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家」發現「家」的美


「齊家」發現“家”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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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頂下有一頭豬(豕),構成了漢字“家”。

“家”,和它簡單的字形不同,其內涵顯然豐富得多。它既可以指社會的“細胞”——家庭,也可以指構成家庭的成員——家人,還可以指住所,那些為家人遮蔽風雨的房屋。

正如這個“家”字所象徵的,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家人、家庭、家居三者緊密地交織在一起。尤其是對於房屋而言,傳統的中國式居所能準確地反映出家庭的組織結構,更重要的是,它依照家庭結構進行建築,並在此基礎上擴張成一張無形的網,將整個家庭的倫理道德、信仰和價值觀涵蓋其中。家居和家庭,同物質載體與內在靈魂的關係一樣,倘若屋頂下一旦沒有家庭的存在,這居所便失去了它的意義和靈魂。

因此,不難理解,人們為什麼會對形式各異的傳統民居建築產生天然的親近感和廣泛興趣。北京四合院、上海石庫門、陝北窯洞、福建土樓、吉林馬架房、雲南竹樓……它們不但體現了當時當地的物質文明程度,更體現了人們的生存樣貌,以及社會生活的種種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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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文化的角度來觀察民居,中國的起步很晚。

一方面,中國傳統建築多為土木結構,存留時間不長,只有極少數精美珍貴的民居才進入歷史記載。另一方面,明清以來遺留下來的民居散佈在中國的廣袤土地上,僅憑落後的交通工具難以一一勘查,人們也就無法認識到中國民居的多樣性和獨特性。

直到1937年,中國學者才開始關注到普通民居,他們冒著戰火,從北京長途跋涉到昆明,當那些隱秘於世又獨具其美的住宅展現在面前時,立刻引起了他們的濃厚興趣。1957年,建築史學家劉敦楨發表《中國住宅概說》,張仲一等人發表《徽州明代住宅》,在當時的國內外政治環境下並未引起多大影響。此後,“文化大革命”席捲,民居研究直到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才恢復生機和活力,並有國外學者加入其中。

1885年,第一本詳細介紹日本住宅的英文著作面世。而關於中國住宅的第一本英文著作,直到一個世紀後的1986年才出版。儘管姍姍來遲,民居研究的成果仍然成為世界瞭解中國文化的一扇絕好窗口。譬如,呈現國際中國傳統民居研究領域最高水平的《家:中國人的居家文化》一書,便經美國美術博物館長協會評選,入選“瞭解中國最好的十五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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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人類學、建築學、藝術學、藝術史和歷史學等多角度觀察民居,便衍生出一個個有趣的課題:造房儀式和風水、建築美學、傢俱與建築的關係、家庭結構及其變化、性別與居室空間分佈、家族在禮儀和社會空間中的作用、空間區隔的功用和意義、家庭內部空間安排與隱私……

在一次次細緻入微的觀察和分析中,對中國文化的認知也由淺入深。無論從哪個角度觀察,都不難發現,中國傳統民居功能清晰、樣式簡潔,它們在地理空間上形態各異,但在歷史維度上並沒有太大變化,這和中國傳統社會的穩定性高度吻合;在建築物的空間分佈中,傳統民居的對稱、平衡、和諧的秩序,正是儒家思想的體現;至於“天圓地方”的世界觀、以“天人合一”為中心的“天下觀”,在細微如一磚一瓦、一桌一椅、甚至一鍋一灶中,也有著不同程度的閃現。

這些對中國文化元素、中國文化演變軌跡的認識,從生活經驗和實物觀察中得來,經由歸納、總結、提煉,歸為理性結論,既形象、生動、感性,令人印象深刻,更揭示出中華文化的本質,有著醍醐灌頂般的震撼,對深入理解“何為中國人”“何為中國人的生活”這些命題不無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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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國學者對中國傳統民居的研究,顯然多一絲理性的冷靜,少一重情感的起伏。而對中國人而言,民居是斑駁歷史的無聲見證,舊日風光的隱約重現,它沉澱著深深淺淺的往事與情懷,但卻是正在逝去的風景,在告別的同時刻下了永恆的印痕。

近現代以來,傳統民居正以令人驚訝的速度消失。尤其是近50年,現代的鋼筋混凝土建築取代了大批傳統式樣的住宅,而更令外國研究者驚訝的是,“中國人對於傳統住宅的消失似乎無動於衷,他們把傳統住宅的拆除,以及傳統文化的全面瓦解都當作現代化。”

這種對傳統消失無動於衷的態度,或許可以用人類學家皮埃爾•布迪厄的觀點來解釋:對於觀眾來說,藝術作品只有在“死去”之後才會呈現出“美”的感覺。身處石庫門的逼仄嘈雜、四合院的雜亂喧鬧中,是無法如參觀者一樣體會到建築空間的美的。因此,人們總是歡天喜地地告別舊居,搬入條件大大改善的新家,然後在間隔了時間和空間的距離後,才驚覺“死去的”、遠離現代生活的傳統美。

將傳統一律破除是否就是現代化,這是高速發展的全球化社會帶給一個文明古國的難題。假如說,理解傳統才能知道“何為中國人”,那麼對傳統的態度則決定了“做怎樣的現代中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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