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斷與直指的典範

頓斷與直指的典範

蘇樹華,上世紀九十年代,隨元音老人參學。2000年於南京大學攻讀博士學位。2000年後,遵照元音老人的囑咐,隨緣傳授心中心法,及其他方便法門。若人發心,修持心中心法,如法修行,三五百座,即可打開本來,見到本性。有緣行者,莫失良機。

禪門祖師,接引學人,頓斷與直指,同時並用。禪宗祖師頓斷學人的妄想,直指學人的心地,把學人推到淨裸裸、赤灑灑、一物不掛的境地。於此淨裸裸、赤灑灑、一絲不掛的境地,禪師向那根源上一指,學人反觀一見,便能當下見性。此是禪宗祖師的範式。

神光問達摩祖師:“吾心未安,請師與安。”達摩聞言,豁然之間,瞪目圓睜,凝視神光。此時的神光,將會如何?只得根塵脫落,一絲不掛。到得這裡,也只是威音王時,而非威音那畔。正於此時,達摩祖師雲:“將心來,與汝安。”神光覓心,了不可得。這正是反觀自見。達摩祖師問:這是什麼?慧可大師,當下有省。[1]

有些禪師,只有頓斷,而無直指。只有頓斷,而無直指,落在斷滅裡,一住一萬年,也不得見性。有些禪師,只有直指,而無頓斷。只有直指,而無頓斷,則千指萬指,亦無用處。何以故?不脫妄想,不得見性。

在禪堂裡,冷不防地被打一香板子,豁然之間,便會根塵脫落。這便是頓斷。頓斷之時,當有直指。若無直指,則千斷萬斷,亦無用處。

慧可大師接引僧璨,也是頓斷與直指並用的。慧可大師問曰:“來作何事?”僧璨曰:“請和尚懺罪。”慧可大師默然,良久。慧可大師的這個默然,良久,已經是個頓斷。慧可大師又云:“將罪來,與汝懺。”僧璨依教,反觀自見,良久,雲:“覓罪不可得。”慧可大師雲:“與汝懺罪竟。宜依佛法僧住。”僧璨曰:“今見和尚,已知是僧。未審何名佛法?”慧可大師曰:“是心是佛,是心是法,法佛無二,僧寶亦然。”僧璨曰:“今日始知罪性不在內,不在外,不在中間,如其心然,佛法無二也。”祖深器之。[2]

“將罪來,與汝懺。”回頭覓罪時,萬法皆脫落,這便是頓斷。慧可大師的這句“將罪來,與汝懺”,再配合上他當時的表情和語氣,那種逼人回頭的威懾力,使得學人當下空靈,一罪也無。“當下空靈,一罪也無”時,便是識自本心,見自本性的大好機緣。若能一眼認出這個妙明真心,則當下即到威音那畔。

惠能大師開示惠明的那段經典公案,也是頓斷與直指並用的。惠能雲:“汝既為法而來,可屏息諸緣,勿生一念,吾為汝說。”良久。惠能雲:“不思善,不思惡,正與麼時,那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惠明言下大悟。[3]

“屏息諸緣,勿生一念”,這是頓斷妄想。“正與麼時,哪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這便是直指人心。

百丈下堂句,也是如此。百丈下堂,大眾離去。正於麼時,百丈召大眾。大眾回首。百丈問:“是什麼?”[4]

冷不防時,被人召喚,於此當下,妄念頓斷。正於此時,百丈更問:“是什麼?”這一問,是直指人心。這聞召喚聲的,是個什麼?只是這昭昭明明的無相真心,也是圓照十方的諸佛法身。

馬祖道一開示大珠慧海,也是頓斷與直指並用的。慧海向馬祖求佛法。馬祖雲:“我這裡一物亦無,求什麼佛法?”面對這樣的回答,無論是誰,都會猛然一驚。猛然一驚,於此當下,一念也無。一念也無,卻了了常明。這了了常明、一塵不染的,是個什麼?妄想頓斷,此心不斷。馬祖再指示道:“自家寶藏不顧,拋家散走作麼?”自家寶藏,在自己這裡,卻向他人那裡求求寶藏,這正是“自家寶藏不顧,拋家散走”。慧海不會,問曰:“哪個是慧海寶藏?”馬祖直接指示道:“即今問我者,是汝寶藏,一切具足,更無欠少,使用自在,何假外求?”這問話的是誰?這動念的是誰?唯此一心,是問話的人。唯此一心,是動念的人。唯此一心,是諸佛之母。唯此一心,是自家寶藏。慧海聞此,豁然識得,踴躍歡喜,暢快無比。

馬祖雲:“我這裡一物亦無,求什麼佛法?”。後來,慧海上堂雲:“我不會禪,並無一法可示於人。不勞久立,且自歇去。”馬祖雲:“即今問我者,是汝寶藏。”人問慧海:“如何是佛?”慧海曰:“清談對面,非佛而誰?”[5]師徒二人,同一手段,同一鼻孔。

黃檗祖師開示學人,也是頓斷與直指並用。裴休入寺,見高僧像,問曰:“真儀可觀,高僧何在?”黃檗朗聲呼曰:“裴休!”裴休應諾。黃檗雲:“在什麼處?”公當下知旨,如獲髻珠。[6]

