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居景德鎮的「老鬼」藝術家:體面生活不難,他卻一再與安逸決裂

隐居景德镇的“老鬼”艺术家:体面生活不难,他却一再与安逸决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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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非非姐的工作室裡第一次看到玉端老師的作品,《風景》系列,即將在他新展覽《溫度》中展出。直徑尺餘的青瓷圓盆,從盆底噴綻出無數細絲,交纏一起,狀似野草,勢如火焰。

見到本人時,他正在布展,灰色圓領衫,背微弓,歲月磨礪過的臉,在眼神裡有讓人安心的平易。初次見面,他難免有些拘束寡言,我們的交談轉在庭院裡,於是這一次,聊天的音頻裡蟬鳴鳥叫不絕,偶爾會蓋過我們的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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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朋友眼中,有故事的“老鬼級”藝術家。貴州人,最早一批在圓明園畫家村棲身的畫家,離開再回到北京卻是開起了明星扎堆的黔菜飯館“三個貴州人”,之後再離開,紮根在距景德鎮市區十幾公里的村莊裡潛心藝術創作。

這些讓人很容易浮想聯翩的經歷,在他的口中,卻平淡,甚而略帶惆悵。他說自己只是圓明園畫家村的過客,呆了不過半年,便收到了貴州大學藝術學院留校任教的邀約。突然有了衣食保障,我說那不是幸運麼?他沉吟了一會兒,回答我:那個時候的確是幸運的,但是心裡也隱隱有一種失落,遠離了精神共鳴的力量,如同守在孤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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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後,有了機遇再回北京,開的餐館一夜火起,不再憂慮掙錢,每日高朋滿座。日子紅火了,他卻變得不愛說話,心中感覺被堵住,忍不住一遍遍叩問自己,就此放棄最想做的事情了麼?久了,終於決定遠離,搬到景德鎮沉寂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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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他交談,我會偶爾瞬間恍惚,覺得是在和一個哲學家對話,會被他內心對真實的執拗打動。我問了一個問題,“你有自我放逐的傾向麼?”他的回答坦白得讓我意外,“有”。作為在景德鎮極少極少用陶瓷材料進行當代藝術創作的藝術家,他註定孤獨,面對無盡的野草,如同降入塵埃

最近的作品《風景》系列,就是那種風吹草動,剎那驚心的呈現。的確,看他的作品會心有餘悸,那些尖細的白瓷似乎隨時一碰即碎。我的眼中,浮現他一遍遍將草皮在泥漿中塑形,晾乾,無數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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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創作孤獨不同,他對生活有著超常的敏銳。他調侃自己是藝術家裡最好的廚子,菜的香氣飄過來就知道如何做,屬於那種天生會做菜的人。我讓他幫我解讀貴州菜,他和我描述如何用高山泉水煮一道魚,西紅柿不能切要撕,辣椒要在柴火堆裡燒脆。雖未親見,聽起來就像渾然天成在畫一幅畫。

他還是釣魚的行家,“隔著水面我就知道那些魚在想什麼”,說著嘴角翹起,臉上浮現出十歲孩童的小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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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他對生活的感知力,過上體面的生活並不難,但他卻

一再選擇和安逸決裂,也許這就是藝術家人生的必然。忽略眼前的實利,就必然得承受常人無法理解的孤獨和困頓,沉入對世界、對自己無限的疑慮之中。

最終,在這無盡對內心的探知中,塑起一座風景。

人生各有其路,有人汲汲營營,有人遺世獨立,只要不曾棄守內心,便值得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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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德鎮的悲喜藝術家

Lu:從北漂圓明園畫家村,到貴州大學美術學院任教,再到隱居景德鎮,這三個城市對您分別意味著什麼?

