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見過這麼美的驚悚犯罪片。
從來沒有。
火車在無邊的金色田野上奔馳,一對男女依偎在火車座位上,輕聲交談。
而此刻的他們,正亡命天涯。
黃昏來臨,柔和的夕陽灑遍曠野,兩人手拉著手從山坡上跑下,像孩子一樣。
於靜默天地中,合二為一。
大約是常被快速、吵鬧的電影包圍的緣故,看到這樣一部既驚心動魄、扣人心絃又充滿巨大詩意、美到極致的電影時,我的內心久久不能平靜,心跳,大喘氣,感到魂魄快要衝出胸膛。
這部電影就是《疾走天堂》。
劇本來自拍過《十誡》《藍》《白》《紅》的大師級波蘭導演基耶斯洛夫斯基,導演則是拍過《羅拉快跑》《香水》的德國著名導演湯姆·提克威。
當基耶斯洛夫斯基的文藝遇上湯姆·提克威的酷炫,會碰撞出怎樣的火花?
菲莉芭(Philippa)是一位生活在意大利的英國人,在一所小學做英文老師。
但這一天,她卻帶著定時炸彈去了她丈夫的同學溫狄的辦公室。
她把炸彈悄悄放進了辦公室的垃圾桶裡。
然後自己打電話報了警。
菲莉芭只等警察來抓她。
而在審問過程中,她才得知,因為炸彈被清潔女工意外收走,自己想殺的溫狄沒有死,反而因此炸死了四個無辜的人。
菲莉芭聽此自責萬分、痛苦到掩面哭泣。
警方卻指控她受命於恐怖組織,意圖顛覆政府,逼她交代組織頭目。
她向警察痛訴溫狄是個大毒梟,自己的丈夫和班上的幾個學生都是因他提供的毒品而死。
而自己曾多次寫信給警局揭露此事,警方也置之不理。
悲傷過度的菲莉芭在審訊過程中突然昏倒在地,迷迷糊糊的她握住了一旁的翻譯員菲利普(Filippo)的手,緊緊不放。
菲利普靜靜地望著她,那一刻,這個年輕的警察戀愛了。
他決定幫她。
菲利普設計使審問過程中突然斷電,悄悄塞給菲莉芭一個小型錄音機。
這個錄音機成了兩人的溝通工具。
越獄的日子到了——
菲利普提前在衛生間藏好了東西,審問中途,菲莉芭按計劃上廁所,看押的警員被一個電話調虎離山,菲莉芭順利逃走。
她被菲利普好好地安頓在了警局大樓上層的閣樓裡。
但菲莉芭的目標絕不是一逃了之。
她逃出來,是為了親手殺死溫狄。
身為警察的菲利普,再次幫助了她——他借自己上司之名約溫狄來警察局長辦公室。
菲莉芭則舉著槍在那裡等候……
一個被指控為恐怖分子,越獄,持槍殺人。
一個是置自己的警察身份於不顧,協助囚犯越獄,殺人。
兩人成為警方全力通緝的罪犯。
從閣樓離開後,他們一起來到了菲莉芭的故鄉。
古樸的教堂裡,菲莉芭深深懺悔,她說:我早已拒絕相信。
男:拒絕相信什麼?
女:感覺,公義,人生。
菲利普卻抬起頭,凝視著她的雙眼,篤定道:我愛你。
菲莉芭眼裡湧著淚,說:我知道,只是,只是我希望趕快結束此生。
他深情望著她,輕輕把額頭抵在她的額頭上。
這之後,兩人一起剃了光頭。
一起吃冰淇淋。
一起等待未知的明天。
菲利普的父親接到一通電話後,驅車來到此地,他知道兒子不會跟他回去,留下祝福和一筆錢後,獨自離開。
菲莉芭遇見了自己曾經的朋友,朋友小心地收留了兩人。
次日清晨,警察開著一隊警車,駕著直升機找到了菲莉芭朋友的家中。
兩人於曠野中醒來,潛回朋友家,悄悄爬上了停在一旁的直升機。
他們駕著直升機,一直攀升,越來越高,越來越小,最終消失於天際中。
電影結束在這空曠的天際裡。
我的心也跟著提了起來,震動不已,那種震動像生命裡最初愛上電影的時刻。
如果說驚喜於一些電影是為它們的劇作歎服,那麼這一次的震動,除了劇作之外,還有它絕對不同於傳統驚悚犯罪片的視聽語言:
火車在田野上奔馳,伴著輕緩、優雅的鋼琴和提琴樂曲,是兩人輕聲交談的畫外音:
女:我們要去哪?
男:我要你帶我去你生長的地方。
女: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男:菲利普。
女:你是什麼時候出生的?
男:1978年5月23日。
女:什麼時間生的,你知道嗎?
男:早上八點。
女:我知道我那天在幹嘛,我很清楚,那天是我生日,那天也是我第一次領受聖餐,我打扮得像個新娘,穿著我媽做的白色洋裝,戴白沙。當她幫我穿上洋裝蓋上白紗時,她突然大哭,我不知道為什麼……
教堂裡,兩個“罪犯”相對而坐,垂目而語。鏡頭慢搖,彷彿是對二人的溫柔撫摸,也像上帝寬容憐憫的目光。
黃昏來臨時,兩人拉著手跑下山坡,靜立於天地間,直面赤裸的對方,合二為一。
這真是,無以言表的巨大詩意。
有人說:
這是一個神愛上人的故事。
凱特扮演的女教師是人類代表,相信一己之力,相信自己在做“對”的事,當知道自己安置在毒梟辦公室的炸彈意外炸死清潔工等四人的時候,她顫抖的嘴唇,大顆大顆跌落的眼淚,觀之心碎。這是人真正意識到自己的罪的瞬間。
而年輕警官菲利普是神,只要相信他,他便可以帶領你走出紅海。是神先愛上了人。他們越來越相像,氣息相通。因著人原本就是按照神的形象而造的,神終於等到了人接納他的愛,真正信任他。
這是一部充滿隱喻的電影。
天堂是什麼樣的,是這樣的嗎?
和愛的人一起,走到盡頭去。
兩個人有著同樣的生日,相似的名字(Philippa和Filippo),到影片後面,我竟生出錯覺——這兩個人是一個人,他們是一體的。
相依為命,亡命天涯,雖然看不到明天,但我們今天的愛情,很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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