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報「東北風」精品欣賞:登高懷遠話重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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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一度秋風勁。

幾番風雨,清涼了炎炎夏日,開闊了藍藍天宇,為我們送來了果實斑斕草木繽紛的深秋。歲歲重陽,轉眼又是。

有人問,毛澤東《採桑子·重陽》這首詞裡面,“不似春光,勝似春光”這種說法有道理嗎?其實答案就在眼前:“寥廓江天萬里霜。”每一篇好作品,都是邏輯謹嚴文本自足的,有立論,就會給出依據。這些依據就巧妙地隱含在字裡行間,所以好詩詞需要反覆吟詠。只要讀者平心靜氣,讀書百遍其義自見。春光是熱鬧的,秋色是肅穆的,所以不相似。視野的廣遠,事物的豐碩,畢竟以秋為勝。看到“霜”就想到悽清慘淡,這是常人的感觸。高瞻遠矚,從霜天寥廓之中看到天地之大美,這是偉人的視角。

我們讀書思考,就是為了獲得前賢的經驗,領略他們精神世界奇偉瑰麗的景觀,用高遠的視角看世界,看人生,看自我。閱讀詩詞亦是如此,逢年過節亦是如此。這就是文化的精髓,這就是古人的風神。

正如一座山承載著千萬年風景,一個重陽佳節,就像《山海經》裡的珠樹,綴滿了中華文明璀璨的瑰寶。

重陽節已有兩千多年的歷史,它的起源,可以追溯到春秋戰國甚至更早的時期。古代中國是農耕社會,在農耕文明中,“農事”就是天下大事。季節的轉換,寒暑的更替,往往成為以國家為主體的祭祀、政治、管理等事務的節點。畢竟靠天吃飯的時代,即便是“休息”的含義,也與生產力空前提高的現代社會有所不同。所謂時令,既是自然界的指令,也是國家的政令。在那種生活條件下,一時一個令,也是理所當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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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呂氏春秋》記載,早在先秦時代,即有九月秋收之時祭饗天帝、召集百官、通告入室避寒、籌備存儲過冬等活動。

這就好比有事業在身的人,任何行動,都要有計劃、有準備,順利完成任務,及時地降低損害。要知道上古時代並不能像今天一樣,能夠預報季節天氣、能夠清楚地應對四季。天文曆法基本上就是唯一的參照,唯有國家所屬的專職部門,才有能力行使觀察星辰運行歲時變化的職能。這種情況下,更容易出現上令下行、蔚然成風的情勢。因此古代那些規模較大影響很廣的時令節日,無論起源於何時,必定肇始於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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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陽節也不例外,按照上古曆書《夏小正》上的記載,“九月內火”,亦即大火星退隱,標誌著草木開始凋謝,寒霜即將來臨。在這個時間段,政令所能送達的地域,天下間形形色色的人,就會一起行動起來,告別翠綠,歡迎金黃,抵禦雪白。這樣的行動,又受到解說天道的周易哲學的影響,逐漸被規定為一個清晰明確的時間節點。這一天,就是現在我們所知的節日。

到了漢代,過重陽節的習俗漸漸流行起來。按照漢代儒學家、科學家劉歆編著的《西京雜記》中的說法,高祖劉邦的戚夫人遭呂后所害,她的侍女賈氏被驅逐出宮,嫁給了貧民為妻。賈氏把宮廷裡的重陽禮儀帶到了民間。賈氏告訴人們:在皇宮中,每年九月初九,都要佩茱萸、食蓬餌、飲菊花酒,以求長壽。重陽節的風俗,從此在民間開始流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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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陽節”見於記載,是在三國時代的曹丕《九日與鍾繇書》,這封書信中有“歲往月來,忽復九月九日。九為陽數,而日月並應,俗嘉其名,以為宜於長久,故以享宴高會。”嘉其名,九九重陽就被確定下來了。享宴高會,就完全是歡度佳節的意味了,名正言順。

可愛的漢朝人,悶聲吃大餐那麼多年。

三國之後,在東晉出現了一位影響中國文化1500多年的高士,他就是偉大的田園詩鼻祖陶淵明先生。“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這是他的名句,也是他的風範,千年以來令人心馳神往的既清高又溫潤的絕世風采。然而淵明先生的最愛,並不是寫詩,他最喜愛的是菊與酒。且看他在《九日閒居》詩序中說的:“餘閒居,愛重九之名。秋菊盈園,而持醪靡由,空服九華,寄懷於言”。這裡同時提到了重九、菊花、酒。宋代的周敦頤在他的傳世傑作《愛蓮說》中,剛開頭就來了這麼一句:“晉陶淵明獨愛菊。”這意味著什麼呢?這等於是說,在周敦頤的心目中,菊屬於陶淵明一個人的愛,甚或超越晉代乃至之前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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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再忖度魏文帝曹丕的言論,就能推測到陶淵明“愛重九之名”以及他愛菊愛酒的緣由。“享宴高會”,是他身體雖然離開,心還沒有忘懷的上流社會的文化生活,以及上溯到遠古的士君子理想中的政治氛圍。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菊與酒,是他隱居田園心懷天下時候,可以兼得的兩樣事物。陶淵明心中的這個天下,可不是他所逃避的那個官場。在進退兩難的人生境遇中,酒文化給了人難得的糊塗,菊文化給了人可貴的真切。文化與現實,有時候形影不離,有時候卻不在一個次元。

