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縣豪

一個演員，能否憑一己之力，拯救一部劇？

不能。他無法從根本上改變一部劇的質感。但他能依靠自己兢兢業業的表演，大幅提升這部劇在觀眾心中的好感度。沙雕劇情、五毛特效、業餘群演，當這些被集中在一部劇中，主演對角色的詮釋卻體現出一種卓然品質，對觀眾而言，一般會指摘演員不會挑劇本與團隊，但對於這位演員，觀眾反而會欣賞他對自己每一個角色那種「拯救」般的執著演繹。

演員朱一龍

這是觀眾的雙標嗎？

是，也不是。這涉及到另一個問題：一個角色，能否某種程度上獨立於劇情之外，而被一個演員以形象和表演精準地楔入，從而獲得觀眾認可？這是一件很難的事，但有人做到了。

我說的，就是劇集《鎮魂》與演員朱一龍。

優酷獨播的網絡劇《鎮魂》，根據晉江小說作者Priest同名原著改編，堪稱近期最火的國產劇。

這部劇有多火？關於《鎮魂》的關鍵詞不但牢牢霸佔微博熱搜榜，劇集更催生出「鎮魂女孩」（指喜愛該劇，並熱衷於在劇情中摳糖的女性觀眾群體）、「真香預警」（起源於節目《變形記》，指原本非常不看好某人、某事、某物，在嘗試過後則對之產生迥異於前的好感）等熱門網絡新詞，就連人民網、中央氣象臺等微博大號，都紛紛用起《鎮魂》主演表情包。

這部共40集的劇已播至中段，播放量突破10億。而朱一龍，則是主角沈巍飾演者。2017年3月26日，微博網友「七個六六」放言，沒有哪個演員能演出沈巍半分深情，2018年6月15日，劇集首播，這位網友轉發了當時的微博，並完全拜服於朱一龍的演技。

無論是否原著粉，能在首集便認可演員與角色的切合度，足見演員功力，而朱一龍，憑的是一個眼神：萬年之後，再次遇見與自己有萬年之約的人，應許之以怎樣的眼神？不飄，不閃，定格出驚訝之感，同時，眼中聚焦出對方形象，並虛焦除對方以外的一切事物，表達出一種堅定。時間被藏匿的深邃與時間被打開的純淨，都被含在他溫柔而有力的眼神裡。

朱一龍對眼神的精準把握，使他與沈巍這一角色的相遇，如天雷勾動地火。之前，他已經在《新蕭十一郎》、《新邊城浪子》中詮釋過連城璧、傅紅雪等複雜古裝角色，在《羋月傳》中對羋月之子嬴稷跨越年齡的演繹，還獲得該劇編劇王小平點名稱讚，但這些劇大都因劇作、拍攝等因素口碑崩盤，導致朱一龍的「眼技」隨之被淹沒，直到《鎮魂》。

《鎮魂》中沈巍一角，使朱一龍得以淋漓盡致展現自己「眼技派」的實力。首先，他的眼睛容易紅，紅，就善於含淚、含情、含意。演傅紅雪時，在沙漠，鼓風機將眼睛吹到發炎，他卻覺得這種炎紅更符合人設，便不去醫治，繼續拍攝，果然，在傅紅雪的同一次「眼紅」中，他能層次分明傳達憎恨、欣慰、解脫等多種情緒。其次，他的眼眸很深。看他平時的採訪視頻，眼眸不過平常，但只要在劇裡，無論憤怒、喜悅、深情、悲傷，眼眸都極具穿透力，如有星空或隧道鋪於其中。

朱一龍古裝扮相

《鎮魂》目前豆瓣評分6.6，如果沒有朱一龍的表演，可能會降到5.0以下，所以《鎮魂》對主演的選擇，被觀眾譽為「神仙選角」，更有劇迷戲稱，主角現身時，播劇速率希望是0.8，主角不在時，則可調為1.5。

《鎮魂》摒棄原著切合中華鬼神文化的世界觀設定，以及都市奇幻兇案的推理獵奇之趣，代之以不倫不類的外星軟科幻框架，並絲毫不注重邏輯推演的奇趣展現，所以情節基本處於「自暴自棄」狀態，但朱一龍在如此不堪的劇作環境下，仍然「堅強」地通過死摳細節塑造具有鮮活靈魂的角色，完成與另一主角充滿情誼的優質互動，保住了此劇最後的形象。

某些細節，甚至是他自己所設計。比如他在與郭富城合作電影《密戰》時，見郭富城的西服襯衣戴了袖箍，瞭解過關於袖箍的文化後，他認為沈巍所處的環境、年代，與這種文化有相通之處，所以也為沈巍的服飾設計了袖箍；他在與另一主角通電話時，為傳達內心緊張，便自己設計了「摳書腳」的細節……幸運的是，這些細節都被觀眾所挖掘、熱議。

朱一龍摳書腳細節

演員自己為表演設計臨場細節，體現的，是演員對情緒遊走軌跡的把控，在鏡頭之內，角色的情緒可以蔓延或印刻在哪些道具或其他人物身上，演員就需要與之互動。如果軌跡返回自身，而編劇並未察覺，演員就可能自己添加臺詞或動作，以滿足情緒的完整性。比如在格斯·範·桑特《不羈的天空》裡，英年早逝的瑞凡·菲尼克斯便在表演中，臨場加了一句永恆的臺詞：我愛你，卻不用你付錢。

