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收「農藥」復讀生,符號意義大於實際價值

摘要:這所學校不能像人大代表那樣提議案,他們只能以“拒收農藥生”這樣的“新聞點”提起議題,表達一線教育者的態度。其實這也是一份議案,一份來自教育一線在網遊分級上的議案。不必糾結於這個“議案”中“一經發現砸機處理”之類哀其不學怒其不爭的粗暴表達,而要看到在強勢網遊誘惑的碾壓下,弱勢無力的民意表達。

拒收“農藥”復讀生,符號意義大於實際價值

吐槽青年出品 曹林|文

看近日一條新聞說:武漢一學校提高高考復讀生的招生門檻,拒收玩“農藥”“吃雞”的學生。——初看標題,我覺得這規定很霸道,玩遊戲怎麼了,玩遊戲違法嗎,怎麼就不能上學呢,這不赤裸裸的歧視嗎?教育是公共行為,學校豈能以“玩遊戲”的理由拒收學生?標題黨害人,仔細看新聞後,覺得這學校沒什麼不對的。

武漢國華學校是一所高考復讀學校,屬於商業性質的培訓機構,該校發佈了《針對遊戲成癮學生從嚴招錄的通知》:2018年高復招生將對遊戲沉迷學生不錄和從嚴招錄。所有入學學生需籤“拒絕王者榮耀、吃雞等成癮性網絡遊戲協議”,在校期間禁用手機,對於在校學生沉迷王者榮耀、吃雞等成癮性、暴力性網絡遊戲,一經發現砸機並做勸退處理。一所985高校在讀生的復讀申請因此被拒。

拒收“農藥”復讀生,符號意義大於實際價值

網民對類似“排它校規”一直很苛刻,但這一次在此條新聞後表現出了難得的一邊倒支持。很理解這種支持,估計支持者中多是未來家中會有考生的父母,他們有一種強烈的身份代入感,害怕自己的孩子也淪落到復讀,淪落到被複讀學校嫌棄。我認識的一個母親,就把這條新聞轉給自己讀高一的兒子看,提醒他“想要學習人已老,山東藍翔都不要”。鄰國的日本也正為這事頭疼,《朝日新聞》報道稱日本約有52萬初高中生沉迷網遊,業界也正商討對策,一個焦慮於自己孩子也沉迷網遊的日本朋友開玩笑說,如本國學校也有這樣嚴厲的拒收要求就好了。

武漢這所學校的規定,除了“一經發現砸機”很簡單粗暴無理外,其他並無不妥。首先,這是一所民辦的商業培訓復讀機構,並非公立學校,不能以公立學校公共教育的責任苛求它;其二,法律並無明文要求禁止培訓機構設立這樣的門檻,這樣的限定在法律正當性上沒有問題;其三,從學校管理和商業追求上看,也可以理解,遊戲成癮的學生不僅自己不好好學,還帶壞了學風,影響其他學生學生,並拉低升學率,於公於私,於管理於形象,沒有一個學校會歡迎這樣的學生。

更重要的是,管理遊戲成癮的學生需要專門和專業的教育,而普通學校沒有這樣的教育能力,只能拒之門外了。不能苛求一個有贏利壓力的培訓學校承擔給孩子戒網癮的義務,這學校沒這種能力,也沒這樣的責任。

當然,正當歸正當,合法歸合法,但我覺得武漢這所學校的拒收“農藥”生規定,在實際執行中很難操作,符號意義大於實際意義。怎麼執行呢?雖然規定裡寫了,將對遊戲沉迷學生不錄和從嚴招錄。——但,“遊戲沉迷學生”怎麼界定呢?先說“沉迷”,2009年8月曾有媒體報道稱,中國2010年將推出新的標準,初步定為每週40小時,但該標準遭到IT工作者的質疑,後來該標準遭到當時衛生部的否定,稱目前還處於研究階段,“每週40小時以上即可認為是網癮”的報道不實。美國心理學會評估網癮的鑑別標準,設立了9個標準,凡有5項回答“是”即可認定為網癮,這個標準其實也很模糊。

