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的故事」巴渠河川劇 笑漸不聞聲漸悄

前言

從曾經的座無虛席,到如今的門可羅雀;從曾經的紅極一時,到如今的後繼乏人。在達州的這片文化土壤裡曾經綻放出絢麗之花、散發出特有魅力的巴渠河川劇,如今幾乎完全淡出了我們的視野,陷入生存與傳承的深度尷尬之中。

到底是藝術創作和傳播方式上的侷限,還是大環境下傳統戲曲的必然衰落?是保護機制的亟待完善,還是藝術形式選擇多樣化的優勝劣汰?處於消亡邊緣的巴渠河川劇還有不有拯救的價值和重新振興的可能?縱然數年前萬人空巷的時光已逝不復再來,但有一種情懷能直抵人內心的震撼仍在。達州日報社全媒體記者歷時三月,先後走訪了二十餘位和巴渠河川劇結下不解情緣的當事人,查閱了大量與巴渠河川劇相關的資料,採寫完成了這篇《巴渠河川劇 笑漸不聞聲漸悄》,敬請讀者關注。

「光陰的故事」巴渠河川劇 笑漸不聞聲漸悄

渠縣玩友廖瑞表演摺子戲《花子罵相》

一杯清茶,仰臥逍遙椅,擊掌為鼓點,興致高漲一聲“咿呀呀”,贏得玩友叫“好”,這樣的場景曾出現在濱河遊園一家茶館裡,60多歲的茶客是年紀最小的自娛自樂者。

「光陰的故事」巴渠河川劇 笑漸不聞聲漸悄

原川劇團演員羅少君

如今,叫梨園壇的茶館還在營業,水泥砌築的戲臺上卻沒了川劇標配“一桌二椅”,取而代之的是自動麻將桌,三筒、七萬、搶扛……聲聲入耳。46歲的聶紹紅在戲臺前發怵,突然他橫眉怒目,唱出川劇《賣畫拍門》中“耳聽得柴扉外有人高叫,是何人在門外亂打亂敲”。他的聲音被麻將聲淹沒,沒人體會得到他的心痛。

聶紹紅後悔不該把梨園壇易主,那是老師劉香雲傳播巴渠河川劇的地方。

梨園壇

「光陰的故事」巴渠河川劇 笑漸不聞聲漸悄

原川劇團演員張小建表演變臉

濱河遊園68號、69號、70號門市合併而成的茶館被取名梨園壇,注有“梨園壇”字樣的藍色布料招牌仍在門樑上隨風輕擺。曾經,梨園壇在濱河遊園獨樹一幟,接納的茶客都是川劇戲迷,聊起生、旦、淨、末、醜,大家思緒回到以前,光擺龍門陣不過癮,不知是誰吼出“來一段”,緊接著有人雙手合拍,有人跺腳,能哼上一段的人起身開唱,領腔、幫腔時而附和,那意味雋永引人入勝的正是川劇的魅力。

2011年,聶紹紅的老師劉香雲和一些川劇界退休老人合資開茶館,以玩友身份在民間傳播川劇。茶客花兩元買下一杯清茶,便能欣賞摺子戲、樣板戲、大戲片段,也可參與其中自娛自樂,直到茶館關門。

從梨園壇開張的那天起,股東每月拿出部分退休工資補貼茶館,一直虧本經營到2013年初,聶紹紅在明知梨園壇是賠錢生意的情況下,不顧家人反對獨資成為梨園壇的新老闆,接替老師弘揚巴渠河川劇。

清茶依然兩元一杯。不管天晴落雨,茶客還是那群老人,年紀最小的60多歲,年紀最大的90多歲。端茶送水的年輕服務員被耳目濡染,迎來送往不經意冒出川劇唱腔。

唱得好

「光陰的故事」巴渠河川劇 笑漸不聞聲漸悄

劉香雲表演《梳妝》片段

聶紹紅經營梨園壇半年後,巴渠河川劇界的老前輩因身體狀況或家庭瑣事纏身,去茶館的次數越來越少,茶客過足戲癮也就越來越難了。但是,愛好戲曲的茶客進門總喊“老闆,你先來一段”,從小學習川劇老生的聶紹紅不唱到口乾舌燥,茶客不放他下臺。

