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趙立新導演並主演的斯特林堡名劇《父親》，作為2018國家大劇院國際戲劇季重頭劇目，剛剛在國家大劇院舞臺上落幕。無論是去年首輪演出時的盛況，還是這次演出的火爆；無論是普通觀眾的歡迎，還是業界的認可，都讓這部戲成為一個值得關注的文化現象。
一部作品的成功，除了臺上演員們的精彩表現，幕後團隊的努力同樣不容忽視。《父親》的成功，出品人和製作人尤雅功不可沒。她曾經是趙立新的學生，現在是趙立新的經紀人，而且從上大學時就擔任過趙立新話劇的製作人。十多年前的趙立新回國後的第一部話劇作品《父親》，尤雅就參與了製作，她對這部戲有著和趙立新同樣強烈深厚的情感。
國家大劇院 演出現場
主創合影
十多年來，她一路從青澀到成熟，有著怎樣的人生感受和經驗收穫？作為趙立新的學生、朋友和合作夥伴，對趙立新又有著怎樣的評價？在《父親》的後臺，尤雅接受了本報記者的專訪，敞開心扉，娓娓道來。
記者：你是中戲表演系畢業的，而且是趙立新老師的學生。當為什麼沒有做演員，反而是做了經紀人和製作人呢？
尤雅：我是2004級表演系的，但也是同學裡被大家開玩笑最多說是表演系裡最不熱愛表演的同學，因為在上學期間，我確實沒有享受舞臺上的表演，也並不夢想成為演員，確實反而對其他專業特別感興趣。我旁聽了趙老師帶過的導演系、戲劇文學系，包括電視藝術系的很多課，對藝術的很多工種有了直觀和感性的認識，在世界觀建立最重要的時間點，認識到什麼是好的東西，在這當中我對製作更感興趣，因此在我上大學二年級時，製作了話劇《我的秘密生活》，一部四個經典戲劇集合的嚴肅戲劇。趙老師作為導演和主演給我了機會和很多的幫助，那個時候還在中戲當老師的他其實也剛剛從瑞典回國，非常簡單，認為好的東西始終會被大家認可的，我們要做經典，做好戲，也是這種純粹的戲劇觀直接影響了我，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往感興趣的方向嘗試工作。做趙老師經紀人，是這三四年的事，也是機緣。
記者：趙立新自己的求學背景很獨特，曾經在國外接受了很多年的教育，又在瑞典學習和工作過很長時間才回到中國。他對錶演、對戲劇、對藝術都有很多自己獨到的理解。那麼他在中戲當老師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的呢？是一個什麼樣的老師？對你又有什麼樣的影響呢？
尤雅：趙老師在中戲任教時，就赫赫有名——全校帶的專業課最多，也同時是最獨特、特色的一位老師。因為他的教法與眾不同，教材內容都是他在海外真真正正每年超過200場演出的實戰經驗中獲得的，這裡面有新鮮的戲劇觀和最有用的實戰方法，超先進的表演理念，這樣一位能在課堂、劇場、舞臺上給學生實實在在支招兒的老師，幫學生們解決了泛泛而談，理論和實踐脫節的問題，表演上的困惑能被教導，有時候就是那麼一瞬間的事。所以雖然我並不想成為演員，可是我在課堂上被喚醒了很重要的創作欲，打開了被捆綁被限制的想象力，現在說來輕鬆，當時可謂折磨！因為改變太難了，這些課程那麼新，難度係數這麼大，完成作業那麼困難，太苦了，但——這苦裡都是生趣，因為我們獲得了，真的被點解之後，全是寶，這其中很多專業很多同學直到今天都還在受益，回來會說趙老師對他們的影響太深了。