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拍完,屢獲大獎,票房慘哭,這部電影真這麼野?

文:縣豪

蔡成傑導演的《北方一片蒼茫》,屬於典型的獨立電影處女作。穿透其「一個蘿蔔一個坑」式甚少藝術變化的質樸鏡頭,電影沉重的黑色內核「躍然紙上」。

它以河北平泉為故事場域,在丘陵、樹林、河流、低矮平房之間,借白雪皚皚的深寒氣候,賦予粗糙的人性以思辨特徵。田天飾演的寡婦二好,以正面而蒼涼的角色,勾連出北方郊寒地區狹窄而反覆的偽善群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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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一片蒼茫》海報

而在這過程中,每當格外節制的配樂響起,一些在畫面開始之前就已經「領了便當」的人物,則在主角的往事回憶裡,為電影浸入獨特的柔情力量。導演曾在採訪中許給觀眾「走神的自由」——當電影角色的形象或行為在鏡頭中被縮小,而鏡頭本身並未被移動,觀眾得以觀看其它信息:傢俱、年畫、門簾、枯樹瘦枝,甚至雪霧流過銀幕,這些環境信息將觀眾吞噬進故事之中。——隨電影音樂而起的柔情,提供了另一種走神方式:以情緒將觀眾裹成雪球,拋出故事之外,但雪球卻始終滾動在寡婦的北方地區。

正是這樣的時刻,令人放棄對電影質感與技術水準的苛責。《北方一片蒼茫》是一部「慢電影」,但劇作對人性的推演卻清晰而迅速。寡婦二好的表情與語言,並未精準咬合在「普度眾生苦,仙女下凡塵。冷雨淒涼盡,浴火塑金身」這樣的命運鋸齒中,但她的行為與臺詞本身,卻立竿見影地令她與電影中其它「凡夫俗子」,在命運上水乳交融,精神上壁壘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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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主演田天

對主角這種「悲苦而強勢」的塑形,具有一目瞭然的東方式「供奉」意味,恰與電影原片名《小寡婦成仙記》直白的指代性吻合,也證明電影似乎不志於深掘「一念成佛、一念成魔」的人性灰色地帶,而專注於一種純淨的批判。我們能看到一個意圖相當明顯的設計。

寡婦站隊錯誤,村長便使人以「百家尿」沖走寡婦仙氣,之後村人進山開礦,礦塌,村中婦人又央求寡婦再請其他的神。一衝,一請,寡婦不過容器與工具,而寡婦等於仙,實則仙神乃是工具而已。信仰在煙火薰香之中,化身為一個分量盡失的假命題。

《北方一片蒼茫》的藝術院線公映版,只有113分鐘,相對於最初版本的170分鐘,以及First青年影展版本的140分鐘,這種「壓縮」,無疑會使故事場域更為凝練,令影片主打的批判性,能更銳利地命中靶心,使電影獨立的影像與文本,充分釋放一種獨屬於處女作的野蠻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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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一片蒼茫》的隱喻場景

獨立電影或處女作電影,因為較少受商業性或製片人中心制操縱,使其相比成熟的大製作,更容易在一個濃縮的格局內,迸發出極具參差感的原始藝術力,令人如見新芽破土。可能導演在現場對道具、演員、燈光等控制都相當精準、嚴格,但當所有元素最終楔在一起,卻會使電影呈現出一種堅韌而全然的自由主義。畢贛《路邊野餐》與張大磊《八月》的詩性、馬凱《中邪》的邪性,便是一種低成本自由主義的體現。這些新導演以鏡頭為筆,創造出獨特的寫作風格。在《北方一片蒼茫》中,蔡成傑導演的筆力,則兼具生澀之新鮮與遒勁之熟練。

影片雖採用關於薩滿巫術的通俗敘事,但它對敘事的創造性發揮,卻強調了「作者電影」的文學性

片中,群眾演員有時會將臺詞講到斷裂或重複,在一部圓潤的作品裡,這些「失誤」理應被剪輯,但它們卻被完整保留於北方村莊的冰天雪地與村民群眾的一呼一吸之中,這種「刺兒」,恰好呼應影片粗糲的質感,予人一種難以名狀的親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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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一片蒼茫》的構圖之美