川劇不是獨角戲,長此以往不是辦法。聶紹紅學的是“老打老唱”的傳統巴渠河川劇,不說硬要身著戲服才能開唱,至少得有樂臺伴奏。聶紹紅登門拜請達州川劇界的老前輩到場表演,聯絡師兄師弟閒暇到場“打玩友”,這才勉強隔三岔五為茶客表演一個劇目片段。

2014年4月8日上午,梨園壇門柱上增掛一塊條牌“達州市非物質文化遺產巴渠河川劇藝術展演基地”,這可是達州戲劇界的一樁大喜事。為慶祝梨園壇被市委、市政府批准成為展演基地,聶紹紅精心籌劃了一臺彙報演出,聯絡師弟肖德毅、張佑良籌資近萬元,邀請達州各縣、市、區川劇團的退休演員到場演出。

那天,梨園壇被圍得水洩不通。《化子罵相》、《賣畫拍門》、《長生殿》、《梳妝》等川劇摺子戲劇目,贏得觀眾接連叫“好”,特別是逸夫小學學生表演的川劇燈調片段《小放牛》,讓川劇界老前輩感到一絲欣慰。

如曇花

「光陰的故事」巴渠河川劇 笑漸不聞聲漸悄

川劇界譽為“八齡童”的內江市川劇團演員周大祥來達州調研川劇市場情況(左聶紹紅,中周大祥,右唐明全)

梨園壇是與眾不同的,她被賦予了傳播巴渠河流派川劇的倚望,但在沒有政府資金投入和無民間社團扶持的情況下,僅靠一杯清茶穩固市場份額豈是易事,何況茶客是為戲曲而來。

「光陰的故事」巴渠河川劇 笑漸不聞聲漸悄

如今,梨園壇茶館裡的戲臺已被麻將桌佔據

2014年下半年,聶紹紅為維持茶館必需有戲,耗資近兩萬元添置投影儀,拜訪本地、成都、重慶川劇界的老前輩,收集早已停銷的川劇光碟回來播放。很多川劇名家,被聶紹紅熱愛川劇和弘揚川劇的那股勁兒打動,川劇代表性傳承人四川的陳智林、陳巧茹、肖德美、楊昌林、藍光臨、曉艇、崔光麗、田蔓莎、何玲,重慶的沈鐵梅、夏庭光、吳煕等,贈送聶紹紅的傳統摺子戲和大幕戲共計百餘部。

心有餘而力不足。2015年8月,實在邁不過門市租金那道檻了,聶紹紅無奈將梨園壇易主。接連數天,聶紹紅吃過早飯習慣性地走進梨園壇,眼睜睜看著土漆木質方桌和竹板逍遙椅被自動麻將桌替換,進出的茶客多是中年人和年輕人。老茶客問“為什麼轉讓門市”,聶紹紅苦笑著轉身離開。

賦有藝術生命的梨園壇名存實亡了,它猶如濱河遊園的一株曇花,給戲迷留下美好記憶。聶紹紅盡力了,或許當初他不該有“拋不開川劇情,堅守川劇事業”的念頭,也就不會感慨“搞文藝是個清貧的職業”。

戲是命

戲是他的命,這是達州川劇界對聶紹紅的最高評價,可想而之他痴迷川劇已到無可救藥地步。聶紹紅唱川劇,瞭解川劇,一旦他打開關於川劇的話匣子,用“講述三天三夜”來形容不算過分,因為他收集關於川劇的文獻資料堆積如山。

或許,正是聶紹紅始終在為傳承川劇努力,2011年他被達州市文化藝術中心指派負責申報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巴渠河川劇。有了政府、單位、民間川劇愛好者的鼎力支持,聶紹紅一門心思探尋巴渠河川劇的歲月足跡中,走街穿巷,翻山越嶺,風餐露宿,熬更守夜,伏案疾書成常態,被同行讚譽是“戲痴”。

2014年初,巴渠河川劇成功進入市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序列。2018年4月底,達州市文化藝術中心遞交申報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的材料後,聶紹紅度日如年,他希望巴渠河川劇早些進入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序列。

