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越聽出他用了肯定的語氣,慚愧的說:“屬下無能,路少帥一直沒露面,她身邊那位親衛長警惕性很高,屬下不敢輕易靠近。”
白貓嬌喚一聲,魏崢停下的手繼續覆上去,它才接著眯起眼睛享受。
魏崢一雙狹長的鳳眸似笑非笑。
他生的極其俊美,尤其那雙鳳眸,哪怕只是被眼尾的餘光掃到,也會心生盪漾。
可是不知為何,就連跟隨魏崢多年的青越青尋也不敢多看一眼他的眼睛。
青越默了一瞬,說道:“屬下再去總兵府一趟。”
魏崢右手抬起,面上帶著微微笑意。
“總歸是要出來見人的,不必多跑一趟。”
他食指和拇指捏住它的下巴頦兒,微微用力扒開了它的嘴,一排細細小小的白牙,尖利的很。
日頭漸漸西沉,西京城西邊的城牆像是撒了一層金粉,亮燦燦的。文華殿的鐘聲一響,一群身著青色儒衫的學子從殿裡出來。這裡的學子,大多是西京權貴家的少爺小姐,穿過西華門,紛紛上了自家馬車。
“娘,娘,阿姐呢?阿姐可醒了?”十三歲的少年一身青衣,提著衣袍幾乎是一路小跑著奔向韓氏。
長謠從內室踱步出來,佯裝生氣,道:“都十三歲了,還像個幼齒孩童般耐不住性子。”
路長劭也不管自家姐姐黑了的臉色,直直拋下母親撲上去抱住了長謠。
“阿姐,阿劭心裡日日夜夜都牽掛你,阿劭很聽阿孃的話,阿劭有好好讀書,阿劭也沒荒廢武學。阿姐你留下來吧,不要走了!”
他今年十三歲,個子拔高,已經長到了長謠的肩膀。
長謠身子微顫,路長劭將頭搭在她左肩上,一雙手臂有力的抱著她。
“我的阿劭長大了,會心疼我了。阿姐答應你,這次一定不會走了。”長謠欣慰的拍拍他的背,笑容明媚。
韓氏看著姐弟感情深厚,心裡也是開心。但想到這番話可能又是長謠的託辭,免不了一陣傷心。
她上前拉了路長劭一把,提醒道:“你阿姐身上不大好,快讓她進屋去,晚膳就上來了。”
路長劭立即鬆開了手臂,親自扶著長謠進屋,一會兒問她冷不冷,一會問她渴不渴。
除了少了個總兵府的男主人路耿,這頓飯當真吃的歡喜。
飯後長謠將韓氏支走,這才正了神色。
長劭知曉她有話要說,乖乖坐在凳子上等著她開口。
少年眉清目秀,輪廓漸漸分明,待以後張開,定也是個能讓姑娘們傾心的好郎君。
長謠看著他與自己有些神似的面容,左手輕輕覆在他頭頂。
“阿劭,你可知你當初為何被選為太子伴讀?”
路長劭眼神微閃,那一絲的委屈立即掩藏下去:“先皇多疑,選我入宮伴讀,一來為皇上拉攏總兵府,二來以我為質,制衡總兵府。”
見他心裡頭清楚得很,長謠默嘆。
“阿劭,你我都是身不由己。但你要知道,我能在沙場上保家衛國,你用學識也一樣可以在朝堂中守家護國。既然走了這條路,就好好走下去,阿姐能,你也一樣可以。”
“可是阿姐!”路長劭握緊了拳頭,咬著牙說:“阿姐你甘心麼?我在文華殿中的同窗,他們家中姐妹十指不沾陽春水,每日只顧繡花彈琴,有的嫁了人,膝下兒女雙全;有的待字閨中,父母正為她尋一門好親事。可是我的姐姐,卻要披甲上陣殺敵!
我多希望是我,那樣即便姐姐身為質子,也是錦衣玉食的過舒坦日子!”