這聞聲的是誰?這應諾的是誰?這個正是畫像的主人,也是天地萬相的主人。某甲見天的時候,這個天相,便是某甲的心相,某甲的心,便是這個天相的主人。某甲見地的時候,這個地相,便是某甲的心相,某甲的心,便是這個地相的主人。某甲看山河大地的時候,這山河大地,便是某甲的心相,某甲的心,便是這個天地萬相的主人。某甲如此,乃至一切人,悉皆如此。《楞嚴經》雲:“當知虛空,生汝心內,猶如片雲,點太清裡。”[7]又云:“色身外洎山河虛空大地,鹹是妙明真心中物。”[8]這個妙明真心,是現一切相的人,是一切萬相的主人。這個主人,儒教稱為“仁”,稱為道,稱為人心。佛教稱為“佛”,稱為自性,稱為妙明真心。這個主人公,無論有多少名字,他只是諸人“本真的自己”。

迷人不知自心是佛,不知自心是仁,不知自心是我,不知自心是道,妄想出一個對象化的“道”,妄想出一個對象化的“佛”,把妄想出的對象化的道當作主人,把妄想出的對象化的佛當作主人,這正是顛倒妄想。

又一日,裴休託一尊佛像,請黃檗禪師與這尊佛像安名。黃檗禪師召曰:“裴休!”裴休聞聲應諾。黃檗禪師曰:“與汝安名竟。”裴休便禮拜。[9]

裴休手捧的這尊佛像,到底是哪尊佛的像?是釋迦佛的像,還是藥師佛的像?是寶生佛的像,還是阿彌陀佛的像?千佛萬佛,總是諸人當下的這尊不生不滅的佛的化現,總是這個了了常明的無相真心的化現。

世人的妄想,總是在他不知不覺中發生,當他看到某個佛像的時候,他便會自然地聯想到某某佛,而不曾想到,自己目前的這尊佛像,正是自己的一個現相,自己便是這尊佛像的主人。於是,見到釋迦牟尼佛像時,便會想到兩千年前的那個人。見到阿彌陀佛像時,便會想到西方極樂世界的那個人,聽人說東,他便想東,聽人說西,他便想西,隨語妄想,認妄為真,皆是顛倒妄想。打這樣的妄想,即使打到兩千年前去,即使打到極樂世界去,他妄想的那尊佛,也只是妄想者心中的事。這個妙明真心,即是萬相的主人。佛教所說的佛,只是這個妙明真心。這個妙明真心,不因想而有,不因修而成,無始以來,乃至盡未來際,永在當下,現現成成,常樂我淨。

裴休請黃檗禪師與佛像安名,黃檗禪師呼喚裴休一聲,裴休應諾,黃檗禪師雲“與汝安名竟。”這個聞呼喚聲的是誰,這個應聲有諾的是誰?不是這個四大色身。四大色身不聞音聲言動。臨濟禪師雲:四大色身不解聽法說法,這聽法的人,只是赤肉團上的無為真人,只是這個了了常明的無相真心。這個無相真心,是諸人的本師,是諸人的本佛。三世諸佛,只是這個。這個佛,本無名字,假名曰心,假名曰仁,假名曰道,假名曰佛。自古閒名滿天下,今日安名曰裴休。學佛修道的第一個目標,就是要識得這個無相真心。

可見,一切修行,先要息下妄心。妄心息下時,反觀自見,這個了了常明的,究竟是個什麼?若能見得,是名見性。見性之後,是真修行。在此之前,皆是盲修瞎練。

密宗的唸咒,淨宗的唸佛,綿綿密密地念下去,不雜妄想地念下去。直下念去,念至極處,則根塵脫落,萬法如如。或唸咒,或唸佛,一切法門,皆是息下妄想的方便法門,待到根塵脫落、妄想息下時,便是直下見性的大好時機。若能一見見得,不再疑惑,是名心不顛倒,亦名往生阿彌陀佛極樂國土,亦名往生自性彌陀極樂國土。這個往生,不是經城過邑之搬遷。這個往生,不動一步,翻身即到,極樂國土,所以古德雲:“生則決定生,去則實不去。”

可見,妄想頓斷,根塵脫落,這是明心見性的前提條件。妄想頓斷,根塵脫落,此時,大善知識向那根源上一指,學人反觀一見,便能當下一見性。


[1]參閱《景德傳燈錄》卷三。《大正藏》第五十一冊,第二一九頁中。

[2]參閱《五燈會元》卷一。《卍續藏》第八十冊,第四十四頁上。

[3]參閱《六祖法寶壇經》。《大正藏》第四十八冊,第三十九頁中。

[4]參閱《景德傳燈錄》卷六。《大正藏》第五十一冊,第二五〇頁下。

[5]參閱《五燈會元》卷三。《卍續藏》第八十冊,第七十九頁上。

[6]參考《景德傳燈錄》卷十二。《大正藏》五十一,第二九三頁中。

[7]《楞嚴經》卷九。《大正藏》第十九冊,第一四七頁中。

[8]《楞嚴經》卷二。《大正藏》第十九冊,第一一〇頁下至一一一頁上。

[9]參閱《五燈會元》卷四。《卍續藏》第80冊,第88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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