四川省川劇理論研究會成員是聶紹紅的另一個身份,近些年他主要研究川劇流派藝術和川劇市場的課題。川劇歷史久遠,是漢族戲曲劇種之一,流行於四川東中部、重慶及貴州、雲南部分地區。在歲月長河中,川劇受諸多因素導致形成多個流派,巴渠河川劇是其中一個。

巴渠河

川劇,在唐代就有“蜀戲冠天下”一說,發展到清代乾隆時期,本地在車燈調基礎上吸收融入蘇、贛、皖、鄂、陝、甘各地聲腔,形成含有崑腔、高腔、胡琴、彈戲、燈調的四川話戲劇,其語言生動活潑,幽默風趣,地方色彩鮮明,擁有廣泛的群眾基礎。常見的川劇唱、做、念、打齊全,器樂幫腔烘托,尤其變臉、噴火、水袖讓人記憶猶新。

巴渠河川劇中的“巴渠”,指渠江流域沿岸的廣袤大地,結合現在的行政分划來看,有達州、廣安、巴中3個市和重慶的合川。過去,大巴山區受地理環境限制交通閉塞,渠江是出入大巴山區的唯一水路,更是商貿往來和文化交流的主要紐帶。以前的川劇藝人受地理環境、風俗習慣、性格語言等諸多差異的侷限,跑碼頭搭班子通常在熟悉的區域,致使各區域川劇逐漸形成獨特風格、流派,川劇也就因此分出了“四條河道”,俗稱:“川西壩”、“資陽河”、“川北河”、“下川東”。在四條河道之下還有小河道,如“瀘州河”、“巴渠河”、“嘉陽河”等,巴渠河川劇,還曾被稱為“渠河老坎”、“渠河路子”。

川劇屬於地方戲劇種之一,而巴渠河川劇是地方戲中的地方戲,有很多因素使巴渠河川劇延續至今,方言發揮的作用可謂功不可沒。在“普通話”沒出現之前,以長者輕蔑召喚晚輩為例,成都人脫口而出“娃娃”,重慶人喊慣了“崽兒”,達州人隨口一喊“細娃兒”,何況還有“奶渣渣”、“青鉤子”等同樣形容晚輩幼稚不懂事理的稱謂,這些四川人耳熟能詳的方言,對於外省人來說很難聽明白,也是導致川劇難出川的重要原因之一。

老藝人

過去很多老藝人通過刻苦練功,吸收兄弟劇種唱腔,大膽革新創造,為巴渠河川劇的發展做出了巨大貢獻。如魏長生、楊五兒、吳曉雷、徐文翰、金震雷、王貴昌、夏長清、梁玉成、虎敘龍、劉學智、劉玉書、羅承榮等一大批老藝人,更是為巴渠河川劇的發展竭盡心力。

川劇形成初期,清乾隆年間,以魏長生為首的四川伶人在京城演出,被稱為“蜀伶”或“川派”,他們的技藝轟動京城,一時“魏楊並稱”,“魏”即魏長生,“楊”指揚五兒。楊五兒達縣人,史稱他工花旦、武旦、青衣,20歲名動京城,聲播全國。被譽為“川劇胡琴聖手”之一的陳震權出自達縣,“活關公”玉麒麟廖盛奎也在達縣。

吳曉雷(1894—1960年),合川人,川劇界著名花臉。出生在一個姓喬的小販家裡,12歲進南充“懷寧科班”學戲,被以“小”字輩命名,故名吳小雷,正名吳曉雷。出科後,吳曉雷向多位川劇名花臉老師學了不少傳統戲和表演、唱腔方面特長技藝。他為豐富發展自己的舞臺藝術,又先後學習京劇、漢劇、眉戶戲、滇劇、大鼓的唱法。由於吸收了兄弟劇種的唱法,豐富和發展了川劇胡琴戲的唱腔,形成了具有獨特風格的“吳派”花臉唱腔藝術。