具體到臺詞內容,劇作則時見「機杼」。寡婦與聾四爺的第一場對話,影片先以較重篇幅呈現兩人的自說自話,這與魯迅在《而已集·小雜感》中那段著名判斷異曲同工:

樓下一個男人病得要死,那間隔壁的一家唱著留聲機,對面是弄孩子。樓上有兩人狂笑;還有打牌聲。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著她死去的母親。

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

電影中,寡婦急於傾述自身遭遇,聾四爺則未意識到與之對話的是寡婦,前者代表情感輸出的失效,後者代表命運的某種圍剿,此處不相通的悲歡,便更添一種斑駁之味,這種斑駁散發的魅力,已經遠超影像本身的動人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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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的色彩運用

當然,電影也在影像層面具有完全的創作自覺性,令人無法忽視的,便是畫面色彩。全黑白的復古畫面,在如今的「作者電影」領域,似乎已經落伍,因此我們看到越來越多的色彩切換:黑白與彩色各代表一種意蘊,切換將使電影的層次感更為清晰。《北方一片蒼茫》則以一種極為獨特的方式,對畫面色彩進行「偶然性」切換(當然是經過了精心設計的「偶然性」)。

黃信堯《大佛普拉斯》中,色彩在貧富差距與生活區隔間進行切換,弗朗索瓦·歐容《弗蘭茲》中,色彩則在慘淡現實與美好臆想間進行切換,張大磊《八月》中,色彩切換則如曇花綻放之一瞬與這一瞬前後的等待與落寞,自如、隱約、令人心悸,《北方一片蒼茫》卻摒棄所有明顯的意義,在以色彩區分某些隱性意蘊的同時,又再度模糊色彩之間的界限。我們甚至看到彩色畫面與黑白畫面在同一個鏡頭中自洽相處:炭火黑紅,在鐵盆中兀自燃燒,即使將鐵盆邊緣燒出黑痕,這唯一的彩色仍被圈定於盆中,無法爬出並燒滿整個電影畫面,從中不難體味命運掙扎的無力,暗合電影角色宿命論與巫神論的命運基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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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的色彩運用

異於多數電影的色彩切換,這部影片用黑白畫面囚禁彩色畫面。彩色偶然露滿整塊銀幕,卻在下一個鏡頭中被黑白瞬間吞沒,或如上,在黑白主色中,銀幕角落裡的彩色探頭呼吸。

在文學作品中,這種處理類似於某種詭異而充滿力量的文句,而整部作品的「題眼」,導演很可能通過一塊鏡子令觀眾感知。這塊鏡子被不相干的路人甲摔破,丟在雪地中,寡婦自雪中走過,裂痕鏡像出她破碎的身影。重要的是,雖則破成一塊一塊,但鏡子仍映出一個相連的整體。這精神的完整與命運的破碎,以及橫布其間的裂痕式拉扯,也是電影約略呈現的「公路片氣質」寫照。

而隨著一輛作為居所的小客車在北方蒼茫大地走走停停,我們時會看見一些高於現實想象的元素點綴於寡婦的命運之中。插了天使翅膀的摩托車男人、彷彿《鬼影》般趴在賴賬者背上的鬼魂、狐狸之子、墮井自殺者的還魂身影……大約囿於成本,電影直接將這些元素併入現實環境,幾乎未做區隔式的特效處理,然而這反將現實與魔幻完全融合在一起,使魔幻成為現實的筋骨血肉,完成一種雖則粗糙、但卻具有真義的

魔幻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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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的鏡子象徵女主角的命運

對於獨立電影,成本與拍攝時間近乎苛刻的限制,有時反而容易激發作品令人驚訝的表現力。7萬拍攝成本的《中邪》,棄用對於恐怖片而言至關重要的音效,完全依靠敘事推動驚悚情節,以環境音渲染恐怖氛圍,結果強調出了敘事力量與浸入體驗,頗有奇效,而《北方一片蒼茫》的拍攝時間僅有九天(正月初八開機,正月十七殺青),卻最終呈現出一種揮灑式的自由創作才情。

在成熟製作屢屢令觀眾疲憊的電影世界,能精選這樣一部「初生牛犢」的巫野之作,電影的生命力或許也能於焉蓬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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