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我大三結束的那個暑假，舍友介紹我到他舅舅的公司打工。
公司不大，在一個大型集貿市場搞白糖批發，但是生意很不錯，不但在店裡銷售，而且每天專車配送。
老闆姓唐，和他經營的商品讀音一樣，他給我的主要工作是每天登記貨物的進庫出庫情況，沒有出入庫的時候，協助營業部的日常銷售。活兒比較輕鬆，每天工資五十元，這在當時算是高工資。
我對工作很盡責，每天都要仔細核對貨物，有時我還會幫忙裝卸，因此唐老闆對我很滿意。後來，他需要接待大客戶的時候，會叫我陪同，我當然高興啊，能夠一飽口福不說，也是個社會鍛鍊。
我很快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他的會計似乎很牛，經常和老闆當場頂牛，對其他員工也是頤指氣使，似乎他才是老闆。會計姓侯，三十多歲，留著大背頭，一臉精明相。
後來我才知道，老闆沒文化，很早就聘用了這個會計，公司的日常經營和貨物配送主要由侯會計管理，這個角色相當於主管業務的副總。
有一天中午，我本來已經下班了，突然想到上午卸貨的時候，侯會計直接從車上賣掉了三百斤白糖，沒來得及開票和記賬，這要弄不清楚會牽扯到我的，所以我撂下飯碗趕到了公司。
也怪我當時太冒失了，進了門看見一樓沒人，噔噔噔竄到了二樓辦公區，突然看見了不該看到的一幕:只見侯會計正在匆忙系皮帶，老闆娘正在背對著門慌亂地穿褲子，眼前閃過她白花花的肌膚……
我瞬間懵圈，轉過身臉紅心跳，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侯會計很快出來，拉著我來到樓下，滿面堆笑道:“小於啊，好好幹，到時候我做主，讓唐老闆給你多發幾百獎金。”
過了一會兒，老闆娘臉色尷尬地下來，遞給我一瓶飲料，不自然地笑著說:“小於啊，你這段時間幹得挺好的，等會走的時候，我這有兩箱飲料你拿去喝。公司裡的事嘛，你最好不要隨便亂說。”
我說:“我知道，我就在這幹一個多月，掙點零花錢罷了，有啥可說的。”
我匆忙說完那三袋糖的事兒後，逃也似地出來，當然也沒拿那兩箱飲料。這件事，對於一個還沒有步入社會的小青年來說，衝擊力是很大的。我決定，這事兒就這樣過去，我不會說出去的，這跟我無關。
但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為這事我和侯會計結下了樑子，以至於後來鬧出了流血事件。
有一次，老闆要接待一個鄰縣來的開食品廠的大客戶，那天剛好唐會計外出送貨，老闆就只帶我去陪待。那個客戶老闆很能喝酒，唐老闆喝高了，我雖然喝得不多，但是畢竟酒量小，也有點醉意了。
老闆打發司機去賓館送客人，我和他在茶餐廳包間聊天。他突然問我:“小於啊，你見沒見過別人在庫房倒包的事？”
我說:“什麼倒包？我不知道啊。”
唐老闆說:“就是從糖袋子裡面往外取糖，另外裝袋子。”
我恍然大悟道:“哦，是不是這樣，用一個帶槽的鐵叉子，插進袋子裡面，從袋子裡面往外抽糖？”
唐老闆說:“對對對！你見誰幹的？”
我順口說道:“有一次我見唐會計和劉保管就這麼做，他們說是糖袋子裝的不均勻，調一下。”
唐老闆很氣憤地拍著大腿說:“這兩個王八蛋，果然是他們啊！今兒個你知道我為什麼接待那個客戶嗎？他是來跟我算賬的，說是幾次給他發的貨都數量不夠，每袋差三四斤糖！這兩個王八蛋，要砸老子的牌子啊！”
