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城市聊齋」里的楊莎妮

評論:“城市聊齋”裡的楊莎妮

一九七二年出生,江蘇洪澤人

金陵科技學院人文學院副教授,主要從事中國現當代文學、地域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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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來,評論界談到“城市小說”,總不免要為其建立一個參照物,即所謂鄉村或鄉土小說。彷彿不談鄉村,就無以談城市。進而,他們熱衷於在作家們的小說中去“尋找城市”。然而,在楊莎妮的小說中,鄉村可以說與之毫無關係,既不是敘述的背景,也不是其對立面或出發點。這麼說吧,楊莎妮的小說天然地就屬於“城市”。作為讀者的我們,不必費心去在她的小說裡“尋找城市”,因為,“城市”就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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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定浩說,“城市小說是那些在一個城市讀過小學的人才有可能寫好的小說。”[i]如何理解這句話?他並未做更多解釋,不過我想,一個在“城市裡讀過小學的人”,其成長很多時候與各種匱乏是無關的,比如物質的匱乏,情感的匱乏,教育的匱乏等等。因而,他們也就有可能對很多事情並沒有迫切的要求。我想楊莎妮就是這樣一個作者吧,她寫小說,並不是為了解決生存中的各種匱乏,也不是為了證明什麼,而只是因為有虛構一個世界的衝動,在她的小說中,如果說有焦慮或好奇流露出來,也許更多是與慾望、幻想和一個寫東西的人所能到達的邊界有關。也許,這才是“城市小說”最重要的品質。

3.

我是在微信群搶紅包的時候注意到了楊莎妮,驚訝於她生生不息的好手氣和快活的表情包,趕緊申請加她為好友。然後在和李黎摜蛋喝酒的時候,我見到了楊莎妮,和他們的寶貝女兒李含譽。這時候我才知道她是一個揚琴演奏家。然後,感覺是過了很久,我才讀到楊莎妮的小說。因此,對我來說,最初認識楊莎妮雖然與文學有點關係,但是也可以說毫無關係。而在讀過楊莎妮的小說之後,我覺得,我這麼認識她的過程是對的。——我的意思是說,楊莎妮的小說和很多人所追求的那種文學性,以及她自己的生活似乎都沒有什麼關係。事實上,楊莎妮自己的話是這樣的:“我希望自己以一個和寫作毫不相關的人的形象生活,並且在小說中做到和現實毫不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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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丟失的那一天》裡,一隻貓的死亡可以是人生的一個機關,讓無法喘息的可怕時刻重啟,也讓“我”的生活得以重新開始,只是,“我”和讀者感到震驚和沮喪的是,重啟一個人的生活,賦予其重新選擇的權利,是否必須要付出讓一隻貓死亡的代價?這究竟是對生活的控制還是失控?人生的無力感隨之一步步被呈現和揭示出來,簡直是非常殘酷和無情。《真情流露》則是一個短小精悍的故事,一個女人向朋友講述自己剛結束的小三生涯,讓人印象深刻的是,她一個人站在白色紙巾覆蓋的江邊,暗暗判斷在此偷情的那些人是否擁有愛情,想象並確認了他們付出的真心,然後卻隨機借一隻包裹在紙巾團裡的避孕套,幫助自己下定了離開情人的決心,哪怕她跟這個情人並沒有什麼情感上的激烈衝突,也並沒有經歷什麼了不得的“磨難”。怎麼會這樣呢?——可是楊莎妮的故事已經結束了,她並不打算回答這樣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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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莎妮的小說有一種成熟卻輕盈的品質,她似乎發現了一條通往另一個平行世界的秘密通道,那個有著“幽暗的光線”的世界,有“一種鬼魅的氣氛”,“玄幻以至於有點不可思議”(閻晶明語)。楊莎妮諳於此道,她在這個秘密通道上來回遊走,樂此不疲。而我們身處的這個現實而又虛無的世界,其“不可捉摸的一面”,人和人之間荒謬而不失哀傷的關係,就這麼被通道那一頭打過來的光線照亮了。從這個角度上來說,雖然楊莎妮希望自己能“在小說中做到和現實毫不相關”,她的小說實際上還是構建了一個和現實生活相聯繫的世界,說不定,那就是現實生活的一種偽裝,或者是某種現實光線的折射。想到《丟失的那一天》裡的那隻以一己之死改變時間的貓,想到楊莎妮的小說中一再出現的這些詭秘的力量,我們不妨將她稱為:“城市聊齋”裡的楊莎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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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楊莎妮的小說給我帶來一種適度的緊張感和愉悅感,緊張感與她對懸念的設置有很大關係,讀者總不免擔心要發生點什麼,當然,這樣的擔心最終一定會落實,作為讀者的我們也可藉此獲得一份自得;而愉悅感則說明了她在敘述上的放鬆、乾淨或者說“巧妙”,因為,在閱讀的時候,我感覺不到她的迫切感。——她似乎並不在意讀者是否會記住她,甚至不在意讀者是否會深究她要表達什麼。她只是不慌不忙地,像搭積木一般,左一塊右一塊地搭起了一座五顏六色的房子,接著再建個院子,院子裡有花有樹有風。這時候,你四處張望了一下,發現還有一口井——你忍不住好奇,探頭去看了一眼,井裡頭水波搖曳,居然還有一個搖晃著的、詭異的世界。原來這才是她要帶你去遊覽的。那麼,她到底是在搭積木,還是在造一口井呢?我不免恍惚起來,與此同時,一種愉悅感如冰酒入喉,微醉而又愜意。這麼說來,楊莎妮的小說又有一種輕度致幻的效果呢。


[i] 張定浩,《關於“城市小說”的札記》,《上海文化》2014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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