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讀|連載」姑奶奶的那罈老酒 第五章

故事梗概

明清時,酒城酒鋪鍾老闆,經營釀酒世家溫家大麴酒。在戰亂中,鍾家搶救一負傷將軍而獲得商機致富後,為傳承姑奶奶的釀酒勾儲技術,與溫家烤酒師攜手共研,成就了鍾家獨創的“老酒”與“桂花”新酒,並贏得市場與美譽。另一家釀酒世家“天成生”為確保酒城第二把交椅寶座與鍾家展開了一系列的爭奪與搏擊……

民國期間,在酒業衰敗、國破家亡的抗戰之際,鍾家學成歸國的四子鍾岷山,懷姑奶奶宏願毅然參加革命,在抗擊英國戰艦屠殺中國同胞的戰鬥中壯烈犧牲,鍾家人不忘國恥,為爭取酒城的解放,力保家業而英勇抗爭……

第五章

端午節龍舟賽,“洪春花曲坊”一舉奪魁,“舒聚源”得了第二名,“天成生”第三。說實話,溫老闆對龍舟競賽的奪魁並不介意,不過就是一場比賽,年年都舉行,只是今年的比賽規模更宏大一些罷了。讓他沒想到的是這鐘國盛別出心裁地在龍舟上,讓自家小女打出“洪春花曲”酒旗,抓住了一個絕好的機會不說,還為自家做了一個絕妙的宣傳。這“洪春花曲坊”龍舟賽不僅拔了頭籌不說,而且洪春花麴酒也還立時揚名,可真有他鐘國盛啊!他暗暗佩服鍾國盛的同時,又隱隱地有些不安,彷彿感覺到自家在瀘州酒業中龍頭老大的地位有些晃動。

更讓他氣惱的是,龍翔竟然不在自家龍舟上吶喊助威,偏偏跑到鍾家的龍舟上顯擺,這讓滿城的百姓和瀘州的商會們怎麼看,倒像是我溫家巴結他鐘家似的。越想越自悲,唉,人為年輕吶,在商會舉辦的龍舟賽慶典宴席上,他心不在焉地勉強將場面應付過去,席面散後,戲班子敲鑼打鼓將戲場子拉開,眾人高高興興看戲,他卻推說不勝酒力,由徒弟陪著回家去了。

再說那“天成生”的老闆,心裡也是憋著一股悶氣,左思右想,總不是滋味,平日裡他與鍾國盛沒什麼來往,雖然聽說鍾國盛的“洪春花曲坊”蒸蒸日上,但他一直也沒怎麼將“洪春花曲坊”放在眼裡。心想,一個沒有多少年頭的酒坊,比起這麼多有歷史、有名號的“天成生”、“舒聚源”、“榮和春”、“永盛燒坊”、“太和春燒坊”等相比,還不是小字輩?難道可以說還能超過我“天成生”嗎?但說來說去,這個名不見經傳的“洪春花曲坊”今天卻來了個精彩亮相,一下子引起了全城的轟動,這鐘國盛真有兩下子!俗話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看來我是小看他了。

酒席宴上,“天成生”老闆的目光,不時瞅向這個後來居上的“洪春花曲坊”老闆鍾國盛,他暗暗較勁:“從今往後可不要掉以輕心啊!這酒城龍頭老大的地位萬萬丟不得。”“榮和春”、 “太和春燒坊”和“永盛燒坊”的老闆都先後向鍾國盛敬了酒,彼此互為祝賀,氣氛更顯和悅。

對於這次龍舟盛會,這鐘國盛還真是煞費了一番苦心,在大庭廣眾之下打出自家酒坊的旗號,招徠滿城關注的目光,尤其是酒城商會的矚目,無異於為“洪春花曲坊”日後的發展開闢了一條廣闊的通道。而且,他還事先叫徒弟們準備了十大罈洪春花曲,酒宴開始之前就搬到了宴會廳。整個酒席宴上,商會各界、社會賢達、知名人士均可盡情品嚐洪春花曲,都被“入口濃香,酒味醇和,回味甜淨,飲後清爽”的獨特風格所折服,人們讚不絕口。來自川西平原一個頗有聲望的商會會長,還揮毫潑墨,為洪春花曲題字一幅:“開缸香十里,佳釀美名揚。”眾賓客推杯換盞,暢敘酒業發展歷史,酒酣耳熱,好不熱鬧。

