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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裡，在遼闊的海波之旁
他站著，充滿了偉大的思想，
向遠方凝視。在他面前
河水廣闊地奔流；獨木船在
波濤上搖盪，淒涼而孤單。
《青銅騎士》是我們國家著名的詩人和翻譯家穆旦所譯，他也是金庸的堂兄。穆旦的譯作曾在我們國家和蘇聯交好的那些年流行，那些豪邁的文字曾感染了無數中國青年。
60多年後，我和10歲的女兒坐在青銅騎士旁邊，打開這首詩，我朗誦給她聽，跟她說普希金，彼得大帝，指給她看不遠處涅瓦河上游弋的軍艦。
眼前這座雕像的歷史有230多年，銅像的基座是俄羅斯農民用一年時間從芬蘭灣拖拽而來的花崗岩，在夕陽下閃閃發亮，看上去像剛剛斧鑿而成，女皇葉卡捷琳娜的名字，鐫刻上去的日子彷彿才是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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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聖彼得堡，是普希金寫詩的地方，在“青銅騎士”立起50年後，普希金圍繞著雕像不知徘徊了多少圈，才寫下這不朽的詩篇，又過了15年，陀思妥耶夫斯基在這裡寫下了《白夜》，年輕而孤獨的心靈在涅瓦河畔遇上了他的娜絲金卡。
現在已經很少年輕人讀經典，更不用說一二百年前俄羅斯的經典。但如果你是一個北漂，一個城市的孤獨遊蕩者，不妨回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年代，去想象一下涅瓦河的涼風，如何像昆明湖或者黃浦江的涼風一樣拂過你的臉。
我喜歡去世界各地的城市，每座城市都有一段歷史，並不隱秘，有時被誇張地用來為旅遊宣傳。為了保持對這座城市的神秘感，我較少事先去看照片、瞭解地理，以確保有更大的驚喜。
聖彼得堡就是這樣一座城市。
蹄踏妖蛇，涅瓦河裡有軍艦遊弋。-大疆Mavic Pro
小時候看過《列寧在十月》、《列寧在一九一八》，都是黑白片。那時為了看打仗，學列寧叉腰揚手說“同志們——”，其實對影片中的列寧格勒毫無印象。這個地方，由彼得大帝從瑞典人手中搶來，300多年前在沼澤地上建出一座城市，因此叫聖彼得堡，列寧在這裡終結了沙皇，改叫列寧格勒。後來蘇聯解體了，如今又叫聖彼得堡，當地留學生口中，直接叫作“彼得堡”。
因為有太多的關鍵詞如帝國、沙皇、大帝、冬宮、十月革命、列寧格勒保衛戰，都與這座城市有關，聖彼得堡在我想象中顯得高大、冷漠而不可親近。如果拿起相機，不知道怎樣去記錄她的面目——每座城市都像一個人，有自己的臉，眼睛，鼻子和嘴巴，甚至還會笑，或者哭。
吸引我的是陀思妥耶夫《白夜》裡描寫的樣子：已經晚上九十點鐘了，天還沒有黑，一個孤獨的青年漫無目的地吹著涼風，行走在涅瓦河邊，如果能遇到想象中的一位美麗的姑娘該多好？而在這時候他看見——
道路的一邊，站著一位女子，她側身倚著運河的欄杆，手臂靠在柵欄上，顯然是在聚精會神地望著混濁的河水。她頭戴一頂十分可愛的黃色小帽，身披一件精美的黑色大披肩。
涅瓦河白夜的餘暉最後會變成紅色。-5D4
到聖彼得堡第一晚，一定要先在涅瓦河邊走一走，等太陽落下去。就像你去見一位姑娘，一定要在合適的地方、合適的時間、在她最美的時候。
這是一座沒有高樓的城市，並不是說聖彼得堡古建保護得多好，當年德軍的炮彈曾毀掉了多少房屋呢。不能建高樓，原因是整座城市建在海邊的沼澤地上，彼得大帝看上這塊土地，為沙皇俄國打通了波羅的海的出海口。
而彼得大帝是如此迷戀荷蘭縱橫的水道，他下令整座城市的風格設計成荷蘭那樣，甚至開鑿了三條運河，上面架起各種小橋，於是聖彼得堡又變得像威尼斯。
冬季運河街與莫伊卡河上的藍橋-vivo NEX
我清楚地看見條條街路
在靜靜地安眠。我看見
海軍部的塔尖多麼明亮。
在金光燦爛的天空，當黑夜
還來不及把帷幕拉上，
曙光卻已一線接著一線，
讓黑夜只停留半個鐘點。
陀斯妥耶夫斯基的《白夜》基本由對話構成，對白夜的描寫，倒不如普希金這樣細緻，這是《青銅騎士》裡面少有的柔美段落。
