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德韋恩·韋德跨過一整個夏天，跨過退役或者去CBA打球的流言，在滿地散落的一年短合同中拾起屬於自己的這一份，他在自己的社交媒體上用上一個充滿詩意的比方宣告自己將征戰第16 個，也是最後一個賽季：
ONE LAST DANCE.
在視頻裡，韋德鼓開腮幫，娓娓道來，幾度落淚，最後他張開雙臂，告訴所有的球迷：“這支舞，希望你們陪我一起跳完。”
然後韋德轉身離開，背影淹沒在黑暗之中。
於是我們都知道了，一輛裝載韋德記憶的花車即將啟程。就在幾個月前，韋德還曾表示：“我不想要科比式的告別巡演，那不是我的風格。等到退役的日子來臨，我會用韋德的方式來宣佈。”
看上去，他食言了。
你可能還記得，2015-16賽季初科比是如何宣佈打完這個賽季就退役的，他並沒有像韋德那樣充滿詩意，他直接寫了那首叫做《Dear Basketball》的小詩。
韋德和科比的最後一次交手是在2016年3月30日，那是科比生涯倒數第8場比賽，湖人嫩雛們亂箭齊發，16勝的湖人加時2分險勝了即將進入季後賽的43勝熱火。
如今再來看這場發生在兩年前的比賽出場名單，恍如隔世：熱火首發陣中羅爾·鄧、喬·約翰遜、小斯塔德邁爾赫然在列，湖人這邊首發裡，還有一個希伯特，看臺上甚至坐著剛從死亡邊緣折返不久的奧多姆……
韋德砍下全場最高的26分，和對面的克拉克森並駕齊驅，至於科比，只打了首節不足9分鐘便以身體痠痛為由場下休息。在本世紀最偉大的兩名分衛最後一次對位中，韋德給了科比一個帽，最終科比7投1中，2分。
賽後，韋德意猶未盡，衝入科比的賽後採訪，打斷了他層出不窮諸如“光明就在那裡即便你看不見巴拉巴拉”的名言警句，喊道：“你媳婦兒讓我帶話叫你趕緊回家！”
科比哈哈大笑，連說三遍“我知道你丫什麼意思！”
韋德什麼意思？
——老科啊，別墨跡了，趕緊退了去陪家人吧！
科比畢竟久經沙場，三聲尬笑之後回噴張口就來：“他知道明年自己就是最老的了。”
韋德當然不會是最老的，但和科比早已劃定未來不同，此時的韋德並不知道自己未來將面對什麼。
2016年的季後賽，韋德在夏洛特前排球迷的口水中投進一個又一個三分球，7場淘汰黃蜂，又在半決賽中與猛龍鏖戰7場敗北，終究還是沒能與詹弟相逢於東決。
這個賽季結束後，韋德一年2000萬美鈔的試驗性合同到期，現在壓力全部在熱火總裁帕特·萊利身上了。萊利拿出的1000萬合同如他的頭髮一樣泛著油膩的光。
在這份合同面前，韋德陷入了沉默，他也許會想到自己在2013年用香檳致敬的那對膝蓋，也許會想到自己從27歲開始就自降身價拿不滿頂薪，也許會想到2006年自己飛天遁地從懸崖邊緣搶回來的那座獎盃，但他想得更多的可能是對一個詞語的理解：忠誠。
2010年夏天，在招募樂邦帝的過程中，韋德曾經放過一個著名的，但很快就因為芝加哥公牛連年駭人聽聞的不幸遭遇而被遺忘在角落的嘴炮：
“熱火很忠誠，公牛就不知道了。”
芝加哥土著韋德說出這樣的話，立即引發軒然大波，原本家鄉人民還抱著將當時同樣身為自由球員的韋德引回芝加哥的期待，現在已經徹底破滅，只能寄望老鄉少坑兩句老鄉，為此公牛總經理福爾曼和副總裁帕克森還特意召開新聞發佈會，嚴厲譴責了韋德的言論，指責他“這麼說會影響其他球員對公牛的判斷。”
無論韋德這句話有多大的殺傷力，最終“其他球員”之一詹姆斯還是來到了南海岸。“決定”一出，勒布朗一時成為網紅，媒體只恨不能全民公投將勒氏浸豬籠以示民主風采。在各界輿論用文革範兒大搞道德批判時，小兵霍華德正是最冒頭那一批之一，曾經踩著邱森王（Chosen One）的臉進入總決賽的他當然不介意站在道德高地上再給老詹一腳：
“要是我才不會加入熱火抱團呢！”