我說:“唐叔啊，你可千萬別說是我說的，我真不知道他們這是要幹啥，我還以為是正常程序呢。”
那天之後，唐老闆顯然對侯會計態度冷淡了，很多事親力親為。侯會計顯然也感覺到了老闆對他態度的轉變，整天待著個驢臉。面對我的時候，他表面上還算客氣，可是目光中充滿了審視的意味，皮笑肉不笑的樣子。
本來這事兒是因為他倒包引起的，但是我估計他是懷疑我對老闆說了他和老闆娘的事。好在我的假期快要結束了，心想趕快結束吧，拿了工資走人，我感覺這是個是非窩，不能多呆。誰知來不及走開，果然就出事了！
那天，要接待廠家來的業務代表，唐老闆讓我、侯會計、老闆娘都去了。業務代表很快喝高了，侯會計去送他，老闆娘也說要回去，一起坐車走了。
唐老闆說:“小於啊，你也快要開學了，唐叔我捨不得啊！你要走了，我還得找個人，那姓侯的王八蛋靠不住！”
我說:“叔啊，你這生意不小，是得有個好幫手，真的不容易！”
沒想到，我這句話戳中了老闆的痛處，他端起一杯酒仰頭喝完，說道:“小於啊，不瞞你說，叔的生意做到今天不容易！叔靠的是能吃苦，講信用，才能打拼到今天。可是，叔是個睜眼瞎，不會記賬，不會開票，不會電腦，不會籤合同，很多事還得求人，不瞞你說，姓侯的蹬鼻子上臉，就因為這個啊！”
我說:“他不就是會計嗎？怎麼蹬鼻子上臉呢？”
唐老闆說:“小於啊，你是不知道！我原來有個會計，可是出嫁到外地去了。正在那時候，姓侯的來找我，我和他同村，看他有高中文化，人也機靈，所以要了他。
起初幾年，他確實幹得不錯，我也相信他，放手讓他幹。可是這幾年，他自認為功勞大，越來越不像話，虛報車費飯錢，賬面上作假，現在竟然又偷糖，好像把我當傻子！
我本來想趕他走，可是考慮到他掌握了所有的進貨渠道、市場行情、客戶信息，而且他早就放話要單幹，如果現在讓他出去，不但要帶走客戶信息，而且要挖我的牆角，對我的生意影響很大啊！”
我想了想說:“叔啊，本來我是個臨時工，你們生意上的事我不該摻和，但是你對我這麼好，我就說一點看法吧。我覺得有兩條路，一是可以留住他，畢竟他是和你一起創業的人，但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二是你應該親自掌握重要的財務和客戶資源，至於會計和文秘的事，可以讓可靠人來做。說句實話，我也覺得，侯會計有些……鳩佔鵲巢的意思。”
唐老闆其實很敏感，立刻問我:“什麼是鳩佔鵲巢？什麼意思？”
我自知差點失言，於是解釋道:“也就是說……喧賓奪主，就是說他做的事超過了一個會計該做的。”
唐老闆說:“你的意思我清楚，就是說，他要篡位是不？想把老子架空了是不？他休想，老子要一步一步來，讓他滾蛋！”
我說:“唉……，很多事我也不懂，唐叔你自己看著辦吧，反正……你自己的公司，自己就得多操點心，該防的時候還得防著點。”
正在這時候，侯會計回來了，唐老闆提議回家休息，但是侯會計興致很高，非要繼續喝酒。後來就點了幾個涼菜，換了茶，繼續喝酒。
很快一斤酒快完了，我說我不能再喝了，但是侯會計今晚似乎矛頭對中的就是我，紅著眼睛道:“狗日的你別裝慫！今兒個我一定要和你整個驢死鞍子爛！”
他竟然用髒話罵我，這讓我一下子來氣了，說道:“整就整，誰怕誰是孫子！等會兒，我去上個衛生間再說。”
