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三娘的梁山厄運

扈三孃的梁山厄運

安立志

調侃者說,有外國人將《水滸傳》翻譯為《一百五個男人與三個女人的故事》。扈三娘就是三個女人之一。眾多好漢梁山落草,原因種種,為避難的、為反叛的、為義氣的、為招安的、為酒肉的,為無奈的,不一而足。而扈三娘與梁山遭遇之始,也就是她的厄運之始。

扈三孃的命運,本不該如此倒黴,她在邂逅梁山之前的人生道路,本來是前程似錦、幸福美好的,與梁山其他兩位女將相比,體現了更為明顯的優勢。

一是容貌。姿色容顏是女人的天然資源。扈三孃的天生麗質,孫二孃、顧大嫂輩根本無法望其項背。且看《水滸傳》對她們三位的描述。母夜叉孫二孃,“眉橫殺氣,眼露兇光。轆軸般蠢坌腰肢,棒槌似桑皮手腳。厚鋪著一層膩粉,遮掩頑皮;濃搽就兩暈胭脂,直侵亂髮。紅裙內斑斕裹肚,黃髮邊皎潔金釵。釧鐲牢籠魔女臂,紅衫照映夜叉精。”(第二十六回)母大蟲顧大嫂則是,“眉麤眼大,胖麵肥腰。插一頭異樣釵環,露兩臂時興釧鐲。紅裙六幅,渾如五月榴花。翠領數層,染就三春楊柳。……生來不會拈針線,正是山中母大蟲。”(第四十八回)而一丈青扈三娘剛出場時,就被作者贊為“天然美貌海棠花”(第四十七回),在梁山攻打大名府戰役中,作者還曾以一闋《念奴嬌》描述過扈三孃的美貌。

扈三孃的梁山厄運

劇照:扈三娘

二是武藝。扈三娘與孫二孃、顧大嫂從未切磋武藝,但從戰績來看,孫、顧二人顯然不如扈三娘。扈三娘上梁山之後,從宋江、吳用的排兵佈陣,也可看出扈三孃的地位。梁山攻城部隊兵臨大名府城下,大名府兵馬都監李成正行之間,迎面一彪軍馬,“當先一騎馬上,卻是一員女將,結束得十分標緻。……扈三娘引軍紅旗上,金書大字‘女將一丈青’。左有顧大嫂,右有孫二孃,引一千餘軍馬,都是七長八短漢,四山五嶽人。”(第六十二回)由此可見,在戰場上,孫、顧二人是作為扈三孃的副將出戰的。再說其戰績。扈三娘初上戰場,是在宋江二打祝家莊之際,作為三莊聯盟的主將之一,一騎青驄馬,兩口日月刀,外加一件秘密武器——紅錦套索,讓多少疆場英雄自嘆“巾幗不讓鬚眉”。扈三娘初戰遭遇王矮虎,十數合之後,扈三娘“輕舒猿臂,將王矮虎提離雕鞍,活捉去了”。(第四十七回)接下來,歐鵬、馬麟二將在扈三娘馬前也只有招架之功。更能證明扈三娘武藝的是,梁山一百單八將排名在扈三娘之前的王英、彭玘、郝思文三名男性將軍,都曾在兩軍陣前被其生擒活捉,這在梁山是絕無僅有的。

三是婚姻。上梁山前的扈三娘,未婚待嫁,但已許配祝家莊莊主祝朝奉三子祝彪。祝彪是祝家三傑的佼佼者,年輕英俊,武藝高強,祝家莊村民鍾離老人曾這樣議論祝彪,“弟兄三個,只有他第一了得”(第四十六回)。從祝彪與李應、花榮的交手來看,其武藝或列三十六天罡,至少不在梁山七十二地煞之下。由此可見,扈三娘與祝彪二人武藝高強,郎才女貌,門當戶對,扈三娘許配祝彪,可說是“白富美”對上了“高富帥”,這是一對“預備役”的天設地造、比翼齊飛、令人豔羨的小兩口。

四是家世。從家庭出身上看,扈三孃的父親扈太公,與祝家莊的祝朝奉與李家莊的李應,都是鄆州地面上的莊園主,扈三娘可說是出身豪門富戶的千金小姐。而孫二孃與顧大嫂就不同了,她們二人充其量只是開飯店的個體戶。儘管她們分處孟州與登州兩地,但她們的共同特點卻是不法業戶——孫二孃賣人肉饅頭,顧大嫂私開賭場。從這點看,她們不論經濟地位還是社會地位都不在一個層次。