畢竟是血氣方剛的少年,雖然平日在文華殿端著一張冷臉,但此刻在長謠面前,終是壓抑不住的宣洩了出來。
長謠看他還稍顯稚嫩的臉龐,“不甘心”三個大字直接寫在了臉上。
她柔和了臉色,輕聲道:“你我既是總兵府的兒女,萬事便不能全由著自己的心意。再者,我若不是路少帥,走的絕對是姑姑德穎貴妃的老路。”
聽到德穎貴妃,路長劭低下了頭。
他不是沒有想過留在西京城裡的是姐姐會怎樣,但心裡還是存著一絲希冀。
路長劭墨黑色的瞳孔裡映出了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
雖然常年奔波在外,但北方天氣寒冷,長謠也沒有曬黑,只是皮膚不比西京城中那些個貴女細膩。此刻她的眉眼溫柔,桃花眼脈脈含情,瓊鼻櫻唇,絕對不遜於那些京中素有美名的小姐們。
在長劭心裡,她多出來的那份英氣,更美的動人心魄。
這樣的姐姐,應該穿著層層疊疊的百蝶穿花裙,綰著精緻的髮鬢,踩著繡鞋笑意盈盈的碎步向他走來。
他垂下了眼眸不再看長謠,眼裡沉下了深重的恨意。
“阿姐,我不該如此不懂事,讓阿姐費心。我想明白了,從今往後,不會糾結於此。”
“你想通了就好。”長謠輕輕撫著他的臉,從衣袖裡拿出一個紅色的平安符。
“這是西域般若寺的平安符,一直想親手交給你,幸好這次能回來,不枉我託人帶回它。阿姐希望我的弟弟能夠一生平安喜樂,萬事順遂。”
她將小小的平安符放進少年手中,含著笑意起身拍了拍他的頭頂,轉身離開。
長劭緊緊盯著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見,良久才收回了視線,看著手裡的平安符。
他看了一會,小心翼翼的收起來,放在了心口位置的裡衣內袋裡。
小皇帝的病又養了兩日,終於大好。
這日小皇帝魏昭穿著玄黑龍袍,端端正正的坐在龍椅上。魏昭看了一眼下頭皇叔和皇兄都到齊了,對徐江淶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可以開始了。
徐江淶剛開了嗓子,殿門那兒突然高傳一聲。
“鳴風軍少帥路長謠到!”
聽到路長謠三個字,魏驥立即轉過身去看向後方。徐太醫所言不假,這才幾日,就能行動自如了。看來除了右臂受傷,確實沒其他的問題。
魏崢狹長的鳳眸裡摻了笑意,也隨著眾人回過頭去。
女帥穿著武將朝服,暗紅色的錦袍上用黑線走著麒麟,獸首正趴在她肩上。兩隻手臂緊緊裹著黑色護腕,衣角落在膝蓋下,露出了黑色長靴。
這身朝服與武將們身上所穿無異,但因穿著的人是個女子,腰身纖細,黑色腰封束得緊,倒穿出了一番英姿颯爽的模樣來。
長謠對眾人或探究或不屑的打量不為所動,直視前方,左手撩了衣角跪下去。
“罪臣路長謠,叩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她整個人伏下去,額頭貼在了地面,極其虔誠的姿態。
小皇帝魏昭自穿了龍袍起,就沒見過哪個人對自己這麼尊敬過,當即有些不知所措。
他緩了一會,看看皇叔,再看看皇兄,這才說道:“路卿家請起吧。”
路長謠沒有動一絲一毫,清冷的聲音響徹大殿:“臣無顏起身面對陛下與眾位大人,臣輕信賊人,大意被俘,使我大秦損失三座城池。依軍法,當革除少帥職位,罰俸三年,另笞杖八十。還請陛下下旨,按大秦軍法處置長謠。”