我去衛生間，沒想到侯會計也會去。我在洗手檯洗手，他突然從裡面出來，伸手卡住我脖子後面，氣勢洶洶道:“狗慫東西，你剛才跟姓唐的說了什麼？”
我一下子氣血上湧，忽地挺直身子道:“你罵誰呢？取開你的髒爪子！”
他指著我的鼻子道:“你不說那個屁事兒，他姓唐的憑啥讓老子滾蛋？實話告訴你，老子不承認，老闆娘不承認，你狗慫就是誣陷！老子今兒個非得給你點教訓，讓你學會以後怎樣做人！”
他忽的衝上前來，一把將我推到了牆角，揮拳就打了過來，我來不及防備，臉上捱了沉重的一擊，嘴角立刻流出血來。
到了這個時候，氣憤已經使我失去了理智，渾身的力量一下子迸發出來。我忽的抬起右臂，用力砸脫他卡住我脖子的手臂，與此同時，左手揮拳出來，直擊他的眼眶。
由於我用力過猛，侯會計被打了個轉身，我乘機抬起右腳用力猛踹過去，他登登登向前撲過去，只聽見砰然一聲之後，他無力地臥倒在地。
我起初還暗自得意，小樣的，想跟我打架？別看我並不壯碩，可我在大學學過散打，而且是校籃球隊主力，要不是毫無打架準備，沒他佔的半點便宜！
可是我隨機意識到，不好，出事了！只見侯會計側臥在地上，兩手抱著腦袋，眼眶處不斷流出血水。原來對面靠牆是未經包裹的暖氣片，他的眼眶碰在暖氣片上了！
檢查結果是眉骨處外傷出血，皮肉破裂三公分，眉骨輕微骨折。我當時基本酒醒了，很害怕，一是擔心他傷情嚴重要負法律責任，二是怕承擔高額醫療費。但是唐老闆說，醫藥費的事可以不必擔心，其它事他再協調，我才暫時放下心來。
你別說，唐老闆雖說是文盲，卻絕對不是法盲，畢竟他的社會閱歷比我豐富多了。後來唐老闆承擔了兩千醫藥費，兩千補償金，三個月誤工補貼，合計八千多元，沒讓我出一分。但是他對我的批評也很嚴厲:“以後一定要能忍則忍，千萬不可輕易動粗，否則後果難料！”我對他的話十分認同！
在唐老闆那裡打工的最後一週時間裡，我通過電腦資料、票據、合同以及各類零散資料，幫他整理出所有的客戶信息，並且幫他仔細清理了所有賬目。他表示，從現在開始，要親自聯繫每一個客戶，鞏固自己的業務關係。
臨走之前，我經過反覆考慮，比較含蓄地說出了曾經看到的那件齷齪事。做人要有點良心，我不能眼看著一個好人被一對奸人聯手陷害。
唐老闆聽到後，傷感地說道:“我曾經有過懷疑，沒想到果然是真的！多謝你啊小於兄弟，接下來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我開學要走的時候，唐老闆給了我兩千元。我推辭不要，說是應該抵做他幫我墊付的錢，就這都差遠了。但他笑笑說:“拿著吧，其實你對我的幫助超過那些錢了，如果你以後還有需要，就給叔說一聲。”
到校後，見到我的舍友、唐老闆的外甥，跟他說起這事兒，他怪模怪樣地笑道:“你以為我只是讓你去賺錢嗎？舅舅的事兒，我姥姥和我媽媽早就擔心了，讓我想個辦法，所以我想到了你於大俠。”
我氣暈了，罵道:“你個王八蛋！差點害我惹出大禍！”
後記:
寒假時，舍友要來看他姥姥和舅舅，和我一起回來的。唐老闆請我們吃涮羊肉，身邊陪著一位開朗而利落的大姐，說是他公司現在的會計。
舍友悄悄告訴我，其實這是他未的的新舅媽，原來的舅媽離了。
不小心拆散了一樁婚姻，我不知道自己做對了還是做錯了，大家認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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