Li:貴州是一種記憶,一種鄉愁上的東西,到現在我仍然保留著一個貴州人的胃,這是永遠也改變不了的。北京讓我瞭解了這個世界上的很多事兒,尤其在文化交流方面,它讓我正確地判斷自己、不斷地修正自己。

景德鎮是我工作的地方,在藝術家裡我屬於單飛那種,一個人扎到農村,修了工作室,建了自己的房子,那裡面有很多悲喜的東西,有時非常辛苦,有時飽嘗無邊無際的孤獨,有時也特別快樂,它是很多很多矛盾的集合體。我在創造一個作品的時候,需要長時間與這種悲喜相處,要學會吞嚥它,最後要學會愛上它,品嚐出存在在孤獨中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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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景德鎮是一個有很多文化歷史沉積的地方,為什麼您會用“悲喜”這個詞形容?

Li:因為一個空間裡人很少,沒有交流,基本上是一個人在獨行,在這個過程中一個人會遇到很多問題,工作上,情緒上,解決的好的時候,就是很高興舒服的狀態,就像辛苦丟下一粒種子培育出果實。

景德鎮是一個很傳統的城市,大多數人對文化上的態度都是往回看的,宋代啊、明清啊,以過去為榮,而當代藝術是通過這個材料表達今天和將來的問題,做讓後代人以後談論到我們的時候引以為榮的事情,如果總是沉溺在過去的時光裡,對於我們的文化是一種桎梏。陶瓷材料還牽扯到工藝的問題,從泥到釉料到燒製成一個作品,工藝非常複雜,以致很多人都沉迷於工藝上的質感,覺得質感一出來,東西就成了,但是我們要訴說的是質感以後的東西,要有深層的話語在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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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為什麼選擇瓷雕作為表達媒介?

Li:其實對我來說,它只是一個載體,不是非常重要的東西,我是可以選擇的,我之所以現在還在用它只是因為我現在的想法正好吻合在這個材料點上,可能下一個階段我把這種想法表達乾淨了,我就去畫畫,或者幹別的,在其它材料上又產生一種新的想法,轉向那個載體。

Lu:從材料把到它變成一個作品,這整個過程都是您一個人嗎?

Li:起初總為燒窯這樣那樣的事找別人,處於一種很被動的狀態,後來我建了自己的窯,只要作品數量夠了,想哪天燒就哪天燒,而且在那時間長了,很多工藝上的事情都學會了,現在從泥到作品成型全部是自己解決,就差給自己貼一個“萬事不求人”了。

隐居景德镇的“老鬼”艺术家:体面生活不难,他却一再与安逸决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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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90年代初的時候,您會什麼會選擇去圓明園畫家村?

Li:我在圓明園屬於過客,待的時間不長,小半年。因為那時候沒工作,沒出路,大的社會環境造成壓力,好比有一個東西無形地罩著你,你想扎破它,逃出去,大家都有一種精神上的共鳴,像尋找烏托邦一樣聚到那個地方。

當時就覺得這哥們有意思,那哥們也有意思,我們都是一路的,在這個地方互相傳遞力量。那種力量感,讓我們什麼都不管地往一個方向走。在今天這個背景下談到那會兒,就覺得很遙遠,不可想象。今天這個社會太結實了,走到哪都感覺是一堵牆,沒有讓你放開的空間,看不到這種景象。

Lu:所以人最好的狀態就是半飽,或者微微飢餓,反而是想象力最好的時候?

Li:這都是一些個體的東西,藝術家之所以珍貴就是因為他是一個個體,我們看到這個個體,就像看到一叢我們沒有見過的花,那麼絢爛那麼美好,但是沒法放在一個大的群體裡面,讓你也開個花,我也開個花,藝術的珍貴就在於它的個體性。

Lu:最後為什麼您呆了半年就走了,跟您原來預想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Li:因為貴州大學美術學院跟我說留校了,我成了一名大學老師,在當時來說的確是幸運的,但是在今天看來其實也是不幸的。我回到那個城市以後,遠離一線城市精神文化的思考與反饋,信息量非常少。在那邊我基本上是一種孤獨的狀態,很多時候就是沉淪,打牌、釣魚,去幹一些似是而非的事兒,每個月都有工資領,就把時光耽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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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家裡最好的廚子

Lu:為什麼後來來北京開了“三個貴州人”餐館?