整個大殿中瞬間沒了聲音,出奇的寂靜。
長謠的一雙眼睛盯著地面,右臂因為受力保持弓起伏地的姿勢有些久,肩膀處隱隱作痛,小臂也跟著發麻。
驀地一聲輕笑闖進長謠的耳蝸,像春風拂面後留下的微微醉意。
雖然沒了內力,但長謠耳力依然很好,分辨得清,這是從左邊傳過來的。
她餘光裡是一雙黑色雲靴,沒有任何裝飾,再往上是玄色的衣角,蟒尾活靈活現。
大秦尚黑,能穿全黑繡蟒龍紋衣袍的人,如今只有一個。
這聲輕笑,非不屑、非幸災樂禍、也非嘲弄,僅僅是輕笑。
長謠不知這位魏侯笑什麼,他的聲音不大,更像是一聲淺淺嘆息。若非離得近,長謠也是聽不到的,因此旁的人都沒什麼反應。
又或者,即便聽到了,也不敢置喙吧。
小皇帝魏昭看看年輕的皇叔,見他一臉淡然沒什麼特殊表情,又看看皇兄。
魏驥自路長謠出現在大殿中那一刻就臉色發青,這會兒小皇帝看向他,立即說道:“皇上,路少帥跪了半天了,您說句話吧。”
魏昭眼睛咕溜溜轉著:“靖平王覺得,該如何處罰路卿家?”
依他這段時間的經驗,朝堂上提出來的事情,只有皇兄說了如何做,才能定下來。
因為皇叔肯定是跟他反著來的。
他別的不太會,就坐上龍椅的這兩個月,將察言觀色這項技能學的精湛。
“路家世代忠良,為我大秦立下汗馬功勞,路少帥也是戰功赫赫。依臣之見,功過相抵,降副職,罰俸一年。路少帥身上有傷,笞杖......就免了吧。”
魏驥想著,這回喜歡跟他唱反調的魏崢應當重罰路長謠了吧。他無法拉攏總兵府,也不能讓總兵府站隊到魏崢那邊去。
“靖平王這是憐香惜玉了?”
果然,魏崢皇叔又跟皇兄槓上了。
小皇帝很苦惱,他什麼事都做不了,只能問:皇兄以為如何?皇叔所言極是!
魏崢鳳眸輕瞥,依舊是似笑非笑的神情:“軍令如山,統領一軍的路少帥最清楚不過。如若今日依靖平王所言,只貶為副將了事,恐怕他日路少帥重回沙場,不能服眾。”
他聲音華麗清潤,聽者心悸,若不是口中吐出的俱是生殺之事,恐怕更惹人痴迷。
“依臣之見,不如就照著路少帥的意思來。不過顧念路少帥重傷未愈,減為笞杖四十吧。”
魏昭立即拍板同意,稚嫩的聲音響徹大殿:“皇叔所言極是,就照路愛卿說的辦吧。路愛卿,你可以起來了,待會退朝就去掌鏡司領罰。”
路長謠謝了恩,起身時眼前一黑,一陣眩暈。
玄色的袖擺一晃而過,一隻有力的臂膀輕託一把她的左臂,使她不至於狼狽的跌坐在地。
“路姑娘當心。”
說話間,他的手臂已經收回,剛才的事發生在電光石火間,長謠甚至感覺不到他手掌的溫度。
她驚異於那雙眼睛,竟然絲毫不輸於她那位在戰場上一個眼神就能嚇得敵兵愣神的父帥。
路耿是瞪出來的,又有戰神的名號,但魏崢......卻是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他改口稱呼她為“路姑娘”,被喊了好幾年“少帥”的長謠反而有些不適應。
路長謠回了神,立即將視線移向別處,只盯著魏崢的下巴說話:“多謝魏侯,在下失禮了。”
魏崢輕笑,看她垂下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心中暗讚一句面若桃花。
“路姑娘該稱呼本王為攝政王殿下了。”
此言一出,不僅路長謠、魏驥、滿殿文武大臣皆是一驚。
