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紅人不紅的清代詩人—黃仲則

詩紅人不紅的清代詩人—黃仲則

當讀到黃仲則的這首《秋夜曲》, 就覺有一股清涼、幽豔之意襲來,直如在讀李長吉的詩,或是納蘭的詞。

蟋蟀啼階葉飄井,秋月還來照人影。

錦衾羅帷愁夜長,翠帶瘦斷雙鴛鴦。

幽蘭裛露露珠白,零落花香葬花骨。

秋深夜冷誰相憐?知君此時眠未眠。

——《秋夜曲》

這詩的詩眼化用的是李賀《蘇小小墓》中的詩句及典故——“幽蘭露,如啼眼”,連內在陰涼的調性也頗似。而整首詩語言之流麗,詩中主角形象的塑造,詩境營造,又頗有納蘭的情味。

詩的起句便像電影的長鏡頭:蟋蟀在階下啼叫,叫聲又細又急。秋葉飄落了,可是思念還在生長。是更深露重、不冷自寒的晚上,皓月如霜鏡,照著夜深未眠的人。秋月並非無情,它也懂與人做伴,只可惜,此時形單影隻,月華照影,亦不過是徒增傷感罷了。

《秋夜曲》屬樂府雜曲歌辭,多寫閨閣怨女的相思之情。“秋夜懷人”是古老的主題。像中國古代詩歌傳統中的角色一樣,這首詩的主角,可以理解為女子,亦可看作是男子。

故事眉目不清,情節不復重現——可以確認的是,仲則的一生之中,必然經歷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感情。這份失落的感情凝聚為他詩文中一個若隱若現、徘徊不去的意象,也是除了感時傷世之外,他表達得最為豐富完滿的部分。

我對黃仲則的興趣由來已久,少時讀詩,只覺得情意幽婉,言不盡意,不是我當時的閱歷語言能夠表達。仲則初學作詩,多有擬作,博採眾長,雖多因襲樂府舊題或前人舊意,細品之,已見出不凡的才氣和靈氣,以氣貫穿,不類陳言俗語,不是強湊苦吟。

詩紅人不紅的清代詩人—黃仲則

讀著他的詩集,我忍不住欣慰地想,這段悲傷的經歷,對他個人而言誠然是不幸,對於後代讀者而言,卻是值得慶幸的事,非如此,哪有這許多惹人思量的警心妙句、流傳至今的詩篇?這個論斷,我也給過納蘭,雖然稍顯刻薄,卻也是實話。仲則的詞極為清麗。哀婉纏綿悲苦處不弱於納蘭,而豪逸曠達處勝之。此組小令如嬌花搖曳,回首前塵,真應了“如夢”二字。

因仲則出身寒微尋常,成年之後際遇亦不算上佳,他的受磋磨,便有了更廣泛的代表性。他自幼苦讀,應試仕途卻不得力。他曾為人幕僚,卻不能適應官場。他曾漫遊吳越湖湘,其後又赴京師,欲得燕趙、幽並之古氣,詩意氣象上有拓升,卻在京師進一步陷於困頓,生計愈加艱難,被債主所逼,抱病出京,卒於解州,時年三十五歲。

仲則落拓平生,貧病以終,可看作許多有才無運之人的代表,就此對傳統士人之思想流變略作查考,亦可探知人之命運的必然和無常。

感激近些年來心境近趨於老,方能稍明人世悲辛,悲歌慷慨。杜工部有詩云:“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我不覺得黃仲則是被埋沒的,只是他的詩,有價值被更多人知曉。

這是我喜歡他的因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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