這鐘國盛一下子成了酒城商會的中心人物。酒席宴中,不時有人過來給他敬酒,竟還有人當著眾人的面,要給他的小女說媒,非要結成兒女親家不可,都讓鍾國盛以女兒還小推辭了。

溫老闆回到家裡後,就讓下人將龍翔找來,家人告知,龍翔去了洪春花。溫老闆搖頭嘆了口氣,徑自回到房裡抽悶煙。不慣抽菸的他被煙嗆出了淚水,痛心的夫人在旁邊,責怪他自作自受。忍不住性子的他,躺在了床上,輾轉反側,頗不是滋味。腦子裡不時浮現出“洪春花曲”那面鮮豔的彩旗和鍾國盛志得意滿的面孔,想著想著,他的頭開始發沉,眼皮發澀,睡意不知不覺地向他襲來。

正在這時,院子裡傳來了下人和龍翔說話的聲音,沒過一會兒,龍翔推門進來,怯生生地站在那裡喊了一聲“父親”,就低下頭不敢做聲。溫老闆條件反射地坐起來,目光直視著他的寶貝兒子,沉聲問道:“說說你今天干的好事!”

“我……我……我不過就是幫了玉禪一下。”龍翔稍微將頭抬起來,但還是不敢回應父親的目光。

“說得多好聽呀,我的寶貝兒子,不過是幫了另一酒坊的小女兒一下,哼!有意思……”溫老闆語帶譏諷,目光中又多了一層寒意。

“父親,真是這樣的……”龍翔急著解釋。

“玉禪家的酒真的很好喝,父親不是也曾經誇獎過麼?可玉禪家的酒起步晚,有些商號還不怎麼認她家的酒,孩兒不過是幫著他們乍一下牆子而已。”龍翔誠懇道。

“什麼乍牆子?幹我們這一行,都不能說同行的不是,你知道你們這一鬧,引起了多大的轟動?洪春花曲一夜揚名酒城!與我們“舒聚源”也是平起平坐了!”溫老闆語氣生硬,目光直逼龍翔道。

“孩兒到覺著這是好事呢,父親不是說競爭乃商家常事?只要是正當的競爭就是合理的,不應該反對!每個商家都有宣傳自己的權利!再說,洪春花發展起來,對我們“舒聚源”也是有好處的……”龍翔據理力爭,一反剛才進門時的膽怯。

“哦,對我們也有好處?我倒要聽聽你的高見……”溫老闆沒有想到兒子會有這樣一番言辭,他的目光犀利,但語氣也柔和了許多。

龍翔見狀,膽子一下子大了許多,聲音也有了底氣:“是這樣的,洪春花曲有了知名度,我們就更有知名度,他的烤酒師,只不過是我們“舒聚源”的學徒而已,它永遠是我們溫家的嫡傳,洪春花曲好,可我們自然舒聚源曲就更好,歷來與狼共舞的人是不會被狼吃掉的,只有與狼同枕的人才會被狼所所害,如今洪春花曲的雄起,那我們舒聚源決不能等閒視之,必然又要上升了一個高度,從容面對,不斷加壓、創新、相反,我們還應該感謝洪春花曲才是啊,父親……”

聽兒子道出這樣一番言論,溫老闆的心先是打了一個寒顫,然後不禁一愣,他沒有想到自己一個久經沙場的人竟陷在泥潭裡走不出來,倒是兒子的一番見識令自己醍醐灌頂。臉上的愁容一時間舒展開來,他望著兒子笑道:“言之有理,有壓力才有動力呀,書中自有藏金屋哇,為父要躺一會兒。”

酒城的各大酒坊,都隨著日光的流逝而向前發展著。這期間,“洪春花曲坊”的規模越來越大,招牌越來越亮,他們釀造的濃香型麴酒越來越受到酒城商戶和百姓的好評。而鍾國盛的年紀也越來越大了,他多少有些力不從心了,又堅持了幾年,決定由大兒子泰山來鼎立門戶。