想象著詩裡這樣的意境，走在涅瓦河的餘暉裡，聖彼得堡展現出另一面，完全沒有史書上描寫的樣子：沙皇，布爾什維克，革命，從天而降的炮彈。
戀人們在河邊彈唱，小夥兒在橋上畫畫，閨蜜分享著手機裡的照片，遠處的兔子島上，彼得和保羅大教堂的尖頂，在夕陽裡閃著金光。
餘暉中的報喜橋。-5D4
在聖三一橋上畫涅瓦河。-vivo NEX
在聖三一橋堍遠看兔子島。-vivo NEX
免子島是涅瓦河裡的沙洲，島上尖聳入雲的是彼得和保羅大教堂鐘樓上的天使像。
我不知道冬天的聖彼得堡是什麼樣，但一定非常寒冷，普希金會寫下這樣的詩句：“我愛你的冷酷的冬天，你的冰霜和凝結的空氣，多少雪橇奔馳在涅瓦河邊，少女的臉比玫瑰更為豔麗。”
但在夏天，不管白天是晴朗還是下雨，涅瓦河每一個傍晚都會上演漂亮的落日，非常壯觀。波羅的海送來大量的水汽，聚集在聖彼得堡上空，太陽在雲層中時隱時現。
聖三一大橋（又名特羅茨基橋）是觀看落日的最佳地點。從這裡往右看，是彼得和保羅大教堂，尖頂刺破天空，往左看，是壯麗的冬宮和遠處的聖以撒大教堂，在夕陽的照射下金光閃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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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聖三一橋上看彼得和保羅大教堂。 -vivo NEX
這時候我有點恍惚，以為自己又置身巴黎。
這涅瓦河像極了塞納河，那一座座橋樑帶著帝王或將軍的名字，小橋的名字又是那樣優雅。隨處可見教堂和宮殿，那樣高大和莊嚴，卻在河邊瀰漫著浪漫的空氣，到處都是戀愛的味道。
我一直以為巴黎是自己最喜愛的城市，那裡因為有我喜愛的梵高而與眾不同；而聖彼得堡，好像巴黎的孿生兄弟。
在這裡，你同樣可以感受帝王的野心，彼得大帝比拿破崙還早將近100年。巴黎是藝術之都，但聖彼得堡有柴可夫斯基和肖斯塔科維奇，有普希金和陀斯妥耶夫斯基，列賓的《伏爾加河上的縴夫》陳列在運河旁。
從大教堂的尖頂俯瞰要塞。 -大疆Mavic Pro
免子島是聖彼得堡的大門，彼得大帝先在這裡建立了軍事要塞，然後才有了城市。
彼得和保羅要塞有300多年曆史，原本準備用來和瑞典人打仗，怕瑞典人把這裡搶回去，但一次都沒有打過。沙皇把這裡變成了監獄，關押政治犯。曾經關在這裡的政治犯包括陀思妥耶夫斯基、高爾基和車爾尼雪夫斯基，都是文學和思想界的巨人。
彼得和保羅要塞。 -大疆Mavic Pro
我不知道聖彼得堡讓不讓飛小飛機，斗膽試了一下。
起飛地點在要塞外面的一個餐廳門口，那裡有非常好吃的胡瓜魚，其實就是多春魚。門口有空地，直到飛機升上200多米，超越了大教堂的尖頂，涅瓦河的壯麗景色才完全鋪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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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閃閃發亮的是冬宮 -大疆Mavic Pro接片
我愛你，彼得興建的城，
我愛你嚴肅整齊的面容，
涅瓦河的水流多麼莊嚴，
大理石鋪在它的兩岸；
我愛你鐵欄杆的花紋，
你沉思的沒有月光的夜晚，
那透明而又閃爍的幽暗。
普希金在歌詠涅瓦河的時候，他沒有小飛機，詩人靠的是想象的翅膀，把自己送入雲端，從上帝視角俯瞰他熱愛的這片土地。
如今，他曾用飽滿的激情歌詠的這座城市，模樣與將近200年前沒有太大區別，只是多了那幾座大橋。那時，歐洲還沒有那麼發達的造橋技術，所以聖彼得堡和巴黎許多著名的大橋都是在19世紀建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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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神柱和報喜橋 -大疆Mavic Pro
你可以看到涅瓦河裡有軍艦。
我在那幾天，正逢俄羅斯要舉辦一年一度的“海軍節”，大小艦船開進涅瓦河，蔚為壯觀。我在飛大疆時，有個當地人過來提醒說：你小心，那邊停著軍艦。於是我不敢飛遠，趕緊讓小東西回來了。
