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年」

每到過年,總是聽很多朋友說,而今年味不濃了,淡出鳥來,不好玩。說這話的,大都是年輕人。60後們年輕的時候如是說,而今的90後也這麼說。我就想,過去說年味不濃,可能與毛時代移風易俗有關,原本該熱鬧熱鬧的節日,也搞得神經兮兮,冷冷清清;而今有司生怕強勢文化入侵,抵制洋節,弘揚傳統,都恨不得退歸到孔子時代去了,年味怎麼還不濃呢?這可能有多方面原因。

一方面,過去國人勤於稼穡,長年辛苦勞碌,等到臘盡春回,才用百日之勞,換回幾日的宴飲快樂。過年了,歇下來,吃幾天好的,穿幾天新的,一家人團聚,看看歌舞百戲,走親訪友拜拜年,該是何等樂事。於是孩子們眼巴巴盼望過年,老人們心慼慼難忘賀歲。而今我們基本告別了飢餓時代,物質豐裕,娛樂休閒平時就花樣百出,天天都像過年一樣,真到了年節,也就免不了有所淡化。

另一方面,年節本來就是農耕文明的產物,是踏著農業社會的生活節奏而來,而今變革轉型,我們都從工業時代步入了信息時代,對傳統節日產生些許疏離其實在所難免。至於聖誕節等所謂的"洋節日",也是伴隨當代生活節奏進入中國的,熱情擁抱洋節的,正是最適應新浪潮的青少年。我們經常說與時俱進,殊不知,青少年們就是"時"。全球化的今天,我們大可不必神經過敏,大可與地球村的公民們一起安居樂俗。

還有一方面,就是逢年過節,最快樂的只是小孩子。等到小孩子長大了,往往就說過年不好玩了。因為我們記憶中的年,都是孩提時候的年,都是年味很濃的年,都是充滿無邊喜樂的年。為什麼感嘆過年沒有以前好玩的大都是年輕人?我想大約是因為他們離童年很近,對兒時的快樂記憶猶新吧。其實,年還是那個年,而今的90後說不好玩的年,正是現在的孩童們過得津津有味的年。

所以我們無需擔憂年節這一傳統文化會消亡,在美國的唐人街,春節不也是過得紅紅火火麼。中國人,不管跑到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都把春節的風俗和記憶帶了去,都可以憑這個聯繫群眾,找到同胞,何況我們這些貧賤不能移民的?何況中國的春節還放七天假,我們的春節就客觀存在,過年就有了制度上的保證,這一非物質文化遺產就不可能被西方掠奪了去。

我們的“年”

不過我個人以為,既然春節是中華民族最盛大的節日,七天假就顯得短了,這樣就把春節等同了五一、十一那些節日了。如果我是人大代表或者政協委員,可以參政議政,我想我會提議春節從小年開始放假,一直放到正月十五,鬧完元宵再上班,讓我們中國人玩他個天翻地覆,成為這世界上最快樂、幸福指數最高、最令人羨慕的族群。

不過我們過年,也不能只顧傻樂,至少我們得把這個春節的來龍去脈大體弄個明白。其實春節之說,並不久遠,源於辛亥革命之後。之前史籍上所說的春節,要麼是指的立春這個節氣,要麼是泛指春天這個季節。孫中山要和世界接軌,改用陽曆,把一月一日定為新年,傳統的過年改為春節,但民間不大接受,這裡有上世紀一首詩為證:"爆竹聲聲響徹天,人從舊曆度新年。久聞正朔頒陽曆,習俗至今未易遷"。

毛澤東後來又把新年改成元旦,其實元旦也就是過去新年的舊稱。元是開始的意思,旦是早晨的意思,元旦也就是新一年的第一天或者第一個早晨。而今幾乎所有的媒體都會在元旦搞一個新年獻詞,說"這是新年的第一天,祝願陽光打在你的臉上",還是把元旦當了新年。這樣我們就過了兩個年,元旦也說新年好,春節也說新年好,都搞得有點時空錯落了。

畢竟習俗難易,舊曆的年,我們還是過得更隆重。越是南方,古老的習俗越是保存得好些,這大體是因為北方的蠻族踐踏較少的緣故。北方把臘月二十三當小年,聽說是清朝定的,但我老家湖北就不依順,還是把二十四當小年。我在深圳的時候,才知道廣東人很看重冬至,說是冬至大如年。我很驚異,一打聽,原來古人是把兩個冬至之間當一年的,在這個意義上看,冬至也是年了。

我們的“年”

說來慚愧,我個人過年,一直就過得很叛逆。年輕時候在老家,難得有一個年假,我就往外跑;而今客居蘇州,過年我卻不回老家。其實我還是很懷念家鄉的,那麼多親人朋友,我也想和他們聚一聚,去給他們拜個年。但我實在害怕春運,只好避開,就想在清明時節,陌上花開,款款回一趟家,在父母的墳前磕幾個頭,在朋友們的宴席上喝幾頓酒,然後帶著念想與感動,再次作別。

今天又過年了,我以半百之年,回到童年的村莊,在這個國人以社會生活的分隔所創造的節日,在這個冬春之交、萬物生死交替的日子,我默默地祭奠我的先祖,敬拜我心中的神靈,祝禱我的親人朋友,祈願普天之下所有的生靈——向所有貧窮悲苦的,幸運喜樂的,身陷囹圄的,為虎作倀的,勞心勞力的,欺詐蠻橫的——問一聲,新年好。

【作者簡介:蔡德林,湖北石首人,曾經擔任石首日報總編輯、石首市文聯主席,深圳市卓寶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副總裁,北京九鵬傳媒機構總策劃,現居蘇州,非同文化總顧問,非同文化牆主編。湖北省作家協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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