韋德記下了這句話。2012年霍華德用各種欲拒還迎的體位折磨魔術之後，依然選擇執行最後一年合同留在奧蘭多，他說：“因為我很忠誠。”
韋德立即在推特上回應道：“忠誠，哈哈哈。”
2015年詹姆斯離開後，33歲的韋德向萊利索要最後一份養老合同，雙方一通扯皮，這才有了一年2000萬的試驗性質留用。韋德說之所以簽下這份合同，“是出於我對邁阿密長久以來的忠誠和信任。”
而在2016年夏天，談判桌上見真情。拉鋸戰之後，即便談判桌那頭萊利送出的合同已經抬高到2年4000萬，韋德還是轉奔公牛去拿那2年4700萬。
與其說韋德是被這700萬的金額落差打動，不如說是那份事關尊重的心理落差促成了韋德的出走。事後萊利點起一根老煙，給記者發短信說：“SADDDDDDDD！！！SO sadddddddd！ ”
他表達的哀傷情緒，我一個D和感嘆號都沒有少打。萊利永遠都在表達他悲傷的情緒，好像這時候他才是一個七旬老人，但轉身之後，你會發現他的臉上並沒有淚痕。
在哀傷之餘，萊利還在短信裡說了：“德韋恩有自己的選擇，他做出了選擇，回到了自己的家鄉。這對我們來說是一個特別特別差的夏天，但接下來還會有另一個10年，2026年時會有很多不同的內容，我們要擦掉血和淚繼續前進。”
好長的一段雞湯，擦掉血和淚繼續前進，只是擦掉是韋德的血和淚。萊利告訴媒體朋友們自己有多麼的重情重義，“我準備給韋德寫一封很長的告別信。”
韋德回應說：“好吧，我還沒收到這封信。”然後他回到了家鄉，回到那個他曾經認為不夠忠誠的地方，演出了一部關於忠誠的諷刺劇。他奔赴那支公牛，看起來不是為了稅後多出來的300萬，不是為了總冠軍和榮耀，也不是為了能在訓練時和隆多對噴一整年，不是為了享受小吉巴那來自90年代的餿雞湯，更不是為了享受霍伊博格如大橋未久奶子般柔軟的執教風格，甚至都不一定是為了“回家”這個在很多人看來不言自明的理由。
也許，韋德在回憶自己青春期被忠誠雞湯糊了一臉的傻逼樣時，也會笑出眼淚吧，在當時無慾無求的境況下，芝加哥和丹佛，應該是太容易做出的選擇，去大城市，去燈紅酒綠，去驕傲放縱，去他媽的膝蓋和忠誠。
但在公牛，韋德的驕傲碎了一地，他成為了隊內矛盾的焦點，轉投兄弟樂邦所在的克利夫蘭，又是一地雞毛。韋德說自己仍在追逐總冠軍，卻不願意去勇士這類的球隊“蹭”總冠軍，然而在騎士的經歷卻清楚地道出了一個事實：
韋德老矣。
如果不是“蹭”，很難想象韋德還會以什麼方式幫助一支球隊在勇士王朝治下拿到一個冠軍。
而2018年韋德前經紀人和導師亨利·托馬斯的去世，則讓韋德進入了另一種思考。在托馬斯的葬禮上，萊利給了韋德一個擁抱，然後，韋德說自己也終於收到了萊利的長郵件。
韋德如此形容這個擁抱：“這就好比，有時候作為一個孩子，你只需要來自父親的一個擁抱，這就足夠了。”在那一刻，韋德就已經決定擯棄前嫌，轉身回家。
2016年轉投芝加哥後，韋德接受採訪，談到科比的退役巡演，他說：“……我不知道自己會是以怎樣的方式退役，但我知道我肯定配不上科比那樣的巡演，他是這個時代最偉大的球員，沒有之一。”
韋德非常清楚，科比巡迴演出退役的方式是非常規的，恰如追夢在場邊對皮爾斯噴的垃圾話所言：“你也想搞告別巡演？他們（球迷）沒這麼喜歡你，你以為你是科比？”
這世上本就沒有另一個科比，也沒有另一支湖人。巴斯家族的湖人，為大傷後明顯無法迴歸正常狀態的科比送上最後一份合同，是2年4850萬，這是當時的頂薪。科比的最後一年，湖人的客場上座率聯盟第一，而上一個能夠在賽季中宣佈打完就退役，並得到每個客場球迷用真金白銀買票來致敬的，是從奇才退役的喬丹——我們不在乎他打成什麼鳥樣，我們只要看到他還在打球就好。