又是一年七月鵲橋會,月亮像織女手中的紡錘斜斜地掛在天空,將它的清輝毫不保留地灑向人間。滿天繁星靜謐地點綴在深藍色的天幕上,像是無數雙眼睛在俯瞰著大地。夜色寧靜,孩子們也都躲在葡萄架下,想聆聽牛郎織女說話。

酒城人家,都有七夕日在葡萄架下聊天的習俗,大戶人家尤甚。他們在葡萄架下襬上一張長條几案,几案上擺滿點心和水果,自然少不了酒城自釀的美酒。一家老小圍著几案坐著,親親熱熱地說著話,由年長的老者將那年年都講的牛郎織女的故事再講一遍,兒孫們誰也不能插嘴,都靜靜地聽著。雖然這個故事都耳熟能詳了,但每次聽完,總有一些孩子還是要發出感慨,然後就會把臉朝向天空,一臉沉思的樣子,他們是在找那跨越銀河相會在鵲橋上的牛郎織女,多麼希望自己真的能看見牛郎織女啊。庭院裡紅紅的燈籠映照著他們安詳寧靜的面容,整個夜晚顯得那樣美好和諧。

這一天,溫家照例也是在講牛郎織女的故事,溫家的小兒子此時也已長成少年郎了,雖對這個故事很感興趣,可是心事重重。與此同時,溫夫人更是心事重重:“天上的牛郎和織女雖說一年只相會一次,可道不盡的親熱話,訴不盡的衷腸,而牛高馬大的龍翔如今還是孤身一人,這孩子將一顆心都拴在鍾家玉禪身上,可是郎有情妹無義,說了多少大戶人家的女兒,也有那模樣俊俏的,也有那人才出眾的,自家的龍翔都看不在眼裡,唉……”

其實,龍翔也一直想找時機,讓父母親大人託人去玉禪家說媒,可他分明感覺到玉禪妹妹對自己並沒有那份心思。於是,當父母要請媒人上門去的時候,他總是竭力阻攔,這樣耽擱至今,鍾家的玉禪仍然是鍾家的玉禪。

這邊溫家夫人和龍翔為婚事觸動心思一籌莫展,那邊鍾家祠堂里正在舉行第二十八代祭祖大會。只見祠堂裡紅燭高照,香菸繚繞,祖宗牌位肅立在供桌上,面前擺滿了供果等祭品,一派莊嚴肅穆。

鍾國盛年事已高,無力執掌“洪春花曲坊”,正式淡出江湖。一直跟隨著父親為“洪春花曲坊”盡心竭力、年富力強的鐘泰山被推選為第36任族長、第二代紅春花曲掌門人。此時的鐘泰山越發穩重老成,對“洪春花曲坊”裡的事情任勞任怨,辦事公允,且為人正直,深受鍾家老幼及“洪春花曲坊”裡的師傅、徒弟們尊敬,鍾國盛對這個辦事幹練而又對鍾家忠心耿耿的大兒子很是放心。自從鍾泰山執掌了“洪春花曲坊”裡的大小一應事情後,鍾國盛開始還多少有些不放心,藉著出來轉轉常到“洪春花曲坊”去看看,這裡聞聞,那裡摸摸,眼看糧糟,鼻聞酸度,手摸溼度,幾分鐘就能精確判斷出配料是否達到最佳效果。幾次三番後,酒坊裡的一切都頗令他滿意,而他的大兒子泰山身先士卒,整日忙碌在酒坊裡,上下調度有方,把個“洪春花曲坊”管理得井井有序,許多商號都來與“洪春花曲坊”合作,甚至外地的客商來此購酒的也大大增加。每當他坐在碼頭上,看見從懷德和潮河揚帆而至的大小船帆,就思潮起伏,浮想聯翩。這些來船,大都運來的是高粱與雜貨,運走的大部分是鍾家的酒,縴夫們那“坑喲坑喲”的號子聲,不知送走了多少個太陽和月亮、迎來了多少個春天與寒冬。如果姑奶奶還活著,不知她要藏下多少罐酒,勾調出多少罈好酒來。

望著那雲霧升騰的煙囪,和隨風飄過來的陣陣酒香,他的心豁然開朗,不善動情的眉頭一下子被打開,那微平的嘴角,不經意間漾起了一絲微笑,他不由自主地深深地緩了一口氣。這船來人往的碼頭,不知又富了多少人家,這勢頭比我鍾國盛打拼的時候還要好勒!他雖然一刻也放不下“洪春花曲坊”,但到底還是往酒坊裡跑得少了。