劉學智(1889—1962年),渠縣人,工小生。幼小時讀過兩年私塾。八歲即被父親送至達縣陳金山的“全勝班”學戲,拜李青山為師。清光緒二十六(1900)年,劉學智出科到“大盛班”拜著名川劇小生尹小桃為師,經八年的刻苦學習,技藝大為長進。渠河一帶的藝人長期頻繁與陝西戲班相互交流,所以渠河藝人彈戲唱得多,唱得好,也善唱彈戲。劉學智記憶力特別強,無論哪位老師口傳的劇本,以及江湖上常演的本子,他都能唱。由於記的戲很多,劉學智有時應戲班要求提筆“打本子”。據稱,《七俠五義》的連臺本就是劉學智編寫的。

跑碼頭

在沒有公路、鐵路、高速公路形成陸地路網的時候,烏篷船是巴蜀大地上最便捷的交通工具,一塊厚實韌勁十足的跳板把陸路和水路連通,碼頭成了人和貨的集散地。後來,陸續有小販以船運貨,穿梭於大小巷子,以此作為生存手段,被稱為“跑碼頭”。再後來,川劇藝人也借用“跑碼頭”形容外出搭班子謀生。

能跑碼頭的藝人,都是川劇界有名聲的人,每到一塊寶地,會有當地戲班誠邀唱登臺戲。雙方談妥相關事宜,戲班隨即立大牌,發佈登臺戲劇目、主演名單、演出時間。然而,大牌畢竟只對識字之人有效,所以戲班往往主要藉助商會發布信息,因為商會成員的經濟實力遠超平民,他們喜歡看戲,一旦獲悉有新面孔登臺,會爭先恐後訂座,票房收入才得以保障。

民間口耳相傳登臺戲即將演出期間,跑碼頭的藝人會與當地戲班合戲,目的是為配合表演更加默契。其實,過去藝人合戲與現在演員彩排類似,對詞、走場、合樂是關鍵部分。由於劇目唱詞完全一致,經驗豐富的藝人在茶館就能完成合戲,彼此以自述或詢問的方式,找到有關聲調高低、肢體表達、臺步等細微差異,討論達成解決辦法,便能登臺表演。照行規,川劇藝人跑碼頭必演三天登臺戲打頭炮,此後是否繼續,則根據多方面的實際情況協商決定。若藝人想“跨河道”立足長久,至少花3年時間學習當地方言,直到同行和觀眾認可,才有資格被尊為“河道先生”。

繪臉譜

川劇臉譜造型精美,誇張而嚴謹規範,通過色彩與眉宇的細微變化,刻畫出人物的獨特個性,是舞臺藝術刻畫人物創作手段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過去川劇藝人登臺前,基於所扮角色的性格、體貌特徵,結合自身特點創造性彩繪臉譜吸引觀眾,這讓川劇臉譜具有了靈活變化的特點,出現同一個演員飾不同年齡段的同一個角色,或不同演員飾同一個角色,彩繪出的臉譜有細微區別。如今,多數川劇演員沿襲自己彩繪臉譜,請化妝師的也有。

2018年5月13日,76歲的川劇名家周大祥來達州調研期間,與81歲的原達縣川劇團演員唐勝全聊起彩繪臉譜的事。在兩位老人的記憶裡,過去川劇藝人出科前的臉譜,一般由師傅替其彩繪,出科後臉譜則由自己根據所扮角色的特徵、觀眾的需要、自己的喜好彩繪臉譜,但不是胡塗亂抹,是有道理、有目的、有規矩的彩繪臉譜,目的是讓觀眾一眼就能辨別戲中角色。

聶紹紅回憶,1989年,已故的巴渠河川劇名家餘正派傳授傳統摺子戲《挑袍》時講過,關羽以紅臉亮相,意在表達角色赤膽忠心。飾演青壯年的關羽,扮演者一般以大紅色打底,用筆補色和勾畫臉譜;飾演晚年的關羽,扮演者以手揉硃紅色打底,暗淡即可,不用筆補色。雖然臉譜發生了細微變化,但觀眾仍能一眼看出亮相的是“公關”,且能通過臉譜顏色的深淺判斷戲中角色的年齡段。另外,由於過去關羽被民眾尊為“關聖人”,川劇藝人飾紅生關羽勾畫臉譜非常講究,上妝前務必焚香跪拜公羽雕像,然後沐浴淨身上妝閉口(不能說話),直到放馬門腔(登場開唱)。

(達州日報社全媒體記者 杜曉輝)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