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開東:真正地愛過,活過,一次就夠了……

很偶然打開電視,看到87版賈寶玉扮演者歐陽奮強參加一檔節目,現場演唱《紅豆曲》,儘管深情款款,但最終還是被淘汰。

不管導師怎麼評價歐陽唱歌,但大家對歐陽扮演的賈寶玉還是服帖的。賈寶玉是永遠跨不過去的經典,87版的《紅樓夢》是永遠無法超越的輝煌,這是一代人的青春,也是一代人的文化。

王開東:真正地愛過,活過,一次就夠了……

其實,87版《紅樓夢》很難被超越是有原因的。當年劇組聘請了20位紅學大家參與其中,所有的服裝、首飾、配樂均經過嚴格考證、推敲和篩選,劇本努力還原了當時的社會環境、語言習慣、風俗禮儀、著裝飲食,真正做到了沒有一件道具無出處,沒有一句臺詞無根本。

演員上也是大膽出新,除了歐陽奮強扮演賈寶玉,還找了一批沒有被社會物慾汙染的女孩子,讓她們長時間研讀《紅樓夢》,學習琴棋書畫、形體禮儀。

導演更是反覆告誡她們,她們不是演員來演角色,她們就是她們。長時間封閉的環境,女孩子用劇中人物身份在生活中朝夕相處,如此催眠式的體驗人物,終於她們把自己活成了她們,她們變成了她們。

《紅樓夢》一出來,就震驚世人,無以倫比,無以復加,無法撼動!

王開東:真正地愛過,活過,一次就夠了……

歐陽奮強的賈寶玉,陳曉旭的林黛玉,一出道就是經典,一出手就是巔峰,林黛玉和賈寶玉形象成為一代人的圖騰,也成為他們自身的標籤。陳曉旭就是林黛玉,歐陽奮強就是賈寶玉,寶玉和黛玉就應該是他們的樣子。

一個人一輩子能夠出演這樣一個角色就了不起了,有多少演員演了一輩子戲,沒有一個角色屬於他們自己。他們只是明星,但還不算真正的演員。演員是要演到人心裡去的,讓人分不清我是誰,莊子還是蝴蝶,本人還是演員。從這個角度來說,他們當然是幸運的。

但他們真的只有幸運?從把自己變成劇中人物開始,他們就被打上人物烙印,不辨雌雄,一輩子都無法掙脫,也無力掙脫。

黛玉和寶玉的悲劇,也就成了他們自己的悲劇。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戲總有落幕的時候,但落幕之後的寶玉和黛玉又該怎麼辦呢?

王開東:真正地愛過,活過,一次就夠了……

歐陽出演賈寶玉之後,無法再從事演藝生涯,賈寶玉太深入人心了。最後不得不轉行做導演,對於一個演員來說,這未嘗不是一種痛苦。

陳曉旭也是,整整三年出演林黛玉,劇組裡的所有人都把她當成林妹妹,她也真成了林妹妹,一舉手一投足,一顰一笑,就是妹妹。

從此她再也無法出戏,準確地說,是觀眾無法出戏。無論她怎麼掙扎,無論什麼扮相,一出來,大家都說林妹妹來了,林妹妹說出任何一句話,大家都會出戲,都會笑場。

最終,陳曉旭被迫退出了舞臺。然後經商。林妹妹去經商,這有多麼可笑!但她卻在商業上取得了巨大成功,只是她是不快樂的,這種不快樂的基因就來自林黛玉。

最終陳曉旭因為抑鬱得了乳腺癌,遁入空門,英年早逝,讓所有人為林妹妹掬一捧同情淚。

陳曉旭一輩子沒有走出林黛玉,黛玉葬花,紅顏命薄,一語成讖。所有的人都說,如果陳曉旭不演林黛玉,她的命運肯定不會是這樣。

所以從本質上來說,無論是歐陽奮強還是陳曉旭,他們都是不幸的。

當我看到歐陽奮強上綜藝節目,唱起《紅樓夢》老歌,被無足輕重的小後輩評頭論足,我就覺得難受。他們哪裡有資格評點這樣一位藝術家?但這就是生活,陳曉旭不在了,歐陽奮強也不如意。我們心目中的林妹妹和寶二爺,都是薄命司上的人。

但當我們跳出個人的藩籬,從更廣的層面來看,或者就對《紅樓夢》來說,一輩子只有一個經典形象,究竟是幸還是不幸呢?

在我看來,陳曉旭何其幸運,她出演了林黛玉。陳曉旭何其不幸,她出演了林黛玉。對於他們個人來說,或許不幸,但對我們大眾、對藝術來說,還是幸運的。

王開東:真正地愛過,活過,一次就夠了……

藝術不在於多寡,而在於經典。一生只做一件事,一生做好一件事,一生做絕一件事,也就夠了。下面這個故事大家或許都聽過:

在一次世界性筆會上,一位匈牙利男作家旁邊坐著一位美麗女士。他見這位衣著樸素、態度謙虛的女士一直默默注視著大家,便輕蔑地問:

“小姐,您是一位職業作家麼?這種世界級的筆會,普通作家是難以得到邀請的。”

“是的,先生!” 女士友好地回答。

“那麼,有什麼大作,可否告知一二?”

“談不上什麼大作,我只是偶爾寫寫小說。”

“哦,您也寫小說,那我們可算是真正的同行了。我已出版了339部小說了……您呢,小姐?”

“我只寫過一部。”

男作家更是得意洋洋,又輕佻地問:“哪一本呢,或許我讀過。”

“哦,它的名字叫《飄》。” 瑪格麗特·米切爾說。

……

歷史沒有記載那個男作家任何一句話,這個故事到這裡戛然而止,韻味無窮。

那個狂妄自大的作家永遠被釘在恥辱柱上,一個寫出了339部小說的作家,根本無法企及米切爾一部作品的零頭,這就是藝術的力量。

關鍵這樣的人還很多。張若虛只留下一部《春江花月夜》,但——孤篇壓倒盛唐。

司馬遷只有一部《史記》,但卻成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

曹雪芹也只有一部《紅樓夢》,但——開談不說《紅樓夢》,縱讀詩書也枉然。

世界上很多藝術家都是如此,拉布呂耶爾的《品格論》、艾米莉·勃朗特的《呼嘯山莊》、塞林格的《麥田裡的守望者》、塞維爾的《黑駿馬》……

王開東:真正地愛過,活過,一次就夠了……

很喜歡《活了100萬次的貓》,那隻虎斑貓先後做過國王、水手、小偷、魔術師、小姑娘和老太太的貓。他一次次死去,但又一次次活過來,他一共活了100萬次。直到最後他遇見了一隻白貓。

它們生活在一起,生了很多隻小貓,最後有一天,白貓在他懷裡死了。貓哭了100萬次,當眼淚流乾之後,虎斑貓死了,再也沒有起死回生過。

很長時間,我都沉浸在這個故事裡,虎斑貓為何不再起死回生?後來的後來,我漸漸明白,貓之所以100萬次不死,是因為它覺得不值,死不瞑目,所以要起死回生。

為何最後甘願永遠死去?因為他遇見了真愛,真正的愛過,活過,一次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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