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半,磨碾轉!中年油膩?那就來一碗

四月半,磨碾轉!

小滿小滿,麥粒滿滿。

這時節,總有一個充滿誘惑的聲音在鄉間迴盪——“四月半,磨碾轉!”

鄉村苦孩子也許都還記得,值此青黃不接小麥將熟未熟時候,有一種美味叫——碾轉兒。

飢餓是最好的廚師。錢鍾書先生說,飢餓出乞丐、盜賊,飢餓也產生技巧、思想。食物珍貴,人就會格外重視食材的充分利用,甚至創造條件,無中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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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麥粒灌滿了漿未黃之前,採下青色的麥穗,搓去麥芒外殼;大鍋裡煮熟或炒熟,倒在碾盤上,軋得扁扁的;再上石磨,吱吱扭扭磨成細長的條狀,這就是傳說中的碾轉兒。加蔥花炒了吃,或小磨油蒜汁拌了吃,筋道可口,有濃郁的新麥香味。

碾轉兒出現得頗早,最初就是古人因飢餓而產生的美食技巧。南宋陸游有《鄰曲》詩,“試盤堆連展,青桑長嫩枝。”詩人在“連展”字條下注釋——“淮人名麥餌”。據此可知,宋代就有碾轉兒,當時名叫“連展”。

明代《酌中志》記載宮中飲食風尚,說每值四月下旬,“取新麥穗煮熟,剁去芒殼,磨成細條食之,名曰稔轉。以嘗此歲五穀新味之開始也。”以食稔轉為品嚐一年豐收之始,這是農耕文明的獨特風俗。大約從明代起,“碾轉兒”之名之俗,就一如今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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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之前,並無“碾轉兒”之事,因為小麥並不普遍。北方的主食一直是粟,雖然小麥自西亞傳入中國久有時日,但種植技術並不成熟,也遠遠不如粟耐旱耐貧瘠,少量種植於胡漢接壤地區。自周朝起技術就很成熟的粟,仍然是北方穀物主流。

西亞舶來的小麥取代粟,成為北方主食,原因是華夏民族的農耕文明遭遇了一次嚴峻的“中年危機”。這次危機的主要內容是,胡人大規模侵入中原定居,漢族種植了數千年的原創穀物粟,被咄咄逼人的外來穀物小麥取而代之。

秦漢及其之前,漢族的飲食長期處於粒食階段,即食用蒸煮之後的粟的原粒。所以古語常有“一飲一啄”之詞,人和雞一樣,都是直接吃穀物的種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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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胡亂華,西晉滅亡,漢族農耕文明陷入空前的危機。政權被摧毀,地盤被佔了,地裡種的莊稼也換樣了。大批遊牧族湧入中原地區,胡漢雜居,混同食俗。長達三百年的胡漢民族大融合,小麥種植被大面積推廣。

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在小麥和粟的種植競爭中,小麥的優勢顯著勝出。漢代,粟的畝產在四五十斤到八九十斤,從未超過百斤。還要留下產量的十五分之一作為種子,漢代定農業稅為十五稅一,實則是中央政府取走了種子錢。

小麥的畝產在二百多斤,肥沃的土地畝產可達三百斤。在飢腸轆轆的古代,決定穀物命運最關鍵的因素,就是產量。這一局,小麥勝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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粟粒細小,無法直接用火弄熟,先民只得“烹谷為粥,炊谷為飯”。粗散的粟粒飯難以下嚥,所以有“周公吐哺”的典故。勤政愛民的周公,為了搞好周朝的人才招聘工作,洗一次澡要三次握著頭髮出來面試,吃一頓飯要三次吐出正在咀嚼的粟飯。

周公選擇吐出飯粒而不是嚥下,說明粗澀的粟飯是難以下嚥的。皮薄肉白、細嫩爽滑的小麥,口感要遠遠好過粟。這一局,小麥又贏了。

民族大融合的另一個重大變化,是石磨技術的發達和普及,麵食取代粒食,成為漢族主食。粟磨成粉後,黏性很大,不適合製作麵條類食品;發酵膨脹率低,也不適合蒸制食品。小麥麵粉,黏性適中,適合製作麵條;而且發酵膨脹率高,易於蒸制饅頭、包子等食品。在用途廣泛性環節,粟又輸給了小麥。

可能委屈,也可能不服,但粟被淘汰了。從此,小麥取代了粟,成為北方主流穀物。這一變化的直接影響,是宋代的陸游不但吃上了炊餅,還吃上了“碾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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粟的祖先就是狗尾草,經神農氏選定為華夏先民的第一主食。歷經數千年艱苦培育,到秦漢時才演進出砂礫般大小的穀粒!世界上人口最多的民族,竟然靠最細小的粟粒養活,這是多奇特的命運!