隨後一想,除了這個名號,魏崢早就行了攝政王的權利,如今只不過是更做實了而已。
小皇帝立即說到:“朕還未來得及宣旨,皇叔承先皇遺言,自今日起入議政殿攝政,直至朕行弱冠之禮。”
魏驥衣袖中的手緊緊握拳,眼裡滿是不甘。
“臣,定不負先皇所望。”
魏崢行了跪禮,眾人在他起身後也跪了下去,高呼:“臣等恭賀攝政王,攝政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這一聲聲千歲裡,有多少人不甘、無奈,亦或憂忡,沒有人清楚。
西京的秦宮很美,琉璃瓦、紅磚牆,青石板鋪成的路,還有路邊的一草一木,都彷彿是有靈氣的。
長謠跟在掌鏡司的人後頭,不由曬笑自己的荒唐想法。
大抵是自己糙慣了,幼年入山學藝,後來又跟在路耿身後摸爬滾打,沒住過什麼好地方,也沒進過宮。大概是見多了黃土漫天風沙迭起的情景,住慣了簡陋屋舍,這恢弘壯闊的大秦宮宇倒真讓她驚豔了一把。
“路少帥,請。”帶路的人彎腰,伸手恭敬地請她進入三重門後的掌鏡司大殿。
路長謠盯著正門上“天地正氣”四個字看了幾眼,底下站了誰,她不看也知道是她。
微微一笑,長謠踏入謝胭的地盤。
她醒來就聽斯風說,謝胭是主動請纓接特使令去日瓦的。
幾年不見,此番竟是以這樣的方式相見。
掌鏡司長使謝胭,年二十二,與長謠不同,她出身寒門,全靠一身殺戮進了掌鏡司,一步步登上高位。
兩年前原長使賀厲淵重罪入獄,處以絞刑,謝胭就自然而然的當上了長使。
謝胭聲名鵲起之時,長謠才在北方戰場上嶄露頭角。
她生的並不算好看,只是不讓人覺得難看而已,一臉刻板的淡漠表情,紋絲不動。
謝胭一身青色掌鏡司官袍,腰上掛了一卷藤鞭,站在高臺上,垂眼看長謠。
她聲音低沉暗啞,聽不出什麼情緒:“上紅笞!”
紅笞是專用來給一品大臣受罰用的,通體悽紅,有兩指粗。莫說八十杖,就是四十杖打下去,不殘也該十天半月下不來床了。
前一刻還能扯個笑容的長謠,第十杖下來時,已經暗暗咬了牙。
若她內力仍存,這四十杖算不得什麼,可她現今體內一絲內力也無,每一杖下來,都是真真正正的肉體相扛。
她的內力,怎麼就沒了呢?
她強行運功,突然丹田一震,熟悉的感覺傳遍四肢。
長謠驚奇,再次運功,可這次四周經脈突然一堵,真氣在丹田方丈之地亂竄起來!
她想壓制,可已經來不及了。
謝胭聽見那一聲微不可查的悶哼,神情一凝。她對行刑的人使了個眼色,紅笞落下的力道與剛才一般無二,打在長謠身上卻輕了不少。
長謠嘴裡悶了一口血,吐不出來,就那麼嚥了下去。
四十杖畢,謝胭立即揮退了其他人,她蹲在長謠面前,細細瞧她神情。
長謠有些脫力,完全起不來身,索性趴著不動。
謝胭將她頭部托起,翻身攬在自己臂彎裡。看她面色發青,眉頭一皺,氣道:“吐出來!”
長謠齜牙笑了笑,白瓷一般的牙齒浸著血漬,模樣頗為嚇人。
知道她又把血吞了下去,謝胭氣的咬牙切齒,伸手去摸她脈門。
她的手在脈上停留了很久,慢慢沉下了臉色,不敢相信自己摸的這脈,是路長謠的。
承了趙子修一身功力的路長謠,竟然沒了內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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