然而,扈三娘這樣一個才貌雙全、武功出眾的俠女,只因宋江發動祝家莊戰役,徹底改變了她的人生軌跡,開始了她的人生悲劇,接下來就是連串的災難與厄運。

首先是慘遭滅門。在第二次祝家莊戰役中,扈三娘被林沖活捉上山,其兄扈成為了救回妹妹,被迫與梁山建立了“統一戰線”,單方面廢除了與祝家莊的盟約,加之此前李應已與祝彪反目,從而將祝家莊置於孤危之地。戰役後期,扈成活捉了祝彪,準備獻給梁山,作為交換其妹之條件,豈知碰上了李逵這個屠夫與莽漢,李逵不僅一斧劈死了扈三孃的未婚夫祝彪,而且對扈家莊實行了“三光”政策——李逵“搶入扈家莊裡,把扈太公(扈三孃的父親)一門老幼,盡數殺了,不留一個。叫小嘍羅牽了有的馬匹,把莊裡一應有的財賦,捎搭有四五十馱,將莊院門一把火燒了。”(第四十九回)在這場飛來橫禍中,只有扈成一人逃了性命。對於這樣一個違反軍紀,濫殺無辜的殺人惡魔,宋江竟然“以功折過”,不予追究。宋江、李逵等人,對於扈三娘來說,可謂殺父仇人,滅門死敵,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其次是畸形婚姻。原本系佳偶絕配的未婚夫,年輕英俊、武藝出眾的祝彪,被李逵一斧砍死,扈三孃的婚姻陷入絕境。身陷梁山的扈三娘也失去了選擇自己生活、決定自身命運的人身權利,竟然被宋江當作信物許給王矮虎為妻,目的僅僅是為了兌現其在清風山上的荒唐許諾。在清風山上,這個王矮虎如同一頭髮情的公豬,見了劉高老婆,淫慾難禁,丟人現眼,書中對他這樣描述:“駝褐衲襖錦繡補,形貌崢嶸性粗鹵。貪財好色最強梁,放火殺人王矮虎。”(第三十一回)扈三娘與王矮虎,一個是富家千金、疆場女傑、絕代美女,一個是相貌醜陋、身材矮小、質量低劣,集車伕、山賊、色鬼於一身的手下敗將,一枝鮮花就這樣被宋江強行插在一攤牛糞上。(第四十九回)

再次是待遇不公。扈三娘被迫上了梁山以後,兩軍陣前,刀槍林裡,英勇作戰,功勞卓著。僅活捉敵將一項,就在梁山眾將中創了紀錄,截止梁山招安,扈三娘曾經活捉三將,就是武功蓋世的林教頭,也自愧不如。儘管扈三娘戰功赫赫,享受的待遇卻極不公平。梁山政權內部沒有提拔晉升之說,認定梁山眾人水平高低、功勞大小的標誌,僅在於排座次。就是這個排座次,扈三娘居然排在地煞第23位,整體排名59。而她那個不中用的丈夫竟然排在她前面,居第58位。在戰場上,曾是其手下敗將的郝思文與彭玘,尚且排在第41和43位。梁山諸人的確是一幫土匪、山賊,有功不賞,有過不罰,這樣的草寇自然成不了氣候!

扈三娘只是一個小說人物。透過分析這個人物,也可看出《水滸傳》作者的思想侷限。

《水滸傳》是典型的男性視角。在這個梁山爺們的世界裡,女性都是男性的附屬物,女性的命運、婚姻、情感都要服從男性規則,聽從男性左右。正因如此,扈三娘這樣一個品質優秀、能力超強的人物,在梁山水寨中,幾乎成為一個沒有任何語言、情感的符號,成為這個男性世界可有可無的佐料與補充。扈三娘本人的婚姻與情感無人顧及,竟然成為宋江私相轉贈的禮品與玩物。

《水滸傳》是典型的獨裁思維。梁山如同大槐安國,所有人的行為方式與個人事業,似乎只有上山才是正確選擇。以這一選擇為轉移,只有山寨的生命、財產與親情才有價值,凡是妨礙這一選擇、拒絕這一選擇、甚至無關這一選擇的生命、財產與親情,都被置於隨意殺害、毀滅之範圍。

《水滸傳》是典型的草莽規則。在梁山諸人看來,似乎在梁山賊巢之外,沒有國家、沒有社會、沒有家庭,為了壯大梁山的勢力,可以強取豪奪,可以殺人越貨,可以傾家蕩產,可以妻離子散。一代佳人,竟然作賊;和平村居,竟成廢墟。他們無視公平,無視規則,山寨外,崇尚暴力與血腥;山寨內,迷信義氣與巫術。魯迅先生稱,中國社會有一股“水滸氣”,這股氣,豈僅當時而已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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