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里村記憶之三十——同妞大伯守歲

農民鍾情土地,普天之下似無例外。可是像同妞大伯那樣視土地過於生命的,我卻從未見過。

上世紀四十年代後期,同妞大伯剛滿四十歲,已有三兒兩女,一家人守著五畝耕地過活。同妞大伯侍弄土地如同侍候兒孫,耕地、播種、鋤草、施肥,有條不紊,樣樣精細。他家五畝地打下的糧食足足有別家的七八畝之多。

寨裡村記憶之三十——同妞大伯守歲

同妞大伯脾氣執拗,村民給他起了個外號:老別。別到什麼程度,誰也說不清,反正他認定的死理,不管對錯,從不改變。大家都說他是一根筋,就是錯了也要“咬著屎橛兒打滴溜”,絕不放下。別的小事不說,反正誰對誰錯都無所謂,他說丁是就是丁,說卯就是卯,沒人跟他計較。可是在土地問題上,可就不一樣了。

寨裡村記憶之三十——同妞大伯守歲

就在抗日戰爭勝利不久,他家在竹園西的一塊地,因地界同北街外號黃鼠狼的惡霸地主發生爭執。同妞大伯說對方仗勢欺人,利用種麥翻地機會多佔了他家一犁溝寬的土地,黃鼠狼家硬說這本來就是他家的地,並非多佔。爭吵中黃鼠狼家五個兒子如狼似虎,對同妞大伯和他的兩個兒子傾盡了欺辱和謾罵之能事。同族的幾個兄弟都勸同妞大伯:你鬥不過那一群惡狼,好漢不吃眼前虧,忍了吧!同妞大伯把眼一楞說:“忍?除非等我死了”。黃鼠狼命令長工套上兩個大犍牛扶著犁硬要往過沖,同妞大伯躺在犁溝裡說:“有本事你從我身上犁過去。”那個長工遲遲不敢吆喝牲口,黃鼠狼大罵長工:“怕什麼?犁死人命有我頂著。”周圍的街坊鄰居實在看不下去,幾個老人一起圍著黃鼠狼勸說:“你不能這樣。人命關天,犁死人你頂得住?事有事在,誰是誰非可以到縣上說理去呀!”黃鼠狼看到大家激憤的眼神,也感到眾怒難犯,只好向長工揮揮手說:“這個賬以後再算!”帶上幾個兒子氣呼呼地走了。

這時,有人才第一次向同妞大伯豎起大拇指說:“你別的好,以命相抵保住了這一犁溝地。”

寨裡村記憶之三十——同妞大伯守歲

同妮大伯視土地過於生命,是有道理的。他家就四五畝地,緊緊巴巴養活著七八口人的生活。沒有這點地,全家人就得喝西北風啊!他多麼想再有幾畝土地,多打些糧食,為兩個已成年的兒子娶回兩房媳婦啊!可他做人幹板正直,不偷不搶不騙,哪來的錢置買土地?地少人窮,誰家有女願往窮坑裡送?兩個兒子雖都是五六尺的漢子,也只好打光棍了。

可同妞大伯置買土地的夢始終沒有破滅。他相信鬼神,自己沒本事置買土地,那就靠神靈吧,只要誠心敬天,感動了老天爺,老天爺一高興興許就會賜給他幾畝土地。他想起了人們大年除夕守歲時常說的一句話:“坐一夜一頃地。”他小的時候,爺爺給他講過這麼一個故事:大年除夕是新老土地爺交班的時候,你恭恭敬敬坐在那裡,新老土地爺都會看得見你,在分配土地的時候就不會漏掉你,說不定還會把不願意守歲人的土地拿來分給你一份呢!

寨裡村記憶之三十——同妞大伯守歲

於是,同妞大伯就把自己虔誠的土地夢寄託在了守歲上。每年除夕,他就把全家人召集在一起,吃完扁食就守著一個油燈熬夜。開始還可以,可到了後半夜全家吃過午夜飯以後,小兒子和小女兒就撐不住了,上下眼皮不住打架,東倒西歪的。同妞大伯無可奈何地說:“看看沒出息的,坐到半夜不坐啦,五十畝地夠過了。睡去吧!”他和老伴、兩個大兒子則必須和他一起不眨眼地坐到大年初一天明,待新年的鞭炮聲響起,老伴起身到廚房下扁食,他才站起來拍拍屁股說:“老天爺呀,我們可是實實在在地熬了一夜,你看見了吧!”。

從抗日戰爭勝利我記事時起,到一九四九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的五年間,每年除夕同妞大伯家就這樣認真守歲,恭恭敬敬,一次也沒有冒過。可是,他家的地還是隻有那五畝,老天爺連一分也沒有多給他。他依然痴心不改,說心誠則靈,新老土地爺作證,老天爺不會忘記他的。

寨裡村記憶之三十——同妞大伯守歲

說來也巧,又過了兩年,共產黨領導的人民政府在全國範圍內開展了轟轟烈烈的土地改革運動,同妞大伯家劃成了貧農,真的分到了十畝土地。多年盼望,一朝如願,同妞大伯別提多高興了。他和老大、老二兩個兒子起早貪黑,精耕細作,收穫的糧食翻了兩番,家庭很快富了起來。小兒子中學畢業當上了脫產幹部,娶了媳婦又有了孫子。同妞大伯翻了身,開始過上了幸福日子。

說起前些年的大年除夕守歲的經歷,同妞大伯依然擺出他那個別勁兒來,說這就是他守歲的功勞。人們開玩笑地說:“要不是共產黨領導農民搞土改,你那個熬夜有用嗎?”同妮大伯還是一根筋,說:“要不是我年年除夕熬夜,感動了老天爺,會有共產黨領導我們搞土改嗎?”大家說,別跟他說了,他那個別勁兒,一準要帶到棺材裡去,這一輩子是改不了啦!同妮大伯笑著說:“你們知道就是了。共產黨本來就是老天爺派下來給我們送土地的嘛!”

(此稿系今年八十一歲的兄長鬍雲林創作於2018.2.20)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