網癮標準模糊,“沉迷網遊”的判定可能更模糊,缺乏一個嚴格的醫學標準,規定容易,但怎麼判斷呢?難道入學前還要家長給孩子出具一份“此生沒有沉迷遊戲”的診斷證明?是否沉迷,只能在日常生活中用經驗去判斷,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判斷標準。雖然世界衛生組織(WHO)將過度沉溺於遊戲、乃至影響日常生活的狀況稱為“網遊依賴症”,並將其列為一種疾病,但美國網遊業團體“娛樂•軟件協會”認為這缺乏科學依據,中國這個問題上面臨同樣的利益阻力。

可能這也正是武漢這所學校的尷尬和無奈,明知道“拒收沉迷網遊者”的招生規定很難操作,除了那種明顯的、病態的、重症沉迷者,一般很難啟動這種拒收規定。——可有什麼辦法呢?他們只能以這種方式去表達對沉迷網遊的警示,規定的警示意義大於實際意義。想起今年高考前一個母親對網遊不分級所帶來危害的絕望控訴,這位家長在信中寫道:作為一個往屆高考考生的母親,每當此時,我都無法自制的想到自己曾經成績優異的兒子,因沉迷“網遊”導致高考失利、至今未曾走出的經歷。人大代表也很無奈,每年都有很多代表提案“儘快出臺強制性分級標準,防止未成年玩家沉迷網遊”,但都被利益群體“不能一刀切”的狡辯所消解,如石沉大海。

說到阻力與博弈,想起桑德爾教授在《公正》中談到過一個關於菸草的案例。菲利浦•莫里斯是捷克一家生意很大的菸草公司,由於擔心吸菸使醫療費用不斷攀升,捷克政府考慮提高菸草的稅額。為了阻擋稅額的增加,菲利浦•莫里斯成立調查團,給吸菸對於捷克國民預算的影響作了一個得失分析。該研究發現,吸菸給捷克政府所帶來的收入要大於支出,其原因在於:儘管菸民在世期間,會在預算中花費更多的醫療費用,可是他們死得早,因此能夠給政府在醫療、養老金以及養老院等方面節省數目可觀的費用。根據這一研究,如果將吸菸的“積極效果” 包括菸草稅的財政收入以及菸民早死而節省下來的錢計算在內,那麼,國庫每年的淨收入將達到1.47億美元。這份得失分析激起眾怒,一名評論員寫道:“菸草公司過去常常否認菸草能夠殺人,可是現在他們卻為此吹噓。”一個反吸菸組織在報紙上刊登了一則廣告,它展示了停屍房中一具屍體的腳,腳趾頭上貼著一枚標價1227美元的標籤,這代表著每一例與吸菸相關的死亡,將給捷克政府節省的開支。

即使菸草利益集團很強勢,但在民意和文明壓力下,逐漸還是在很多方面開始讓步,比如在煙盒上印“吸菸有害健康”和象徵死亡的骷髏,公共場所禁止吸菸,禁止向未成年人出售香菸。——當然,網遊不能跟香菸簡單類比,但網遊不分級,對未成年人沒有防護,帶來的危害有目共睹。作為一個新聞人,感到悲哀的是,因為報道太多,普通的網遊危害已很難成為新聞,只有以某種極端方式呈現出來時才能觸動一下人們麻木的神經。

這所學校不能像人大代表那樣提議案,他們只能以“拒收農藥生”這樣的“新聞點”提起議題,表達一線教育者的態度。其實這也是一份議案,一份來自教育一線在網遊分級上的議案。不必糾結於這個“議案”中“一經發現砸機處理”之類哀其不學怒其不爭的粗暴表達,而要看到在強勢網遊誘惑的碾壓下,弱勢無力的民意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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