從父親手裡接過洪春花曲掌門人之責後,雖然鍾泰山盡心竭力為“洪春花曲坊”做事,也確實贏得了鍾家上下的一致好評,但他的心中一直有一股壓力,像一座小山一樣壓著他,他知道自己雖然還年輕,可要執掌起這麼大的家業也卻非易事,況且,唉……二弟也不幫著自己,還到處胡鬧,整日裡將一顆心拴在一個鐵匠女兒的身上,一點都不肯為酒坊用用心,真不知他會鬧出什麼亂子,勸過多次也無濟於事,唉……三弟燕山倒是不像二弟,他卻是將心放在這酒坊,但看樣子他好像對我執掌鍾家很是不滿,言語間時常流露出來,也不肯像以前那樣幫著我了,唉……

祖宗牌位前的鐘泰山面容沉靜,他恭恭敬敬地將三炷香插到牌位前的香爐裡,倒頭就拜,然後他轉過身來,目光一下子變得犀利,聲色嚴厲地命令族人道:“將觸犯家法的鐘華山帶上來!”

“是!……”幾個下人隨後就將五花大綁的鐘華山押到了祠堂裡。

“跪下!當著祖宗的面,今天我代表鍾家全體族人,按家法處治不肖子孫!”鍾泰山義正辭嚴,目光咄咄逼人。

鍾華山梗著脖子,不肯下跪,一臉不服氣的神情,他不明白自己和心愛的女人要好,到底觸犯了哪門子家法,但他又深知家法森森,自己這一關看樣子是躲不過去了,於是,他拿出一副任打任殺的態度出來。

“你……你……”鍾泰山欲言又止的樣子,可他還是接著說了下去,“鍾姓人家,向來守信崇德,行事光明正大,你與鐵匠的女兒私通,致使鐵匠女兒身懷六甲,你說,你該當何罪?”

“什麼都不要說了,該殺該剮悉聽尊便!”鍾華山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

“好!今天我鍾泰山就當著先人的面,好好懲治懲治你這個傷風敗俗的傢伙!來人吶!杖責五十大板,拉出去,讓他食其果吧!”鍾泰山下了命令,手下人有些猶豫,望望鍾泰山,又望望鍾華山,只聽鍾泰山一聲斷喝:“還磨蹭什麼?還不動手?給我狠狠打!”

手下人無奈,一把將鍾華山按倒,只聽得“通通……通通……”的杖責聲在鍾家祠堂裡迴響,一聲一聲敲在鍾華山身上,也敲在鍾泰山心上,他轉過身去,不去看二弟痛苦的表情,但痛苦又無時無刻不撕咬著他的內心,他緊緊咬住嘴唇,內心裡悄然祈禱這杖責聲快些停止。

終於,“通通……通通……”的杖責聲靜止下來,鍾泰山的心往下一沉,接著他聽見下人將昏死過去的鐘華山拉了出去,緊接著他又聽見鍾家那扇沉重的黑漆大門“砰”的一聲關上,他的心一陣緊縮。

鍾泰山騎著馬,領著所有族人,浩浩蕩蕩地來到玉蟬鍾家神廟,這是鍾家多年形成的規矩。一來拜祖,二求神靈保佑。從玉蟬神廟回來,鍾泰山讓所有族人都回去歇息,他徑自又朝鐘氏祠堂走去,再一次凝望著祖宗牌位,還有那神堂大門口兩樽圓柱上的“流水高山懷古調,秋霜春靄觸孺思”字樣禁不住一聲長嘆,又低下頭沉吟了半晌,這才踏著朦朧的月光回家。

接下來幾天,鍾泰山一直心神不寧,他暗中派人打聽鍾華山的下落,當他得知鍾華山被手下族人,還有鐵匠徒弟救走,已經前往玉蟬寺,並住進了玉蟬大廟裡成了一個掛單和尚時,懸著的一顆心才落了地。

