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了拉薩採風之旅。我已經把業務中所有往來的電話，靜音了。把平常生活中所有煩惱瑣碎之事，扔到了轟隆的列車窗外。我只帶去一身塵埃，朝聖潔的雪域高原奔馳，去尋找洗滌靈魂的地方，心中只裝著藍天，白雲，梵音。
命運的事，真的難以預料。就如去年，我就沒有預料到今天會去西藏。準備去之前，我也沒有明確怎樣去，因為西藏於我的心中，是天涯，是天堂。幸好聽了朋友的勸告，要我此往西藏之行，不要坐飛機而坐火車，因為有個適應高原反應的過程。這一不經意的選擇，卻意外成全了我，走了一截唐蕃古道。
目光透過窗外，一棟棟低矮陳舊的北方建築，一座座綿綿的黃土高坡，和一排排還沒有吐出綠葉的樹椏，從眼前一閃而過。我的心情募地凝重，似乎行走在一段荒蕪的歲月，一個淒涼的冬季。離鄉的孤單和眼前的景緻，交織出一種落寞。我想起了，一千三百多年前，文成公主走在這條路上，應是多麼的艱辛，多麼痛苦。我似乎聽到了，那木輪轎子碾過，黃土高坡上那彎彎曲曲的山路，發出的吱吱聲。
汽笛一聲長鳴，列車的輪子，如馬蹄踏過塵土飛揚的古道。我的想象已穿越時空，隨大唐的送親隊伍，一路前行。是的，此行，我也算是文成公主的一個孃家人了。
世上有哪一位新娘，走過這麼漫長的新婚之路？又有哪一家嫁女送親，送了兩個春秋？兩年多的風花雪月，餐風宿露。一路傳播著大唐的文明，教化了藏民男耕女織。當她歷經千山萬水，走進大婚的殿堂，已經把善良的心，把全部的愛，走入了吐蕃人民的心中。
我想，當初文成公主聽到，選上自己去遙遠，而陌生的吐蕃和親，是萬般的痛楚，無奈父命難違。我想，一個旁系的皇族女兒，雖然一夜之間，榮耀成了大唐的公主，做父母的是萬般難捨，無奈皇命難違。
文成公主臨別長安，留下過一句撕心裂肺的話，"走不到的地方叫遠方，回不去的地方叫故鄉”。她定想到了，此身一別，是不可能走到終點的，更不奢望還能回來，一別將是永訣。永訣父母，永訣家鄉，永訣人間。一個十六歲的少女，豆蔻年華。站在長安城玄武門前，與父母依依惜別，是多麼的悽悽慘慘慼戚，多麼楚楚動人！王公貴族那麼多人家，都有金枝玉葉的女兒，為何獨偏偏選上了自己？大唐美女如雲，吐蕃王松贊干布，為何獨看上了自己？當文成公主來到一條河流邊，無法忍奈對孃親的思念。突然想起了母親臨別時，贈送給她的日月寶鏡，想起母親的話，如果你想娘，就拿出鏡子來照照吧。她匆匆拿出了鏡子，照著自己，還是沒有看到孃親啊！只有憔悴的自己。一恨之下，把鏡子摔碎一地，碎爛的鏡片，立馬隆起一座高高的山峰，擋住了河流的方向。這就是如今的日月山和倒淌河的傳說。
命運啊，文成公主因這份，突如其來的選派，而痛楚過。也終因這段姻緣，而成全千古芳名。
文成公主此番遠嫁，卻成就了大唐帝業的鞏固。使中華政權，於一千三百多年前，就與西域有了割不斷的血脈關係，也成就了吐蕃的文明。自那之後，兩地的使節，商賈往來密切。就連吐蕃王松贊干布，也脫去氈裘，換上了大漢的絹綺。文成公主帶去的釋迦牟尼像，供奉在拉薩的大昭寺裡，供奉在千萬藏民心裡。而留在大唐的蓮花座，卻又坐上了西域的綠度母坐像。天涯海北，緊緊地圍繞在佛的身邊，成就了一箇中華帝國。松贊干布曾呈送大唐的呈表，是這樣說的，"陛下平定四方，日月所照，並臣治之，高麗恃遠，弗率於禮，天子自將度遼，隳城陷城，指日凱旋，雖雁飛於天，無是之迷。夫鵝猶雁也。臣望冶黃金為鵝，以獻。”由此足見，因文成公主一次和親，換來西域臣歸，其功勞堪比千軍萬馬，其美德足載千秋史冊。