後面的三張圖，是在青銅騎士所在的十二月黨人廣場起飛（
本文第三張圖），兩艘巨大的艦艇赫然在目。剛剛飛上去沒兩分鐘，就有直升機過來了。我收了飛機就走，不一會兒，廣場那邊響起了警車的笛聲，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的小飛機驚動了他們。來聖彼得堡旅遊的人，如果不怕困，會想辦法半夜到涅瓦河邊去看“開橋”。從入海口進入內河，那些大橋都可以開合，方便大船進出，通常都在午夜，次第打開。但你看過白天開橋的嗎？
在聖彼得堡最後一天，整條涅瓦河的所有大橋全都戒嚴，原來這天是俄羅斯的“海軍節”。本來我帶著老婆孩子要去河對岸的中餐館吃飯，發現戒嚴以為要餓肚子了，因為周邊飯館全都關門。沒想到“報喜橋”緩緩打開，一艘軍艦駛來。可惜我不是軍事迷，對艦船武器一竅不通，要不然這天可過癮啦。
武裝直升機在頭頂掠過，在獅身人面像那裡，還能看到河裡停著大潛艇！
那幾天俄羅斯跟美國口水仗不斷升級，俄國人從來不會放過任何一次炫耀武力的機會。想當年德軍兵臨城下，距離克里姆林宮只有25公里，蘇軍還在紅場閱兵，檢閱完畢軍隊直接拉到前線，跟德軍開戰。
報喜橋為軍艦開橋-vivo NEX
巍然屹立吧，彼得的城！
像俄羅斯一樣的屹立不動；
總有一天，連自然的威力
也將要對你俯首屈膝。
讓芬蘭的海波永遠忘記
它古代的屈服和敵意，
再不要挑動枉然的刀兵
驚擾彼得的永恆的夢。
從涅瓦河邊戀愛的味道，到涅瓦河上的堅船利炮，你到底是一座怎樣的城，聖彼得堡？
俄羅斯歷史不長，不到500年，大部分時間是羅曼諾夫王朝的300多年加上蘇聯的70多年，直至現在，去年是布爾什維克的“十月革命”100週年。而在歷史上，聖彼得堡作為首都超過200年。
戰神廣場-vivo NEX
這個國家的歷史基本在緊張不安中度過。沙皇俄國不斷擴張，由彼得大帝搶得波羅的海的出海口，從此西歐感到莫大的威脅。可以這樣說，自從彼得大帝在兔子島宣佈聖彼得堡建城，到現在總共315年，這就是俄國與西方戰鬥的315年，迄今未止。
這時候你可以聽一下柴可夫斯基的《1812年序曲》，你從槍聲、炮聲和教堂的鐘聲，可以感受到老柴對沙皇擊敗拿破崙的自豪與喜悅。
其實這才是聖彼得堡真正的聲音。
聖以撒大教堂的“耶穌光” -vivo NEX
一百年過去了，年輕的城
成了北國的明珠和奇蹟，
從幽暗的樹林，從沼澤中，
它把燦爛的，傲岸的頭高聳。
這是普希金對聖彼得堡的讚歎，充滿了對彼得大帝的敬畏。從普希金到老柴，我們可以感受到俄羅斯的藝術家骨子裡對帝國的膜拜。他們時而優雅，時而憤怒，藝術氣質裡面夾雜著憂患，這種複雜的情緒醞釀出了無數不朽的作品。很少有哪個國家像俄羅斯那樣，不同類別的藝術家具有如此共通的氣質，他們不管是作曲、寫詩還是繪畫，渾然是一個整體。
我從莫斯科看了世界盃決賽後，來到聖彼得堡，在這裡獲得的震撼不是莫斯科能比。
俄羅斯沙皇的歷史，幾乎就由聖彼得堡各大教堂串起來。到這裡的遊客，最多不過三天，通常兩天，整日在各種教堂裡轉悠，也只能走馬觀花。所以我建議把莫斯科和聖彼得堡分開，跟各種北歐遊分開，你專注地留在這裡，好好地住一個星期。到這裡的機票不貴，酒店不貴，過去一年盧布被美國人打壓得貶了差不多40%。如果換作巴黎，你可能要付出三倍的代價。
聖以撒大教堂 -vivo NEX
青銅騎士的正南，就是聖以撒大教堂。
聖彼得堡太多教堂了，我就不按旅遊指南挨個兒介紹。重點推薦的是聖以撒大教堂，因為這裡可以登旋梯上去，俯瞰這座城市的全貌。
這座教堂從亞歷山大一世下令建造到現在，整整300年，建成用了40年。教堂的歷史幾乎就是這300年聖彼得堡的歷史。
“十月革命”後，這座教堂被禁止禮拜，後來變成博物館，然後迎來了二戰。我們知道著名的列寧格勒保衛戰，德軍圍城將近900天，軍隊和平民死亡150萬，饑荒爆發時，每天死亡人數近萬。為了防止空襲，聖以撒大教堂的金色穹頂被刷成了灰色。1991年蘇聯解體以後，教堂恢復原樣。
聖以撒大教堂 -vivo NEX
每一個教堂都有一個故事，比如“滴血教堂”，是沙皇亞歷山大二世在130多年前遇刺的地方，還有這喀山大教堂，建築風格與其他教堂迥異。不過，我本意不想寫成旅遊指南，在此略過。
喀山大教堂 -vivo NEX