《禮記·月令》:“季秋之月,鞠有黃華。”“鞠”是“菊”的通假字。古人喜歡在重陽日佩戴應季的菊花,並且賞菊、飲菊花酒。屈原在《離騷》中說:“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菊花是我國古人培育出來的獨特花卉,它在深秋九月草木枯黃的時候傲霜怒放,清香幽韻,人見人愛。漢代《神農本草經》記載:“菊花久服能輕身延年”。晉代葛洪在《抱朴子》中更明確記載,南陽某人因為飲了遍生菊花的甘谷水而延年益壽。傅玄在《菊賦》中說,菊花“服之者長壽,食之者通神”。故而菊花又叫“長壽花”、“延齡客”。早在漢代,就已經有了菊花酒。《西京雜記》:“菊花舒時,並採莖葉,雜黍米釀之,至來年九月九日始熟,就飲焉,故謂之菊花酒”。宮中的皇后妃子們都稱之為“長壽酒”,當作滋補藥品,相互饋贈。梁簡文帝《採菊篇》詩曰:“相呼提筐採菊珠,朝起露溼沾羅襦”。說的就是採菊釀酒的事。明代高濂的《遵生八箋》中也有關於菊花酒的記載。可見在差不多兩千年間,菊花酒一直是古人的健身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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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酒的製作,主要是以浸泡為主,即便是在釀酒過程中加入菊花,因為不含有糖分,菊花也是無法參與發酵的。可見古代菊花酒的製作,與今天的養生藥酒泡製方法大同小異。

在古人的知識層面,菊花神秘而時尚,具有極高的藥用與營養價值,又是高雅純潔的精神象徵,可以內服外用,補給生命之能量。

直至當代,賞菊仍然是重陽節的一個重要風俗。從國慶節到元旦,以重陽為節點,全國各地的公園、園林,都會舉辦大規模的菊展,供市民觀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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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時候,官宦人家或城鄉富豪有在重陽節舉辦菊花展的雅興。《燕京歲時記》中有這樣的記載:“九花者,菊花也。每屆重陽,富貴之家,以九花數百盆,架度廣廈中前軒後輊,望之若山,曰‘九花山子’。四面堆積者,曰‘九花塔’。”壯觀的場面,反映了一個時代的經濟與文化的繁榮。

從古至今,文化始終影響著時尚,引導著生活的方向。對於重陽節來說,唐代是個重要的時間座標。因為正是在唐代,九月初九被正式確定為重陽節。所以嚴格來說,重陽節是從唐代開始的。唐代以前,是有這個日子,也有一些活動,但是沒有這個節日。

“九日未成旬,重陽即此晨。登高尋故事,載酒訪幽人。落帽恣歡飲,授衣同試新。茱萸正可佩,折取寄情親。”唐代詩人孟浩然的《九日》這首五律,生動地為我們定格了重陽佳節的盛唐風情。

唐代的詩人群體空前地龐大,堪稱世界奇觀。關於重陽節的詩也數不勝數。但是要論影響之廣大,應該首推王維的《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全詩不長,就四句話:“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一千多年前的詩,現在讀起來仍然這樣樸實親切,句句說到人的心坎裡。可以說,一千多年來,所有出門在外又有點文化的中國人,每到重陽佳節,都會情不自禁地想起這首詩,被它勾起對家鄉對親人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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茱萸是重陽節的另一個重要的文化符號。每到重陽佳節這一天,民間流行在頭上、房簷、床頭、井邊遍插茱萸,妥妥的驅災辟邪。茱萸,又叫越椒,是一種中草藥,果實秋後成熟,呈紫紅色,深秋成熟,綠葉紅果,非常好看。燃燻後可以避蟲咬。《本草綱目》說,茱萸氣味辛辣芳香,性溫熱,可以治寒驅毒。這都是實際效用,只是在傳說中,它的作用被誇大了。

值得注意的是,在宋元之後,佩戴茱萸的習俗逐漸淡化了,這也是今天我們很難見到這一嫋娜風情的原因。這說明重陽風俗的重心開始逐漸轉移,從辟邪消災,轉向祈福延壽,再轉向純粹的娛樂。

唐代已經有了藥王孫思邈,難道唐人不知道佩戴茱萸不起啥作用嗎?仔細思量其中的原因,我倒是覺得,古人未必不知情,古人也未必很在意茱萸辟邪的作用有多大,關鍵的還是重陽這個節令應有的“規矩”。過節就得像個過節的樣子,缺了一樣感覺上就不正規了,就像現代人春節燃放煙花爆竹一樣,未能免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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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重陽節與茱萸,有這樣一個傳說:汝南有一個叫桓景的年輕人,跟隨修仙得道的高人費長房遊學多年。重陽將近的一天,長房對桓景說:“九月九日,你家中將有災禍,你應該馬上回去,讓家裡人都用絳紅色的絲綢做口袋,裡面裝上茱萸,系在胳膊上,登上高處,飲菊花酒,這樣就可以躲過災禍。”桓景按照長房的囑咐,全家佩戴茱萸錦囊登到了山上。晚上回家的時候,看見留在家裡的雞犬牛羊全部暴死了。