Li:十二年一個輪迴,2002年,我回到北京,跟原來一起在圓明園的那群發小合開了“三個貴州人”,來開餐館的過程中,我心裡還是想傾訴和表達。那段時間我不怎麼愛說話,因為我把自己曾經想做的事情給放棄了,所以在面對這些朋友和所有的事兒的時候,我無言以對。有些東西給堵住了,我想找到,但是不知道路口在哪裡,這種東西憋的時間太長了,就會突然爆發出來。

一直到04年下半年那條路找到了,我就一直幹到今天,可能會幹到生命的終結。藝術跟人的心靈有關係,它不怕老,老了可以畫畫,可以寫東西,只要能表達的,各種各樣都可以,所以它是能夠伴隨人生最長的職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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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在開“三個貴州人”的一定會帶來很多朋友,但是也有很多經營方面很現實的東西,這個過程有什麼不適應的地方嗎?

Li:我覺得特別辛苦,我能做菜,做特別好的貴州菜,在藝術家裡算得上是最好的廚子,在貴州廚子裡面我也算好的廚子。廚師的每道菜都是我來點評、細化,告訴他們調料的順序,在火裡頭的時間,什麼時候放什麼調料,什麼時候出盤,出盤時候的口感、色彩是什麼樣的。做菜的時候我會忘了藝術忘了所有的事兒,因為菜的味道會吸著我,做出好菜來,同樣我做藝術的時候也會忘了別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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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您覺得這種天賦是來源於父母嗎?

Li:我們那個時代沒什麼吃的,對吃是一種渴望,聽到肉非常的興奮,現在已經不是那麼回事了,什麼東西都不能過,一過對它的好奇就沒有了。但是,人最難控制的就是慾望。我有一段時間從雲南回來,長期跟他們打牌,那種生活特別低迷。

我後來就用麻將骰子做了一個人的大腦,透明的,裡面有光,我就想說人的慾望,我們現在社會各種亂七八糟就是因為被人的慾望橫掃的一塌糊塗,人自身的慾望沒有很好的收斂和調整,造成我們會做噩夢,會驚恐,會焦慮,我大腦的作品就想敘述這個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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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三個貴州人”時期是您周圍最熱鬧的一段時光嗎?

Li:特別繁華,我反而在那種繁華中顯得寂寞安靜,因為我覺得可能有一種東西更舒服,更能表達自己。錢是短暫的,花完這個東西就跟你沒關係了,它可以來可以去,但是有些東西是隻能來去不了的,是一生一世的沉迷,我覺得藝術就是這個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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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握脆弱不堪的生命

Lu:您的新作品比以前要更抽象,流動性更強,跟您在景德鎮的生活有關係嗎?

Li:我有天去釣魚,拍了張照片,當時我覺得那裡面肯定有什麼東西讓我特別好奇的,我覺得這個景象可以變成一個作品,但是怎麼轉換又困擾了我很長時間。

因為我生活在農村,周邊都是自然的山水、草和野花,我突然發現一旦降到塵埃裡生活,就會感受到那一時風搖動草驚動的一刻,就在那一瞬間就覺得我要燒一個風景,燒出它們那麼脆弱不堪,讓人感覺一碰就碎,心有餘悸的那種東西,所以我就燒了這批風景系列。生命也這樣,其實就是一個過程,當我們在談今天的時候,覺得特別長,有等待的心情。但是談一個十年的過程,又覺得生命快的猝不及防,所以生命也是脆弱不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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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您每次選表達元素,是很長時間醞釀的過程嗎?

Li:對我來說,創作的動因是個流動的過程,是我在開車放一曲音樂的時候,突然猛然間就形成一個作品,這跟我在景德鎮生活經歷有關,它會在一瞬間告訴我很high的點,會在一瞬間呈現那個東西。

Lu:回到景德鎮選地兒的時候,剛開始就選中現在這個地兒?

