳山來找父親排練,父親沒有和王鳳山細講母親的病情,在午飯前後把段子排了兩遍。下午,母親雙目緊閉,呼吸越來越困難。父親知道母親在世的時刻不多了,但他不能不再一次離開,晚上是義演,不去不僅對不起兩千多名觀眾,也對不起全市成千上萬的孩子們。

“住宅”終於“誇”完了,又說了小段,觀眾的掌聲仍然經久不息。父親只得再加—段。我焦急地看手錶,發現心力交瘁的父親已經為觀眾說了40分鐘了。我焦急,也被父親在危急時到表現出的驚人毅力所震驚!

深夜11點多,我們才回到家。父親第一句話就是:“病怎麼樣了?”救護車在沉睡的街道上疾駛,父親握著母親的一隻手,默默地念叨:“快點兒,再快點兒!”

值班醫生檢查病情後,憤怒地質問父親:“怎麼到現在才送來?”父親無言以對.兩行熱淚撲簌簌淌落下來。

次日凌晨兩點,母親去世了,她把難以平復的悲痛和難以填補的損失留給了親人。我們是回民,父親按照伊斯蘭風俗,率領我們為母親隆重地辦了喪事。把母親的遺像高高掛在臥室的床頭,那是用舊黑白照片放大了的,母親還是中年的模樣、短髮,圓潤臉龐,笑容和善又憨厚。出殯的那一天,家裡來給母親送行的親朋好友及曲藝界的人士特別多,母親生前出了名的人緣好,大家都親熱地稱呼她“三奶奶”。

母親的遺體出家門的那一刻,大家的目光不約而同投向父親。按照我們當地風俗習慣,配偶如果將去世的丈夫或妻子親自送到墓地,就意味著自己將不再婚娶。父親雖然年屆七十,但在很多人眼裡,他不是一般意義的老人,他是才華橫溢的幽默大師啊!在藝術圈裡,老藝術家再婚非常普遍。比父親年齡還大的,離婚或喪偶後娶比自己小得多的妻子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兒。

父親在大家的目光中,毫不猶豫地從椅子上站定身,神情肅穆、悲慼,一直把母親的靈柩護送到了墓地。同時,父親還給自己買了一塊墓地,就在母親的墓碑旁,給自己立了一塊墓碑。母親去世五週年時,父親親自去給母親掃墓,還在墓前拍了一幅彩色照片。中間並排豎立著兩塊墓碑,造型、大小完全相同,高度約有兩米以上。父親坐在兩塊墓碑前面,穿深色大衣,面容清癯,目光蒼涼、沉鬱,細看卻依稀帶著一絲恬然的微笑。他身後的墓碑刻著遒幼粗放的隸書字體,墨綠底色,白字,十分配目,左邊是“甄惠敏之墓”,右邊是”馬三立之墓”。

照片後面有父親親筆題辭:“老伴五週年忌日,我在墳前懷念……”他頭上戴的圓頂黑帽叫“拜帽”,是回民在禮拜等虔誠莊重的場合戴的。

父親提前給自己樹墓碑的消息不脛而走,一度成為社會上廣為議論的奇聞。有人說這寄託著父親對母親的生死相依之情,有人說這是幽默大師參破人生悟透紅塵而超越生死之外的灑脫、豁達,也有的認為事情沒有那麼高深玄妙,人終有一死不如兩碑—次制好省得以後再立……到底出於哪種原因?父親從來沒有對我們明說,他一直保持神秘的沉默,儘管帶著平易可親的微笑。

相聲大師馬三立:一輩子住房緊張,妻子去世他一個舉動讓人敬佩

“我在給馬三立開追悼會”

逗人笑是父親的職業,可是在家裡,父親非常內向,沉默寡言。進入晚年,他性情越來越古怪。他經常獨自躲在小屋看書、看報或寫寫畫畫,有時還枯坐沉思。—天黃昏,住在樓下的老話劇導演上來看望他。老導演輕喚一聲,無人應答,只好摸索著走進屋裡,影影綽綽看見一人面朝裡打坐,瘦長的背影像雕像一動不動。

“老馬,你這是幹什麼?”老導演詫異地問。

沒有回應,老導演又問,父親這才緩緩回過頭來,一副遊神未收的樣子,半晌,才有些疲憊地回答:

“我是在開追悼會呀!”