我的心隨隆隆的車聲，一步步走近了天涯，開始更闊的想象。又一個人進入了腦海一一倉央嘉措。一個徘徊在紅塵，與佛門裡的喇嘛，一個最美的情郎。他打坐在佛前，口唸著經語，心不停地問著佛祖，"空門內外，誰又是誰？"你既度我空門，怎又賜我春心？他一聲聲地問著佛祖，佛祖沒有理他。他乾脆停住了梵唱，站到窗前高呼，"我放下過天地，卻從未放下過你”。"人生要隱藏多少秘密，才能巧妙度過一生？"。無數人崇仰的布達拉宮啊，他卻一門心事想逃離。
一個二十出頭的倉央嘉措，本來生在一個偏僻的村莊，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快樂少年。卻因命運陰差陽錯，小小的年紀，就被推到了權力的巔峰，成了拉薩最大的王。他恨命運不公，覺得如困獸般囚於鐵籠。恨自己沒能修得神奇的佛法，推不倒這關著自己的牆。他也曾幻想過，本該就屬於自己的無上權力，幻想過幹一番王業，去服務千萬苦難的藏民，去追求自己的心上人。布達拉宮最大的王，這個最簡單的要求都未能實現，還算布達拉宮的主嗎？他怨佛祖不解人情，他怨他的老師，不給他施展才華的機會。越想越氣憤，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於夜深人靜，推開了關著自己二十多年的門，他準備"用一生的時間，去奔向對方”。
是啊，我已二十多歲了，在布達拉宮唸了二十年多年的經。我本是山村一個，有父有母有玩伴，一個快樂的孩子。天下這麼孩子不去選，偏要把我選來。你們既然封我為最大的王，怎麼又不給我權力，讓我去治理我的國家，連我愛一個人權利都不能給與，我還算是個最大的王嗎？倉央嘉措想通了，你們愛咋辦就咋辦吧，反正我不當了這個王，我要去尋找我的愛情，追尋我的自由。
人把心一橫，什麼都不怕了，什麼都不顧忌了。每到夜幕降臨，布達拉宮再也聽不到木魚的敲擊聲，聽不到佛前梵唱的聲音。倉央嘉措，他留連於郊外，守著自己的情人，哪怕天崩，哪怕地裂，他都不在乎了。他只在乎"用一朵蓮花商量我們的來世"，他只在乎怎樣才能"不負如來不負卿”。
三十多個小時過去了，列車已經奔馳到了青海。一個高高瘦瘦的青年，披著袈裟向我走來。我的呼吸，變得越來越緊張了，抬頭向窗外望去，一朵朵的白雲，嫋嫋婷婷。我看到了倉央嘉措正打坐在湖邊，坐於盛開蓮花之上。他的眼淚全部流乾，流進了青海湖，化作碧波萬頃。是他嗎？捧一缽相思水，把一朵蓮花綻放佛前。他會說，還佛一缽無情淚，恨不相逢未剃時。
命運，真的神奇莫測，今生有幸走過這一段天涯之旅。又有幸這兩位寫著傳奇，寫滿故事的人一一一個最美的新娘，一個最美的情郎。一路伴我西行，伴我紅塵，伴我遐思。
盧小夫作於二O一八年，陽春四月，拉薩之旅。
盧小夫，湖南平江人。中國西部散文學會會員，中國現代作家協會會員，315消費文化網文化頻道副主編，歆葉文學社編委。散文獲首屆李清照文學二等獎，作品散見全國各地網絡平臺和紙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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