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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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歸有光《項脊軒志》

歸有光回到項脊軒時應是個夏天,老屋屋頂上的泥土掉落,每逢有雨的日子,屋裡便積了滿地的水。

他簡單地收拾了一下項脊軒,補上屋頂的漏洞。為了陰面的屋子不至於一過晌午便昏暗不已,他開了四扇窗,又砌了一道圍牆,將南面的光映照過來,漸亮的房間裡,新書在書架上碼得整整齊齊。

庭院裡自然也是雜草叢生,他花了不少心思栽種了蘭桂竹木,辛勞過後或仰頭高聲吟誦詩歌,或靜靜獨坐廊下聽萬籟之聲,看嘰嘰喳喳的小鳥飛到安靜清明的庭院臺階前啄食,絲毫不畏人。逢上農曆十五的晴夜,一輪皓月將丹桂嫋娜的樹影刻在牆壁上,風過影動時十分美麗,日子恬淡而歡喜。

回到故里的歸有光雙鬢斑白,他沉浸於美景裡,微微眯了眼,良久才提筆寫下一句:“然餘居於此,多可喜,亦多可悲。”

歸有光九歲便能作文,不及弱冠就已經通曉四書五經,不似方仲永才學止於少年時,從那以後,他寫下過許多情真質樸的散文,後人贊其為“明文第一”,實是“今之歐陽修”。曾有一段時光,歸有光遷居嘉定安亭江邊讀書講學,他座下的學生常達幾百人。

只是這樣一個以才學聞名的人,人生卻幾經挫敗。八次科考八次落第,好不容易晚年入仕,卻又因耿介正直、不事權貴的性子屢遭打壓,其間更是失子喪妻,歷經坎坷。他被長期遺棄在荒江僻壤,生之多艱,唯冊冊古書和錚錚傲骨相伴。

歸有光便是在歷經那些浮沉之後回到項脊軒的,回到這個午夜夢迴時藏在時光深處的老屋。他的視線在那些舊物上一一劃過時,記憶如洪水般湧來。

歸氏也曾是江蘇太倉項脊涇的大族,早先庭院南北還是相通的,只是後來歸有光的叔伯們分了家,就在屋內外置了許多小門牆,漸漸地,曾經和睦共處的一戶大院變得支離破碎。再後來,庭院裡的籬笆圍欄被砌成牆,本是一家血脈,漸漸過成了兩家人。南院的狗不識北院的主人,每每見到總是吠聲不斷;客人需穿過廚房去吃飯;家養的雞鴨在廳堂裡棲息。

不過家族沒落雖讓人嘆惋,但這偌大庭院裡還有許多溫暖的人值得懷念。家中曾有個老婆婆,是他已過世的祖母的婢女,做過兩代人的奶孃。老婆婆曾指著門邊對歸有光說:“那時你姐姐在我懷中呱呱哭泣,你母親便是站在這個地方,敲著房門問我:‘孩子是冷了嗎?還是想吃東西了呢?’我便隔著門一一回答。”

那時老婆婆話音未落,歸有光便會落下淚來,老婆婆見狀也跟著哭泣,惋惜那樣慈祥溫和的母親,竟早早逝去。

怕相思,已相思,輪到相思沒處辭,眉間露一絲。

“瞻顧遺蹟,如在昨日,令人長號不自禁。”歸有光在軒窗前捧起落滿塵的象笏,祖母對他的期望和囑託言猶在耳,窗外穿過竹林迎面拂來的風如當年一樣清涼,只是眨眼間,人事幾新,滄海桑田,讓人忍不住想放聲大哭。

項脊軒一共遭過四次火災,能夠不被焚燬,大概是有神靈護佑吧。歸有光這樣想著,彷彿看到廊下站著一個英姿颯爽的少年,目光灼灼志在千里,從未料到身後的老屋有一日竟會成為心底最溫暖的慰藉。

最後,歸有光終究還是提筆寫下了那個回憶深處溫柔如水的女子,那個曾無怨無悔陪他餐風飲露,在濁世裡做清醒人的髮妻。

“吾妻來歸,時至軒中,從餘問古事,或憑几學書。”妻子魏氏雖非名門望族,但也是個喜好詩書的清麗女子。她嫁給他後最初的一段光景裡,時常來到軒中陪他,有時問他一些古時之事,有時則安安靜靜伏在書案上寫字。那段愛情如涓涓溪流,平淡而綿長,不必他有滔天的富貴和萬人之上的權勢,不必她有傾城的容顏或顯赫的身世,心意相通互相扶持就好。

他永遠不能忘記妻子眉梢眼角的笑意,即便歸家家道中落,她依然將這個不算富麗堂皇的地方打理得井井有條,一心一意陪伴她的丈夫,滿足又幸福。

妻子撒手人寰時,歸有光還不及而立。從那之後項脊軒便逐漸破敗,他也離開了這個讓他悲喜交加的地方,踏上了另一段坎坷的旅程。

妻子過世兩年之後,歸有光纏綿病榻許久,孤獨無助與百無聊賴蔓延,他想起了心底的老屋子,想起了山水深處的項脊軒,這才派人前往修繕。再之後山長水遠前路茫茫,他更鮮少回到這裡。

停止回憶,歸有光放下手中的件件舊物,緩緩步入庭院,一步一步踏碎月光,滿地的落葉堆砌一如他飄零的人生。彷彿上蒼一聲嘆息,便能將這些寒門學子的人生攪起圈圈漣漪。他這一生雖步步艱辛,但也曾倡變文風、大興水利、藏書萬卷,也算不昧真心地活了一回,失去了不少,得到的也不少。

立在庭中,歸有光的視線緩緩上移,瞧見院中一棵枇杷樹參天而立,枝繁葉茂延伸如傘。清晰的視線再次因淚水而模糊起來,他蒼老枯瘦的手撫上同樣褶皺滿滿的樹幹,他種這棵樹時正是妻子去世那年,枇杷幼樹歷經多年早已變了模樣,當年那般微笑如水,溫暖如陽的人,也永遠都只能停留在記憶裡。

物是人非事事休,不過如此。歸有光終於回到了項脊軒,卻再也回不到記憶中的那段舊時光。

左岸楓染,古風短篇作者,作品散見於《南風》、《戀戀中國風》、《輕古風》等雜誌 。願筆下的人物,都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樣。

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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