當更優越的外來穀物小麥傳入,漢族毅然淘汰了鍾愛數千年的粟,與時俱進地選擇了小麥。對於“中年危機”的處理,體現了這個古老民族的智慧。

民族有“中年危機”,人也有。70後這一代,漸漸走到了“中年危機”的邊上。生活在城市的你,已經多少年不聞“碾轉兒”的香味了?

黑格爾說,中年,意味著人從青春的“詩歌時代”進入到了“散文時代”。人到中年,生命被消解在瑣碎的利益分配中而日益支離破碎,生活變得油膩、乏味、無趣和沉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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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作家毛姆80歲時收到一個女粉絲來信,美女信中說,“我讀了你的作品,覺得你定是一個了不起的大英雄、迷人的大情聖,很想愛你,與你廝守纏綿。可是我查閱《名人大辭典》,發覺你的歲數比我爺爺還大,我只好放你一馬。”

人就是這樣,啥歲數幹啥事。人的精神生活開展,與年齡息息相關,並需要強壯的身體作物質基礎。人既非萬物之靈,更不是宇宙的中心,人只是遠古猴子一時衝動的產物。作為一種無毛兩足動物,人的某些弱點與生俱來深植肉身,埋伏於臉皮、腸胃、性器官。即便最樂觀估計,這種狀況亦不會隨著網絡時代的降臨而徹底改觀。

當人漸漸步入中年,有吃有喝有房有車之後,物質層面的獲得增加,已很難再給生命帶來滿足感和幸福感。人於此時,容易滑入一種稱為“中年的虛無”的泥潭。董橋在《中年是下午茶》中話糙理不糙,“中年是危險的年齡。不是腦子太忙精子太閒,就是精子太忙腦子太閒。”

中年的虛無,有兩款。A款,可稱建設性執著後的虛無;是嘔心瀝血艱難求索之後的困惑和茫然。例如唐朝名人李隆基,人到中年有一天照鏡子,突然驚覺自己鬢角華髮蒼蒼。剎那之間恍然大悟,忽忽悠悠三郎我已為國操勞30年,如今白髮上頭黃土過胸,卻還不曾認真談過一場戀愛!大半輩子白過了。於是乎,睜大眼睛苦苦尋覓,不可救藥地愛上了兒媳婦,搞得雞犬不寧天下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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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款,可稱揮霍性狂熱後的虛無,是花天酒地、聲色犬馬、無聊刷屏之後的厭倦和無聊。在這一款虛無中渾渾噩噩、隨波浮沉之人,多如夏日蝗蟲。

放眼望去,大批70後正在前往“中年的虛無”的路上。這些同齡人,大多數進入了灰色的小官員、小老闆、小職員、小市民狀態。就像陀思妥耶夫斯基說的,“手裡有點錢,出身清白,相貌可以,受過良好教育,人也不蠢,甚至心地善良;與此同時卻沒有任何才華,沒有任何特點,甚至沒有一點兒怪脾氣,沒有任何屬於自己的思想,渾身上下無不‘和大家一樣'”。

也許正在抱怨生活的不公,也許正飽受乏味無聊中年的煎熬;卻如玻璃窗後的蒼蠅,找不到任何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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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當下生活的不滿和否定,大概也有兩種突圍的辦法。一種是向下突破,索性沉入世俗的泥淖沼澤打滾撒歡。反正一輩子就這樣了,以酒、性、麻將、社交網絡甚至毒品為麻醉劑,逢酒場必醉見美色就愛;拼命揮霍已所剩無幾的生命激情。

還有一種是向上突破,脫胎換骨,更新精神世界,以“苟日新,又日新,日日新”的信念,徹底從過去的自己走出,再塑一個自我,走向更為明澈廣闊的人生。

人到中年,你需要找到你的“小麥”,去更新你的“陳粟”,去磨你的“碾轉兒”!

然後,你才能吃到新麥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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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老周,生於河南鄧州,畢業於河南大學歷史系,現居鄭州。辦過美食雜誌,經營過十餘年高端餐飲,資深吃貨,資深美食評論人,已在紙媒發表美食文章兩百多萬字。人活著,無非是遇到些有趣的人,經歷些有趣的事,再明白些道理。老周陪你聊聊那些有趣的吃——寫給所有崇尚文明、嚮往真知,對人生有所追問的人。人生路漫漫,風景無限好。朋友,慢慢走,欣賞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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