“給誰開追悼會?”

“馬三立呀……”

老導演頓時目瞪口呆,探身仔細審視父親臉上的表情,卻是一本正經,再朝茶几上一望,果然有一個做工極精細的小花圈,上面楚地寫著馬三立的大名。老導演大惑不解,父親也不解釋。於是兩位老人便久久沉浸在越來越濃重的暮色之中。

這段小插曲,使我常想起父親那早立的墓碑,覺出有幾許烈士暮年的蒼涼。我知道,父親是在用這種古怪而奇特的方式追念我母親。然而他並沒有沉浸其中,不能自拔。就在當天夜裡,父親佩帶標有“值勤”二字的紅袖章,按時參加了對宿舍周圍的治安巡邏。他是居委會的治保委員,每月兩次值勤。他—向嚴肅,盡職盡責,只表示有—點遺憾:“我還沒有逮著小偷。準是他們看見我,就嚇跑了——人這麼瘦,家裡會肥嗎?”

1987年,父親脫離了曲藝團,不僅各類演出任務未減,社會活動倒更多了。他是天津市政協委員、中國曲協顧問、市文聯委員。一年到頭各種名目的會議開不完。有時是作為著名藝術家為會議助興,有時是不同內容的講座。他幾乎成了不掛名的教授,應邀到全國各地講相聲藝術,為大學師生講相聲語言,給漫畫學會講幽默,給曲藝學校學生講表演……還多次被勞改局請去給觸犯國家刑律的年輕人講課,讓那些失足的孩子們動情落淚。父親在那裡留下一句名言:“這個地力,你們不可不來,不可再來!”鞭策他們悔過自新。

幾十年的相聲藝術生涯,使父親在人們心目中與笑融為了—體。有一次,父親去養老院現身說法談老年保健,竟把鰥寡孤獨的老人逗得孩子般朗聲歡笑。老人們捨不得放父親走,一位矮個子老大爺悄悄湊近父親耳邊私語:“別走了,這兒有許多老太大,找個老伴很容易——”父親聽了,用眼角往四周一掃,正色問道:“原來你們是在對我施美人計呀!”引得在場所有老態龍鍾的阿婆們羞笑不已。

相聲大師馬三立:一輩子住房緊張,妻子去世他一個舉動讓人敬佩

我的二弟馬甄,當年去河北省邢臺地區插隊務農一去就是十幾年,選調時也沒有迴天津,就在邢臺工作結婚落戶了。1990年,二弟的妻於因病去世了,他一個人帶著剛念小學的孩子,日子過的實在艱難。按照當時的政策,二弟這樣的情況是可以調回天津的。

二弟回到家,和父親說了自己的難處,請求父親找找文化局的領導,幫助把他調回天津。父親一聽就沉下臉道:“哪兒不養人,你迴天津,人家邢臺的人就不活了?! ”

見父親這麼不通情達理,二弟又氣又傷心:“爸,我還不如不是您親生兒子,老百姓哪個不知道馬三立的人名,都以為我們當兒女的會沾您多大的光呢……”

二弟元可奈何,只好自己費盡周折跑調動,文化局同意接收了,沒有房子戶口地址落實不了,二弟情急之下,就寫了文化局的地址。趁星期天,二弟把簡單的傢什搬進了地下室,做飯時煙筒一冒煙直衝辦公室。領導實在看不過去,才給二弟解決了住房問題。

我的妻子叫張秀琴,是一家食品門市部的售貨員。1979年我們認識,結婚後好長時間,岳父才知道我是馬三立的兒子,因為父親和蹬三輪的親家沒見過面。我們婚後先是和父母一起住,住在僅九平方米的小屋,後來弟弟結婚,我們就搬進院子裡的小廚房,用凳子搭鋪板,妻子懷孕生孩子就在那間廚房裡。後來,文化局的領導得知父親的住房緊張,很快給我們解決了一處單元房,我和妻子孩子真正擁有了屬於自己的家。

父親經常被請到外地演出,可給的酬金比剛出道的二三流演員還少很多,這是給昧著良心的中間聯絡人吞進自己的腰包了。我氣憤地要替父親討回公道,父親卻跟我發脾氣:“礙著你的事嗎?藝術永遠比錢重要,你也是個演員,怎麼不懂這個道理?”

父親這句話一直成為我從藝的警言。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