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作業
——謹以此文，獻給第三十四個教師節
這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時我還在一所鄉鎮初級中學做語文老師。
一個初冬的上午，北風吹得樹梢"嗖嗖"的響。隨著"噹噹"的上課鐘聲，我走上講臺。卻發現全班同學都低垂著頭，沒有一個敢於正視我的眼睛，並且語文課代表，全班成績最好的張麗香的坐位是空的，可是書包就放在桌上。這孩子，大冷天跑到哪裡去了？她可是從來都不遲到曠課的啊。哦，可能是——我似乎明白了什麼，為了證實我的猜測，我問："同學們，我上一節課讓大家背誦課文，大家背過了嗎？"孩子們的頭更低了。"唔，同學們，我知道是這樣，這不怪你們，是老師錯了。"我這樣說完，孩子們全都抬起頭來，吃驚地看著我。我接著說："昨天放學我問了其他老師，都佈置了作業，是老師們佈置的作業太多了。老師對不起大家。"說到這裡，一股酸楚襲上心頭，我不由地彎下腰去，向孩子們鞠了一躬。不知是誰帶的頭，全班響起了嘩嘩的掌聲。
張麗香還沒來，我只好講課了。
"這節課我不要求大家背誦課文了，我們分小組，分角色來朗讀課文，看看哪一組同學讀得好。"於是，在我的安排下，不同的值日小組，根據課文中不同人物，分角色朗讀起來。開始兩組還在讀，接下來兩組邊背邊讀，最後兩組則完全是背下來的。
臨近下課的時候，我問孩子們："有能背過的嗎？"大家齊刷刷地把手舉起來。我沒必要再做檢查，我只是做了一下總結："有些問題看似很難，但是換一種心態，換一種方式，我們是完全能夠解決的。作業是這樣，人生也是這樣啊。"孩子們有的點頭，有的微笑。
放學了，我坐在辦公室裡沒走：張麗香哪去了呢？明明今天她來上學了啊。我靜靜地等待。果然，熟悉的腳步聲，輕輕的報告聲，張麗香來到我的辦公桌前："老師，我上節課頭疼，去衛生院了，沒顧上和你請假。""哦，拿藥了嗎？"我看著她紅紅的臉和低垂的頭，問了一聲。
"拿了。"
"拿的什麼藥啊，吃上了嗎？"說著我倒了一杯水，放到她面前。
她不再說話，頭更低了，臉也似乎更紅了。
學校離醫院最多二百米，拿藥的話課間就能回來，怎麼會待一節課呢？我斷定她在撒謊。
"好，你坐下暖和暖和，我給講一個故事吧，這是我念小學時候的事了。"我說。
那是一個春天，一大早，我拿了一塊窩頭，喝了兩口涼水，背上書包就去找拴柱。拴柱比我大三歲，無心功課，輟學了，但用鐵夾子逮鳥內行。棗芽一寸，正是南鳥北飛，中途在我們這裡覓食的時候。我們跑著跳著來到村北的棗林裡。麥苗剛沒腳面，老鴰蟲在麥地裡飛舞。"顫顫雞"（一種侯鳥，落地後跑起來頭一顫一顫地，我們管它叫"顫顫雞"，個頭兒比鴿子略小。）們在棗林裡飛著叫著。我和拴柱找好位置，鐵夾子的"閻王鼻"上鎖好蟲子，然後堆起土堆把鐵夾子隱藏好。
"鐵夾子就是家裡用來逮老鼠的那種嗎？"張麗香問。她臉雖然還是紅，但頭卻不再低著了，她在認真地聽。
"是呀，就是那種。不過逮鳥的時候，要用土把鐵夾子埋起來——這叫'下扣'。"
那天我們下好"扣"以後，就去"趕鳥"。
——對，趕鳥就是把附近樹上落著的鳥，趕到下扣的樹下，這樣才能讓鳥兒看到鐵夾子上露著的蟲子——說來也怪，那天我一會兒就逮了四隻，拴柱卻一隻也沒逮到。看著升高的太陽，我對拴柱說，我要去上學了。拴柱不幹。也是，一個人沒法趕鳥。
"可是我又沒理由不去上學啊。"我有些為難。
"你就說昨晚去你姐家看電影了，今天上午才回來。"拴柱這樣教我。
"現在演什麼電影了？"
"《決裂》——別說話，鳥兒下樹了。"
下午放學的時候，我進了老師的辦公室。——對，也是男老師，並且個子比我還高，臉很大，臉上長滿了鬍子。我們老師不苟言笑，很是威嚴，問我上午幹什麼去了，我照拴柱的話說了。老師又問我看的什麼電影，我也照拴柱的話說了。再問我演的什麼內容，我隨口說打仗的。老師似乎一楞，靜靜地看了我一眼，說，今天不早了，回家吃飯吧，飯後把電影的內容詳細寫出來，明天交給我，這也算是一份作業吧。
出門我就心跳，跑到家急著問哥哥《決裂》演的是什麼。哥哥說那是一部演學校教育的電影。晚飯後我第一次沒有出去玩，而是從作業本上撕下一張紙來，寫上"檢討書"三個字。
第二天老師看完我的檢討，沒有批評我，而是用一雙亮亮的眼睛看著我說："做人要誠實，知錯要改正。你記住，以後如果做了老師，要告訴你的學生，做了父親要告訴你的孩子。這是我給佈置的一個特殊作業。
我說到這裡，張麗香重又站起來，一串串眼淚滴在捏著衣角的手背上："老師我錯了，我沒有背過課文，怕你提問我，我又是課代表——"
"好了，不用說了，沒背過就是沒背過，這沒什麼。實話實說就好，還有——你這一節課都去哪兒了啊？"我真的很納悶，學校才多大的地方啊，她能到哪去呢？
"我，我——"張麗香臉紅得象熟透的蘋果，"我在廁所待了一節課。"
"啊，這大冷的天——"我不僅笑出了聲。張麗香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沒凍壞吧。"
"沒事。"張麗香抬起了頭。
"唔，那就好。做人要誠實，知錯要改正。以後如果你做了老師，要告訴你學生，有了孩子，要告訴你下一代——這是我今天給你佈置的特殊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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