原來,這鐘華山雖然不肯承認自己有錯,但事情鬧得沸沸揚揚,滿城風雨的,鐵匠女兒祥春又被鐵匠嚴加看管,不許與他有絲毫來往,他的一顆心也冷了下來。無處寄身的他,只好形單影隻地呆在玉蟬寺裡。聽風聲怒吼,觀陰雲突變,嘆花開花落,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逢初一、十五,不穿袈裟的他,在大殿上悔恨打座,成了寺上的一大怪像。玉蟬寺方丈和鍾家交情深厚,玉蟬寺的一部分廟堂就是鍾家出資建造的,玉蟬寺的功德碑上還鐫刻著鍾國盛的大名。老方丈對這個鍾華山也頗有好感,當年老方丈到山下化緣,遇到一個無賴在天洋寺處鬧事,老方丈上前阻止,險些遭到那無賴算計,還是鍾華山出面懲治了那個無賴。

鍾華山終日借酒消愁,他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在哪裡。他下過幾次山,去找鐵匠女兒祥春,但都被鐵匠趕了出來,還遭到一陣痛罵。偷偷去過“洪春花曲坊”,在門外徘徊過,看到鍾泰山鎮定自若地指揮酒坊裡的一應事務,還有酒坊裡忙忙碌碌的情景,他更為自己無所事事,虛度光陰而扼腕,有時會恨鍾泰山,恨他絕情,有時他恨四弟岷山,你習武練劍,為什麼非要請鐵匠打什麼劈山劍,自己不去偏要我去辦理,短劍也罷,非要什麼長劍不可,造型要與姑奶奶的長劍不差分文,這一打就是半月之久。唉!不怪鐵匠的認真做事,只怪自己對鐵匠女兒的過份痴情。有時他又恨自己無奈,恨自己無能。一回玉蟬寺後,更是悲從中來,常常將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這一日,他又喝得伶仃大醉。只感覺頭暈眼花,天地旋轉,身子把一隻水桶打倒在地上,便趴在玉蟬寺的水井旁酣然大睡,溼漉漉的井水灑了一地。他呼呼地睡得正香,卻感覺有一隻腳踏在了自己身上。原來是寺廟裡的一個平日裡有些兇惡的僧人來井邊汲水,看到他醉酒倒在井邊,便心生嫌惡。這個惡僧早就對鍾華山頗有微詞,覺得鍾華山自恃對方丈有恩,便不顧廟裡的清規戒律,公然喝酒犯戒,而且還不把他們這些和尚放在眼裡。今天看到鍾華山醉醺醺的樣子,他便想懲戒他一番。

誰料這鐘華山雖然醉酒,但心裡清楚,他這一腳踩踏下來,到讓鍾華山的酒醒了大半,心高氣傲的鐘華山哪裡受過這樣的鳥氣,他把連日來的委屈和憤怒都發洩在這個不知好歹的惡僧身上。一氣之下,一把拎起身邊的水桶,用力一掄,不想正砸在惡僧的額頭上,只聽惡僧“哎呦”一聲,一股鮮血順著惡僧額頭流將下來,惡僧身子向後一退,下意識地捂住額頭,遲疑片刻,趕將上來,兩人打在一處。

鍾華山的身上也帶了好幾處傷,他忍著疼痛,揮舞拳頭,一邊打一邊痛罵:“你這不知好歹的傢伙,早就該狠狠的教訓一頓了,叫你自作自受!”一邊罵著,拳頭像雨點似的落到惡僧身上。

惡僧並不示弱,甩掉手中的扁擔,運足丹田,來了一個老鷹抓小雞與鍾華紐打在一起,先把鍾華山的衣衫撕碎,然後在他的頭上,身上來了個蜻蜓點水,頗像乞兒的華山雖奮力反擊,但難脫虎爪,惡僧更是手持無恐地一邊揪扯一邊惡罵不止:“你以為你拽,實際是無懶,當年建文黃帝醉倒在玉蟬井旁,那是喝了你家姑奶奶的那罈老酒,醉得鼾暢,醉得舒心,醉得有個名份。你他媽個酒鬼,爛眼兒,醉得肇皮,我將你這個破落戶加花花公子趕出這玉蟬寺,方丈視你為上賓,老子認你算個鳥!”