“十月革命一聲炮響”，那一炮是從這個軍艦上打出的，一顆空彈。
讀過歷史書吧，這是“阿芙樂爾號巡洋艦”。布爾什維克在彼得和保羅要塞掛出信號燈，巡洋艦打一炮，譁變的軍人翻越冬宮的大門，沙皇尼古拉二世被迫下臺，簽署退位詔書——他就是俄羅斯的溥儀。
俄羅斯“溥儀”的登基大典上，民眾踩踏死傷2000人；他退位時，全家在地下室被機關槍掃射處死。這就是革命，當時報紙上說，“這個帶著皇冠的劊子手利用革命的仁慈，活得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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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彼得堡，永遠擺脫不了戰爭和革命。不是你流血，就是他流血。
這些古老的建築還在夕陽下閃著金光，涅瓦河還在流淌，這個戰鬥的民族一直沒有停止戰鬥，彷彿彼得大帝在背後不停地催促，正如普希金寫的那樣——
青銅騎士騎著快馬
一面以手揮向高空，
一面趕他，這可憐的瘋人！
這一夜，無論跑到什麼地方，
他總聽見騎馬的銅像
追趕他，響著清脆的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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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鬥的故事口口相傳，還在繼續。
但最後我還是想輕鬆一下，還原這座城市應該有的模樣。我們一起到阿芙樂爾號巡洋艦旁邊的遊艇上吃一頓俄餐吧。
很多人到俄羅斯，抱怨俄餐不好吃。我的理念從來是這樣的：世界上只有你不喜歡吃的菜，沒有不好吃的菜。關鍵看你吃什麼，怎麼吃，抱著什麼樣的心態。
這是巡洋艦旁邊的一個水上餐廳，我用Google搜到的。魚子醬、牛肉、餃子、蘑菇，都非常好吃。而且，五星級遊艇在涅瓦河上轉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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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喜歡法餐，一定不會排斥俄餐；
如果你喜歡巴黎，一定會喜歡聖彼得堡；
如果你曾讀過拿破崙，一定要讀一下彼得大帝；
如果你喜歡梵高，就跟我一起喜歡老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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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岸上卻充滿了生氣，
勻稱整齊的宮殿和高閣
擁聚在一起，成群的
大船，從世界每個角落
奔向這豪富的港口停泊。
涅瓦河披上大理石的外衣，
高大的橋樑橫跨過水波，
河心的小島遮遮掩掩，
遮進了一片濃綠的花園，
而在這年輕的都城旁邊
古老的莫斯科日趨暗淡，
有如寡居的太后站在
剛剛加冕的女皇面前。
這是普希金筆下的聖彼得堡，我跟著他穿越300多年的歷史，在青銅騎士的雕像下面，為10歲的女兒講述普希金和彼得大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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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冬宮呢？夏宮呢？聖彼得堡不應該是那些珍寶和館藏？那些金碧輝煌不在我這裡記述，任何一本旅遊指南都有。
最後，讓我們用上帝視角，回眸看一下冬宮，那個驕傲的女王——葉卡捷琳娜二世——留下的富麗與堂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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