《不羈的天空》中的瑞凡·菲尼克斯

對細節的專注，證明朱一龍走的是「小演技」路線。何謂「小」？即再澎湃的情感，都通過微表情與微動作將之精細釋放而出。不少流量明星熱愛以誇張的「大」表情詮釋劇烈情緒波動，導致鏡頭根本不敢被推得太近，而真正優秀的演員，善於收束表情，在表情的剋制與情感的劇烈之間，形成戲劇張力與表演韌性。

在朱軍主持的《信中國》節目中，朱一龍和曾與之在《家宴》中有過「父子對戲」的王剛老師，再度聯手「飾演」一對父子，警界英雄張留成與張劼，王剛老師朗誦張留成的書信，朱一龍則朗誦張劼的微博。形是朗誦，骨卻是表演。面對王剛老師鏗鏘而悲情的有力演繹，朱一龍硬是毫不怯場，依靠眼神與微表情，詮釋出張劼在病中的積極樂觀。這出「信中國」，令人想起韓國佳片《思悼》中宋康昊與劉亞仁的飆戲。

朱一龍在《信中國》中朗誦特警英雄張劼微博

而《鎮魂》新集預告中，沈巍為趙雲瀾雨中求醫，醫生無奈應允後，朱一龍以嘴角微微一笑表達沈巍心跡，這笑弧度不大，但因微觀意義上度的精確拿捏，使情緒飽滿溢出，如雨中忽注日光，對比《老九門》中二月紅為丫頭雨中求藥，張藝興聲嘶力竭卻令人看得意興闌珊，朱一龍的輕，顯然勝過了張藝興的重。

其實朱一龍的臉，窄，在微觀表演上缺乏優勢，但他偏偏就在這張顯窄的臉上，布出深情天地。這大概也是源於他通透的自我認知，即他的肢體其實是不太協調的。所以在《鎮魂》中，當鏡頭給出沈巍的全身特寫，能隱約感覺到一種僵硬。在《新邊城浪子》的後半部，朱一龍飾演瘸子，他便在「瘸腿」的鞋子中放入石頭，這大約是他克服自己肢體「短板」的努力方式之一。

據說宋茜在《結愛·千歲大人的初戀》中，剛開始無法用表演區分真痛與假痛，後來在導演指導下，表演真痛時，便在手上拉一根皮筋，直到導演喊停（手掩藏在桌下，觀眾看見的是捂住腹部），果然就將兩者區分開了。

宋茜在《結愛》中，因直視狐族眼睛而肚痛

看來，優質的表演除了演員對角色的全情代入，有時，也需要隱形道具的物理輔助，而朱一龍對錶演的理解，自然已經將這些包含其中，除此，他還善於在劇中「隱藏朱一龍」。如何隱藏？讓自己所詮釋的角色，看不出任何一點演員自身的影子，如女兒國國王朱琳。朱一龍在採訪中透露，因為《鎮魂》屬於魔幻劇，所以很多場景都在綠幕裡進行無實物表演，要做好這類表演，需要一種信念感。章子怡在《演員的誕生》中也強調信念感，可能正是它，讓朱一龍獲得了在表演中隱藏自己的能力，因為這種隱藏，朱一龍在粉絲中獲得了「

遇見朱一龍之後，所有網文男主都有了臉。——這樣的評價，足見觀眾對這張「角色臉」的喜愛，但朱一龍自己，並不太關注自己的顏值，只稱自己是「普通好看」，他更希望觀眾在他有戲的時候，就和他聊一聊戲，沒戲的時候，就不用關注他這個人，覺得那會浪費觀眾的時間。

正是這種對自我的準確定位，以及堅守表演信念的心性，使他身上體現出一種恬淡而又倔強的演員氣質，這種氣質，就同他的臉一樣老成、通透、乾淨。在劇本白爛、拍攝倉促、團隊敷衍的大環境下，他仍然能憑藉對錶演的單純慾望，一絲不苟詮釋自己的角色，並借角色氤氳出一片值得人欣賞的小環境，著實不易。拍攝《鎮魂》，他便認真研讀過原著，才能在劇中毫不違和地分飾三角，獲得原著粉的絕對認可，被戲稱為「用臺詞演劇本，用眼神肢體演原著」。

在近幾年的網劇演員中，黃景瑜應該是最具代表性的一個，這主要是因為他借《紅海行動》成功完成向電影的轉型，包括影像媒介、演藝風格及人物定位的轉型。這源於他對自己表演事業的明確規劃與對錶演作品的精準選擇。朱一龍依靠目前的演技水平與媒體指數，要成為下一個黃景瑜，也不是沒有可能。

《紅海行動》中的黃景瑜

畢竟，如今的網劇，無論製作規模，還是演員選擇，早已擺脫早期網劇的完全草根氣息，但又還未被電視劇固有的大製作模式與傳統思維吞噬，這種「夾在中間」的狀態，反而是利於它生存的狀態——既具有相對精緻的製作水準與相對可觀的資金投入，又具有相對自由的創作理念與環境，這些「相對」，其實就很適合造星。

當然，如今要僅憑顏值便獲得關注，已是一件難上加難的事，所以，朱一龍這種演員帶出的啟發也就自然而然了：流量的分配，正在朝演技傾斜。

毫無疑問，這當然是一種健康的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