我們那時候上課，沒有常規的動物模擬解放天性這樣的練習，因為趙老師認為天性不是靠一兩堂這樣的課就可以解放的，我們得先了解舞臺是什麼，這個黑匣子為什麼有魅力，戲劇舶來百年，我們還孜孜不倦願意投身這行，我們是誰，什麼是真正的演員，這些很大的問題，卻都在這幾年中被他在課堂的作品中一一得到答案，我們排過的片段包括韓少功的《馬橋詞典》、餘華的《在細雨中呼喊》斯特林堡的《通往大馬士革》《鬼魂奏鳴曲》尤金奧尼爾的《進入黑色的漫長旅程》高行健的《夜遊神》伊娃恩斯特的《陰道獨白》等等等等。所以說趙老師給我們的不僅僅只是知識，而是認識世界的一個方式，這些痛苦而美好的課堂時光，又純粹又健康，這樣的戲劇觀，世界觀讓我認識自己，學習是永無止境的。
左起，瑞典大使參贊Mathias Lafolie、尤雅、趙立新
記者：趙立新給大家的感覺是有些清高的，很有個性，甚至有時會給人曲高和寡的感覺。那麼你作為他的經紀人是如何幫他經營事業發展的呢？而且你自己也是一個很有主見個性，很強勢的一個人，你們之間又是如何合作的呢？遇到矛盾會怎麼處理呢？
尤雅：同行裡有個奇怪的現象，無論什麼場合，對方是什麼角色，基本上都會稱趙立新趙老師，我想這可能跟很難界定他的職業有關，一個演員，一個讀書人，藝術家，導演，編劇，主持人，專家評委，老師……他是“全能型”的一個人，這樣的一個人沒有個性？沒有獨特的方式？沒有一點點驕傲？我想象不出來。所以這個問題從來都不是我的困擾，因為我認識他，瞭解他，理解他，我想經紀人的本職工作，就是通過自己的專業，找到好的機會，建立合適的橋樑，讓人們有機會真正看到趙立新是誰，這就是我要做的工作，很簡單。我的強勢和主見一定是建立在對事上，工作中當然應該有爭執，有觀點，有態度，但這根本就不是壞事，我們的合作中，最重要的樣一點是，永遠真誠，對事不對人，於是我們就可以彼此坦誠，產生信任。
趙老師於專業上確實卓越超群，但他是個人，所以我的理解是，恰當保護他的個性，強調放大他的長處，這樣的演員除了才藝，還可以讓觀眾看到他的真實，驕傲是他，謙虛也是他，人是有優點也有缺點的，關鍵是真誠表達，自然不做作，這看似簡單，其實人們很難做到。
說到經紀人，這個工種感覺要被大家談爛了，所以製片人投資人副導演提起經紀人都是一臉嫌棄，覺得這個崗位的存在就是故意設置主創部門和演員之間的障礙而存在的，就像這個行業一樣，現在人們把我們尊重的行業變成了大家茶餘飯後的談資、八卦、樂子，其實有點悲哀。我雖然很渺小，但我認為好的東西會被大家認可的，專業和嚴謹的態度，只要你做，就會被看到，就會被尊重。經紀人從挑選項目，研讀劇本，討論角色，到進入劇組之後瞭解製作，關心進度，配合中什麼環節可以提高效率，我都會參與進去，包括宣傳，形象的建立都是這個職業下的專業工作，其實經紀人這個崗位是有門檻的，只是之前大家沒有足夠意識到。回到和趙老師的合作，因為我們的信任是建立在多年的相處之上的，三觀一致，有共通的審美和價值取向，我們瞭解彼此的優勢和強項，這種配合是很難複製的，因為即使出現矛盾，也是非常良性的，更多的可能性是一起創造出來的。
記者：你和趙立新對《父親》這個戲都有著很深的情感，14年前他導演並主演這個戲的時候，你就是製作人，而且那個時候趙立新還沒有什麼名氣，你也只是個大學二年級的學生。結果十多年之後，你們又一起把這部戲再次搬上了舞臺，並且引起了轟動。趙立新曾經在接受採訪時說過他對於這個戲念念不忘一直痴迷的原因，那麼對於你來說，這個戲又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呢？