正在難解難分之際,方丈帶著眾和尚趕到了,一聲吩咐眾和尚將兩個人拉開,下令將惡僧關了禁閉,又安置了鍾華山,派了一個小和尚看管他,以防他節外生枝,再滋生事端。方丈責令他靜敲木魚,以此緩解心中的怨氣。鍾華山更是氣悶難當,一日都在大殿上待著,木魚一聲也未曾響起,他卻如同坐牢一般。

這天夜晚,一場熊熊大火映紅了玉蟬寺的天空,由鍾家祠堂修建的玉蟬神廟、廊閣和部分玉蟬寺院,也都處於火海之中。原來,是暗戀鐵匠女兒的瀘州城裡緊鄰著鐵匠鋪子的陳記酒鋪裡的一個夥計,這個夥計早就暗戀上了鐵匠女兒祥春,就在華山離開鐵匠女兒去玉蟬的當天晚上,他冒然找到鐵匠女兒,當面承諾要娶她為妻,並願將腹中孩子撫養成人,與鐵匠女兒共享人間天倫之樂。但祥春卻對他根本不理不睬,甚至還訓斥了他一頓,連正眼也未瞧他一下。讓他丟盡了面子不說,還看到祥春和鍾華山私通有了身孕的大肚皮,居然還是那麼盛氣凌雲的,他更是五內俱焚,無地自容,咬牙切齒地要找鍾華山一較高低。他以燒香為名偷偷去過幾次玉蟬寺,伺機報復鍾華山,始終沒有下手的機會。這一日,正巧讓他看到鍾華山和惡僧打鬥,便心生一計,打算來個轉嫁禍端。沒錯,玉蟬寺的這把不明之火就是陳記酒鋪夥計放的。他想讓人誤以為是這鐘華山被限制了自由,憤怒之下放火燒山。可是,這陳傢伙計放完大火,正欲離開之時,突然覺著就這樣離開實在有點不明不白的,於是,他摸到鍾華山住處外大喊叫:“鍾華山,你這個酒鬼,你放火燒廟還不去救火,還算是個男人呀!……”然後,他像一頭即將宰殺的牲豬邊喊邊叫,萬萬沒想到一根柱樑倒了下來,正砸在他的身上,火焰很快包圍了他。也是這陳傢伙計應有的惡報,火倒是被他放起來了,可自己卻在這場大火中喪生,雖嫁禍於人,但落得個屍骨無存。

這場大火足足燒了兩個時辰,玉蟬寺裡的眾和尚齊心合力終將大火撲滅了,個個累得癱軟在地上,人人滿臉煙火之色,僧服上也是斑斑煙痕。一盤點,有兩個和尚和一個信女不見了蹤影,尋遍寺廟,才發現,早已葬身火海,且面容慘不可睹。

寺廟裡的僧人個個對鍾華山怒目而視,他們沒有半點兒懷疑陳傢伙計所說的謊言,相信火是華山放的,強烈要求方丈將其亂棍打死。老方丈目光哀痛地望著鍾華山,半晌說不出話來,無奈之下將手一揮,說道:“你去吧,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既然佛家與你無緣!去浪跡天涯吧!”

鍾華山有口難辨,強忍著羞辱,打算離開玉蟬寺,一路上悔恨交加,萬念俱灰,拖著艱難的步伐,嚎啕大哭地向千手觀音崖走去。

眼前的玉蟬山,萬般寂靜,星星如鬼火般眨著眼睛;夜蟲在呢喃著什麼,似乎在嘲笑這個世界;更在嘲笑華山本人,也在嘲笑鐵匠女兒;山風似妖魔一樣不期而至,讓人打著寒顫。他想到家人,想到了親朋好友,想到了與鐵匠的女兒幽會與偷情,更想到了那個屬於自己根脈的腹中胎兒。但是,但是,我怎麼以一個縱火犯的形象出現在世人面前呢?雄雞已是第三次呼喚著黎明,聲音酷似吶喊,他打定主意去他應該去的地方了。他向親人們作了最後一次祈禱後,縱身跳下了懸崖。

陳志林,四川巴中人,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大學文化.教過書,當過兵,現居家,就業在中國酒城瀘州。閒時研究中國近代史和西南地方史,一直從事歌舞劇、歌詞、小說創作,已發表長篇小說《酒城風雲》、《少女奢香傳奇》,創作發表作品百萬字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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