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肺夫妻生死劫:我的肺壞了 多餘的送人總比火燒了好


胡漢清在街道小診所連續打了幾天吊針,仍四肢無力、食慾不振,連穿衣服都很吃力,望著兩個未成年的娃,胡漢清希望自己多撐兩年。但肺功能提醒他難過百日,生命進入了倒計時。

端午節這天,胡漢清鼻腔裡插著吸氧機,乾瘦的身軀緊靠在屋簷下,兩眼望著村口那條熟悉的小路,盼著妻子回家。妻子在外打工,過節仍在加班,電話裡聽到丈夫的呻吟聲,心裡有種預感,匆忙請假回家看望病重的丈夫。胡漢清老遠就聽到妻子劇烈的咳嗽聲,他很想去迎接,卻沒力氣,只見妻子捂住胸口,拖著疲憊的身子,手裡提著4個梨回來了。

懂事的女兒趕緊插上吸氧機電源。妻子像瘋了似的,抓起管子就插進鼻腔裡。家裡兩臺吸氧機發出的聲音就像脈搏的跳動聲。妻子靠在丈夫的肩上放聲痛哭。


胡漢清今年36歲,湖南省桂陽縣白水鄉四境村人,妻子黃玉連今年35歲,也是湖南人,兩人在外打工相識,1999年成婚,婚後育有一雙兒女,和所有的農民工一樣,胡漢清常年在外打工,黃玉連在家帶娃。

2006年春節期間,妻子的姐姐黃竹連帶回“喜訊”:“廣東四會玉器加工業火爆,只要能吃苦,就能掙到錢。”胡漢清夫妻倆動心了,決定去廣東“創業”。

妻子的老家地處貧困山區的藍山縣田心鄉可富村,“喜訊”很快在家族裡一傳十,十傳百,兄弟姐妹、遠親近鄰紛紛都跑到四會去“淘金”了。 四會被稱之為玉器之鄉,從業者有數萬人,其主要來自福建、湖南、廣西、河南等地的農民工。四會市也成為全球最大的玉器銷售和生產基地。

每件精緻的玉器奢侈品,給富人帶來了享受,卻給窮人帶來了災難。

胡漢清很快在當地租了一間民房,花了800多塊錢購置了兩臺簡易的玉器打磨機,夫妻作坊就這樣開工了。 每加工一件小玉器能掙到一毛到八毛錢,最初每月有2000多塊錢收入,這和在外打工掙得差不多。但家庭作坊的優勢是夫妻能團圓,母親抱著餵奶的娃,雙手還能打磨玉器,自己既是老闆,又是打工仔,想幹就幹,更沒有上下班打卡的概念。

胡漢清說:“越勤勞的人死得越快,因為吸入的粉塵也越多,我們夫妻倆就是拼命幹,如今是這個下場。當年整個村子有數千家作坊,到處飄散著粉塵,走到哪都能聽到機器的轟鳴聲。”

自從患病後,胡漢清夫妻倆四處尋醫,花光了家裡的積蓄,後來才知道塵肺病是不治之症,花再多的錢也無濟於事。

2011年10月,母親去世,胡漢清回家奔喪。葬禮上他突然捂住胸口,疼痛得在地上打滾,家人趕緊送往附近衛生院搶救,醫生建議他去大醫院做檢查。 安葬完母親,胡漢清來到四會市醫院做檢查,診斷是肺結核,醫生勸他們夫妻去廣州職業病醫院複查,結果兩人都是——塵肺病。

回來後,胡漢清不敢對外聲張病情,只告訴了自己的親戚。因為妻子的姐姐、姐夫,還有姐夫的弟弟、弟媳都是家庭作坊,整天和玉器打交道。聽到這個壞消息,兄弟姐妹們都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姐姐和弟媳趕緊去醫院檢查,結果病情和胡漢清是一樣的。


姐夫和弟弟嚇得不敢做去檢查。直到2016年,弟媳病危期間,醫生多次勸兄弟倆去做檢查,其結果預感成真。家裡三對年輕夫妻只有20多歲,全是塵肺病,這個普通的農民家庭經歷了塌方式災難,他們還有6個未成年的娃。消息很快在當地傳開,大家紛紛去醫院做檢查,但許多人不願說出自己的病情,擔心受到歧視,不好找工作,曾經熱鬧的玉器加工作坊一下子蕭條了許多。