這個離奇的故事出自梁朝吳均的《續齊諧記》。吳均認為,現在世人九月九日登高飲酒,女人戴茱萸囊,差不多就是從這時候開始的。

這是關於重陽節來歷的又一種說法。情節有點玄,顯然屬於虛構。可是對於重陽節躲災的人來說,災禍本來就是虛構的,是自己嚇唬自己。為了使自己的荒唐舉動具有合理性,人們寧願相信這個傳說是真的。這不是愚昧,而是有更深刻的心理學原因。人們總是願意相信對自己有利的事情,對此抱著一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這是心理學規律。所以我們的古人相信辟邪的傳說,也是可以理解的。

辟邪是中國古老文化中的一個重要概念。仔細分析很有意思。從邏輯上說,既然命裡註定有災禍,當然就無法迴避,只能承受。可是我們的先人不這樣想。他們既承認災禍臨頭,同時又相信可以靠自己的努力,採取某種行動,將命定的災禍化解破除。這是中國人理性精神和偉大智慧的表現,與西方人的思維方式大異其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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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均講的故事,像是專門為重陽節“量身定做”的。其中包括了重陽節所有重要的文化符號,這就是:登高,插茱萸,賞菊花,飲菊花酒。這四個文化元素,尤其是登高,是千百年來除了祭祖敬老之外,中國人揮之不去的重陽文化情結。

重陽節又叫“登高節”。古人過重陽,重要的內容之一就是登高,登山臨水,感念天地之悠悠。登高的最初目的是躲避疫病,然而令發起人始料未及的是,重陽登高這一全民運動,最終卻成就了遠眺、思親、懷舊、催生美麗傳說與傳世詩文這樣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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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百年來,漢族官民無分男女老幼,一到九月初九便成群結隊地去爬山登高,場面肯定很壯觀。登到山頂,極目遠望,天高雲淡,風清氣爽,肯定是心曠神怡,寵辱偕忘。接下來,親朋好友圍坐在一起,來個野餐,喝杯菊花酒,此樂何極?雖然來時是為了避災,可是酒杯一端,詩興大發,早把災禍丟到九霄雲外了。更何況古代仕女,無論是大家閨秀還是小家碧玉,平日裡都難得出門。只有三月初三可以出門“踏青”,再就是九月初九可以登高,又稱“辭青”,這樣好玩的機會怎能輕易放過?所以古代重陽節的盛況,歡欣與絢麗,可想而知。

今人雖然不相信登高辟邪的傳說,但是仍然樂此不疲。原因就在於,登高作為一種文化現象,具有很大的包容性。其文化含義很豐富,並不僅僅侷限於舊俗。比如登高有進取向上的意思,俗話說“人往高處走”,誰不喜歡?尤其是老年人更想登高,因為“高”有高壽的意思,暗示“登高”可以長壽。再說登高也確實可以鍛鍊身體,可以極目遠眺,享受美景,呼吸清新空氣,又何樂而不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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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限於時間和體力,近處無山可登,可以登城樓,登高臺。實在無高可登,還可以宅在家裡,製作重陽花糕慢慢享用,以示登高(糕)祈福之意。重陽節的花糕用粳米制成,講究一些的重陽花糕要做成九層,像寶塔一樣,上面還做兩隻小羊,以符合重陽(羊)之義。吃花糕過重陽,想來也不錯,坐在家裡“登高”,既飽了口福,又不怕堵車。

宋代詩人潘大臨,有一句著名的沒寫完的詩:“滿城風雨近重陽”。只此一句,流傳千古。他在為此答覆友人的書信中又說了一句名言:“秋來景物,件件是佳句。”我們因此也可以這樣理解:飲酒、賞菊、登高、插茱萸等等,是重陽節的重要文化元素,而這些元素的總和,如此的內容,如此的聲色光影,歸納在一起,只有一個結論:詩意。自盛唐以來,九月九日,就是詩的節日。

重陽也是適宜讀詩的日子。腹有詩書氣自華,而詩書裡面又有什麼呢?讀陶淵明的詩,讀王維孟浩然的詩,讀李白杜甫的詩,遙想“秋菊盈園,而持醪靡由”,玩味“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吟誦“人生易老天難老,歲歲重陽,今又重陽,戰地黃花分外香”,與先賢的心,鐘鼓和鳴,問答回應,就能夠讓我們的心靈,步入作者所發現所領略的蒼茫寥廓、神奇絢麗的意境。這就是汲取,這就是繼承,因為這是中華民族精神文明的高峰。


吉林日報社出品

策劃:姜忠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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