尤雅：黑色是一種顏色，同時也不是一種顏色，當光線照在黑色上，黑色就發生了變化，黑色的精神世界有此打開。這是我看斯特林堡的《父親》最直觀的感受。這是一部與以往我見過的所有作品毫不相同的戲，我指的是2004年的人藝小劇場開始，這戲當時看了十二遍，每場都看，回家的路上，情緒鬱結，無法宣洩，非常震撼，這部戲引起了我，一個沒有經歷過婚姻的女性對於家庭、權利、婚姻、愛情、人生深深地思考，它的偉大在於此。十幾年間，我對勞拉，阿道爾夫，女兒貝塔，奶媽瑪格麗特，牧師，醫生，甚至四個勤務兵都有非常深的感情，也就是說《父親》這個戲，每個角色的構成都不可或缺，這種強共鳴的情感，是你會在和你沒有直接關係的戲劇人物中產生情感的關聯，斯特林堡真牛啊！所以當時我為自己看過參與過感到真正的榮耀和自豪。所以有任何機會製作戲，我的第一選擇，永遠是它。《父親》改變了我對戲劇的表達，嚴肅的經典的戲劇可以被這樣詮釋，藝術真偉大！
尤雅 獲星月盛典年度話劇製作人大獎
記者：當年你和趙立新一起做《父親》《我的秘密生活》的時候，那個時候趙老師沒有什麼名氣，你也只是個學生，演出市場環境也不成熟，你們當時經歷了不少困難和坎坷。時隔十多年之後，你們都成熟了很多，有了更多的經驗，所以《父親》的重新上演取得了非常大的成功。你覺得這中間發生了什麼樣的變化呢？
尤雅：這個問題我想回答，沒有那時候的《父親》《我的秘密生活》就沒有今天的《父親》。這些年來，成長和改變發生在我們每一個人身上，《父親》在國家大劇院的票，在開票三天內全部售罄，供不應求，我們要感謝導演趙立新老師，主演金星老師，他們倆人的默契給了舞臺無盡的可能，兩位超值得尊敬的藝術家。還要感謝田蕤、洪流老師和所有的主演，更要感謝所有參與制作的主創，每一位！戲劇市場火爆是文化進步的表現，我們應該看到其中的希望，或者說傳遞了我們製作了《父親》這樣戲的願望，觀眾也在成長，審美也在提高，黃牛也會說，這樣嚴肅經典的戲應該多來幾場，你們看到了——好的東西會被大家認可的，就是時間的問題。
專業的製作人要做的，挑選好的項目，找到好的主創團隊，在合適的時間用創造性的方式，去向市場推送一部作品並取得成功。我們2017年首輪演出時就達到了盈利，也確實有業內的朋友向我諮詢，我都知無不言傾囊相告，有些人認為我們成功是因為用了明星，我當然承認兩位藝術功不可沒，但從製作上其實我們恰恰是沒有把趙立新和金星兩位主演當做兩個明星去做賣點，讓別人覺得是明星到舞臺上來秀一秀，迴歸下舞臺展示下他們的名氣和魅力，從根本上來講，我們誠懇地認為，這樣經典的嚴肅的作品，是好作品，它會被認可的，這其中的情，跨越了百年卻還可以與你我相連，好作品是不會背叛我們的，我們是一幫忠於舞臺痴迷舞臺熱愛舞臺的人，是秉承著十分認真的創作態度，把好的作品從茫茫戲海中挑選出來，通過舞臺與大家交流的，從始至終這個思想都沒有改變過。在此基礎上，作為製作人還有有一點小心思可以和大家說的，我覺得未來是屬於年輕人的，我不光要爭取以往的戲劇觀眾，還要爭取更多的年輕觀眾。找到語境也很重要。
記者：那你覺得你和趙立新認識這麼多年，你們都變了嗎？最大的變化是什麼？
尤雅：你問我們改變了沒有，我說“陪朋友到廟裡燒香許願的不一定是佛教徒，當滿院誦經之聲響起，煙火繚繞，他一定會為之動容；看戲的不一定是戲劇的狂熱分子，但看到狂熱的我們會為之動容。竊喜，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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