胡漢清說:“我們是夫妻作坊,找誰去維權?老家也不管,人家覺得你在外打工得病了,讓我們來擦屁股?搞得我們有苦難言,裡外不是人,姊妹幾個低保始終辦不下來。

胡漢清的姐姐黃竹連已病入膏肓,她的生活全靠9歲的兒子,姐夫歐世華也是個塵肺病人,仍在外打工。 姐夫和弟弟兩戶人家害怕再接觸粉塵,都回湖南老家了,我家沒房,只能留在四會。得病後,什麼活都沒幹,也幹不動,這些年治病花光了家裡20多萬積蓄,還欠下六七萬外債,再不好意思開口給別人借錢,因為親戚中幾乎家家都有塵肺病人,誰都缺錢。”


2012年,胡漢清患病的姐姐黃竹連回到了湖南老家。 胡漢清病情惡化的很快,連走路都困難,無奈之下,妻子硬撐著去打工,雖然別人不知道她是個塵肺病人,但幹幾天活就被老闆給炒魷魚了,原因是她咳嗽的厲害,哪個客人能接受得了?就這樣,她一年換了8次工作。

胡漢清心裡很難受,妻子16歲就和他在一起,從未過上一天好日子,覺得很對不起她和兩個娃。 胡漢清的大兒子今年16歲,去年輟學和母親一起在外打工。老闆很“人性”,不許童工加班,所以每月只有2000多塊錢收入。15歲的女兒在當地上技校,放學回來就給病重的父親洗衣、做飯。胡漢清說兩個娃很想念書,但家裡供不起。

最近幾天,胡漢清很想回老家,他說想死在家裡,人要葉落歸根,但父母去世後老房子都塌了,村裡批了一塊莊基地,連個茅房都沒蓋,村民家有空房,但誰願接受兩個快要死的人,租金再高人家也不答應。 胡漢清說,他們享受不了鄉村合作醫療,如果能住院治療,我還能多活幾天,現在被逼得走投無路,無家可歸。 胡漢清問我,哪裡有捐獻器官的機構?“我的肺壞了,但其它功能正常,可以給別人用,總比一把火燒了好。”


2017年5月29日,妻子的堂叔患塵肺病去世了,在外打工的親友都趕了回來,這是半年間村裡第二個塵肺病人去世。妻子村裡有908口人,200多戶人家,當年村裡的青壯年有近一半人從事玉器加工,被查出塵肺病的就有十幾人,還有很多人不願對外說。

胡漢清妻子的姐姐和他同歲,體重和一袋面差不多。2012年查出病後就一直呆在老家,如今24小時離不開製氧機,因擔心山裡停電,家裡還準備了兩瓶氧氣,去年,她在省城長沙住了四次院,花光了積蓄。姐姐黃竹連說:“沒指望了,活一天,算一天,這個病真是害死人,沒得救了。”

胡漢清的姐姐黃竹連每天離不開吸氧機,她說剩下的日子不多了。

姐夫的弟媳黃麗君是今年1月17日去世的,也是村裡塵肺病人中去世最年輕的,只有28歲,留下一雙幼小的娃。胡漢清說:“姐夫兄弟倆也是個病秧子,比我們也好不到哪去,幹不了重活,但為了養家,他們都在外打工。

塵肺病人歐世建今年35歲,妻子黃麗君患塵肺病去世後,兩個未成年的娃在校唸書,由親戚撫養,歐世建仍拖著病重的身子在外打工。 我們兄弟姐妹幾個年齡相差都不大,20多歲就得了塵肺病,如果不得病,都過得很好。但現在說啥都沒用了,每個家都垮了,過不了多久,家裡的娃都成了孤兒!”


11歲的歐張鴻和9歲的歐玉琴是兄妹倆,他們的父母都是塵肺病人,28歲的母親黃麗君於2017年1月17日去世。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