Li:搬了7、8個地兒,這幾年做夢都在搬家,這個地方房租貴了扛不住了,那個地方離工作近方便,各種各樣原因,我這個人是永遠不能固定的。我很多朋友在北京住在別墅裡邊,邀我去他們家裡玩,但是這種生活激不起我太大的嚮往,因為我覺得這個生活對我來講是終點,固定的住所,固定的停車位置,生活都安排完了,我看不到它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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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這十四年時間裡,當代藝術可謂風起雲湧,您自己的狀態是什麼樣的?

Li:我05年開始做藝術,花幾年的時間徘徊思考,正當我做的有點眉目的時候,金融危機上來把我給拍死了,所以很多東西跟我沒關係。走到今天這一步我非常感謝那些孤獨寂寞的時光,讓我在這條路上看到更精彩的東西。

我現在都是從我生命的長度去考量所有的事情,到了這個年齡,我知道我前面的路還有多長,著急的是這種飛逝的時光,其他事情影響不了我。在這個長度裡頭,我最可能能做到哪一步,我只能想這個事兒。對我來說每一天都是新的一頁,是一本看不完的書,我如何來寫自己每一個生命的過程,我不願意想別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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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所以您作品本身就是自己,像一個繩結記錄自己自己每個階段的心情?

Li:你現在看到的這個階段這兩年的東西,可能過兩年我們再相遇的時候,你會看到的另外的東西。從事藝術在所有職業裡最自由的,因為它是個體性的,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表達。

Lu:您在景德鎮的時候,除了雕塑,更多的時間在幹什麼?

Li:種菜,修剪自己種的一些花啊、樹啊。那天在幹什麼事兒的時候很突然就解決了,那一瞬間我覺得快樂原來就這麼簡單。年輕的時候,好像沒有快樂過,總對著幹,給自己找各種各樣的障礙,束縛住自己的前方,現在我就是把自己的障礙一個一個卸掉,簡單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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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這個世界充滿了喧囂,但對我來說這喧囂卻始終和我隔膜著。

這個現象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已經記不清了,我唯一記得清楚的就是有一種叫困惑的東西一直緊隨這我,軟綿綿地長久糾纏這,讓你所有的力量任由這軟綿綿的東西吞噬消解。

時間長了你會發現,你所有的力量像羽毛般輕弱。我知道這是一種無能的力量,於是,我選擇了出走。我彷彿覺得人世讓人即熟習又陌生,出走的方式竟是如此的徒勞。更多的時候便是自己和自己相處,在靜靜的空間裡。

時間長了便開始冥想和神遊;時間長了也就開始了自己白日夢的世界;時間長了發現自己竟然離喧囂那麼遠。

因此無數的堅韌和無盡的激盪喚醒了整個的精神世界,一種自我激活和生命的自在快樂從一個邊緣的地方靜靜地開始了。”

——李玉端《與藝術無關》

下期預告:

她是孟雪寧,國企高管、創業者,也是朋友圈裡的婚姻情感大師與兒童教育專家。她不斷衝破事業天花板,讓自己成為更好創業者的同時,也像管理企業一樣管理家庭生活,把夫妻關係、婆媳關係、親子關係全都打理的井井有條。下期,我們一起聽聽她的經營之道。

撰文 ✎Miss魯 攝影螞蟻

@蜜思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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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你好,我是蜜思魯,我喜愛讀書,喜愛和朋友聊天,十幾年前我在廣州開辦了唐寧書店。我一直認為唐寧是一家有溫度的書店,因為這間書店陪伴了我的成長,同時也讓我結識了很多有意思的朋友,每次和他們聊天,總能讓我受益無窮。蜜思魯的三點一刻就是我和這些朋友的私家聊天,我希望通過這個欄目,將每一次的相遇記錄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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