至於湖人究竟將科比的最後一年視為何物，我們不得而知，也許他們做了一次最為成功的IP營銷，也許他們的門票及周邊收入分成完全可以覆蓋他們為科比付出的鈔票，甚至還有盈餘，也許他們還賺到了所謂的忠誠分，進一步營造了球隊的人情味，但與之對應的是他們為此付出的代價：
湖人經歷了可能是隊史上最糟糕的兩個賽季，科比的比賽不再高效，湖人的比賽幾乎可以用難看來形容，他們用高順位選中的年輕人並沒有得到成長，同時科比的地位和高薪則讓湖人根本無法得到另一名球星，這支球隊在當時看來完全放棄了重建，他們只是一輛裝載著科比情懷的遊街花車，在聯盟70餘載的歷史上留下一道最為乖張的痕跡，而與之南轅北轍的那輛車，叫做“競技體育”。
更為慘烈的事情則發生在幕後，科比的最後兩年，正好落在小巴斯“三年內讓湖人重返西決否則我就下課”的毒誓檔口，加上2016年薪金暴漲下湖人給鄧和莫茲戈夫送出大合同，女巴斯斷頭臺上的繩索終被砍斷，小巴斯和庫普切克雙雙下課，家族企業的內鬥告一段落，魔術師和佩林卡登上舞臺，湖人新時代就此掀開。而所謂的人情味，最終也只散發在科比身上，今年放走蘭德爾後，不過兩年時光，曾經登上過科比花車的14名隊友，一個不留，統統被湖人送走。
很顯然，萊利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走上這條路，與其說他有多殘忍，不如說在他的身軀裡有著兩個涇渭分明的萊利。當談感情不需要付出太多代價的時候，萊利也可以情感豐沛到滿溢，他可以為喬丹退役號碼，可以為韋德獻上擁抱，但當利益攸關時，他可以杯酒釋了大範的兵權，也可以談不攏錢就送韋德上路。
上賽季，當只需要用一個受保護的二輪選秀權就可以換回韋德時，萊利出手了；如今，當只需要付出一年老將底薪就可以籤回韋德時，萊利給韋德留下了一個位置。
但這可能就是萊利和熱火能夠為韋德付出的最高代價和最後尊重了。這份尊重在於給韋德留足了選擇的空間，如果他就此退役，那很好，萊利立即可以舉辦一場盛大的球衣退役儀式；如果他決定回來，他也可以穿著熱火球衣上場去做他想做的事情：告別和感謝。
韋德當然也可以在季後賽一些亮眼的表現之後再次跳上技術臺昭告天下“這是我的馬”，但從競技角度來看，這支熱火不再是韋德的球隊——早已不是，熱火絕無可能讓他登場來一發32分鐘16投2中。萊利和他已經達成一致，他將像那些垂暮之際迴歸母隊的老將一樣，更多扮演的是精神領袖和提振球市的人形販票機角色。韋德並未像科比一樣真正擁有一輛完全屬於自己的花車，他只是即將追隨這支熱火行駛在常規軌道上，走過最後一年。所以，最終他還是沒有食言，他確實很難以科比的方式退役。
對此，太陽的年輕球星布克聞風而動：“感謝你為比賽做的一切，非常榮幸能跟隨你的生涯。我們最後一次交手時我想要一雙你的簽名鞋。”
小夥子情商確實高，科比退役時他也要了一雙簽名鞋，所以目前尚不清楚他的動機究竟是什麼。不過不難想象，即便萊利不曾像珍妮-巴斯一樣廣告天下“希望大家都來送送科比”，也會有很多球迷自發來到球場看一眼曾經的閃電俠，這是出於最樸素的情感驅動。畢竟，如鄧紫棋在歌裡唱的：當一輛車消失天際，當一個人成了謎，你不知道他們為何離去，就像你不知道這竟是結局。這種後會無期的感覺終究太過倉促，如痛心一擊，馬刺球迷對此應該頗有感觸，還沒好好感受，你特麼就轉行去修車了！
而當我們知道結局就在不遙遠的前方，我們可以做好準備，用時間稀釋傷感，我們還有機會了解這個人，我們還能目睹這輛車慢慢消失在天際，我們通曉了他到來和離開的一切，這彷彿圓滿而充滿儀式感的告別方式，該是多麼的講究和令人倍感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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