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一部好電影出資源了。
這部電影參加了去年的威尼斯電影節,拿了
銀獅獎——評審團大獎。來看看去年參賽的得獎片子,都挺能打的。片子裡甚至有好幾幕讓我覺得,“真的沒白來看大銀幕”,太享受了。
今天為了寫文章,我又把它刷了一遍,仍然覺得挺喜歡。
話不多說,就是它了——
《狐步舞》
פוֹקְסטְרוֹט
看,片名和海報一出,是不是就很驚豔?
眾所周知,狐步舞是一種舞蹈類型。
在本片中,狐步舞不僅是一個隱喻,一個象徵,更成為了全片的結構。
狐步舞是怎麼跳的?
向前一步,向旁一步,後退一步,最後歸位。
於是影片也分三個篇章——向前,向旁,後退(歸位)。
但有趣的是,影片的三段式結構重點不在敘事,而是情感體驗。
正如導演塞繆爾·毛茨所說的——
情感之旅才是我電影裡的主菜。
在這三段結構裡,每一段的情感體驗都是截然不同的,看似迥異平行,但最終卻能兜回原點,如同狐步舞。
第一段故事是“喪子”。
隨之而來的體驗是——震驚。
男主角是一名工程師,他本有個幸福完滿的家庭:一個妻子,一雙兒女。
但影片的開頭就將這個美滿擊碎了。
在事情發生前,鏡頭先對準了主人公家中那幅掛在牆上的畫——
宛如
一個巨大的黑洞。這個黑洞預示著生活的一股不可抗力,將要把這個家庭推向未知的黑暗深淵。
果然,一群大兵闖入他們家,告訴父母,他們的兒子戰死了。
得知了這個消息後,黑洞般的噩夢開始了,父母雙雙陷入被黑洞吸附的無力感。
導演特地用了許多壓迫性的鏡頭來強調這種內心極大的痛苦和無助——
充斥著血絲的眼球大特寫。
臉部痛苦神情的特寫。
俯拍的旋轉鏡頭。
在這一鏡頭中,我們和這位父親一起,共同體驗了眩暈無力的窒息感。
諷刺的是,無論鏡頭前的男主人公如何痛苦,導演如何多方位地展示其受難的姿態,銀幕前的觀眾都無法做到共情。
因為使主人公們感到痛苦的對象——兒子,是缺席的。
在第一幕中,我們無法得知兒子的具體長相、性格甚至身份,因而對他的死,也只能報以旁觀、甚至冷血的姿態。
而這也正是導演想讓我們感受到的第一段情感,不是痛苦,而是震驚。
震驚於一個生命如此無聲無息地在世界的某一個角落凋零,進而引起父母極大的悲慟,導致一個家庭的陡然破碎。
也震驚於這對父母所面對的——
母親得知消息後無法自控,被軍人迅速地打了鎮靜劑。
這個鏡頭乍一看,一定會以為母親被實施了暴力,而不是援救。
父親得知消息後陷入極大的震驚,而軍人們冷靜地告訴他——
我們留了一些藥給你。
多喝水有好處。
我們設置你的手機每小時響一次,提醒你喝水。
你要開心一點,我們會給你安排心理輔導師。
鎮定、熟練,甚至顯得有點機械和冷酷。
軍人們對父母們的悲慟和失控有一套使他們迅速鎮定的流程,他們已經輕車駕熟,習慣對這些每天都在發生的痛苦視而不見。
這何嘗不使觀眾覺得震驚,覺得諷刺?
父母們如同被國家擺弄的傀儡。
孩子們如同這臺巨大的國家機器之下的小齒輪,掉了、死了,也就是一套流程能徹底結束的事。
我們原本以為這是導演所做的荒謬之筆,但導演在訪談中明白無誤地說道:沒有,以色列軍方報喪真的就是這樣的。
但更諷刺的是,此時影片出現了第一個重大轉折——
軍人們告訴父母,他們搞錯了,兒子沒死。
死的是另一個同名同姓的人,而他們在沒有確認屍體的情況下就開始急著操辦葬禮和“處置”父母們了。
看吧,又一個明晃晃的諷刺。
在“狐步舞”這麼一個輕鬆愉悅的名字下,暗藏著導演對政府、對戰爭的尖銳攻擊與強烈的人文反思。
兒子沒死,這就轉到了第二幕——軍旅生活。
這一幕則帶來另一種情感體驗,傾斜、荒誕。
為什麼說傾斜?
直觀體現在兒子和他的三個隊友所住的房間,每一天都愈加傾斜,再這樣日復一日地傾斜下去就會有沉沒的危險。
這也如同這四個大兵的生活。
他們被任命為軍人,駐守著戈壁灘上的一條荒無人煙的破路,他們的任務就是:旅客經過,檢查,沒問題就放行。
但因為中東嚴峻的政治局勢和土地爭端,這些以色列軍人們每天都需保持著高度的警惕和敏感,即使只是駐守著這麼一條通常只有駱駝經過的破路。
這四個仍然只是男孩的軍人就這麼百無聊賴但又時刻心驚膽戰的在這個荒涼的地區駐守。
他們大部分時間是男孩。
以槍為舞伴,瀟灑地跳起狐步舞。
或者在暗夜中被煙霧環繞著,有的抽菸、有的打CF、有的練架子鼓。
但有時,他們也得丟棄掉自己的童真,擺出冷臉儼然一個軍人模樣。
上一刻喜歡的女孩,下一刻就可能被擊斃、被鮮血淋漓地仍入坑中。
原因僅僅是掉落的易拉罐瓶被錯認成了手榴彈。
穿著華裝的夫妻需要在大雨中遭受凌辱,等待檢查放行。
導演在採訪中說道,每一代人幾乎都在承受著父輩遺留下來的問題。
兒子因為歷史遺留問題殺害了一車的無辜生命,儘管無意,但仍揹負了“殺人”的罪名和終要跟隨他一生的負罪感。
父親也同樣在承受著父輩的罪惡。
有趣的是,導演用情色動畫的方式將這一沉重的事實隱藏在其中——
父親小時候拿家中的傳家之寶——一本種族大屠殺中倖存下的聖經去換取封面上印著裸體女郎的色情雜誌。
他被裸女乳房上的黑色大叉所誘惑,而當他吮吸時,這黑色大叉變成了黑色膠帶,永遠封印在了他臉上,遮住他的雙目。
這簡直是一個太巧妙的意象了!
黑色封印一方面象徵著戰爭屠殺後的心理創傷,這一創傷由父輩造成,卻將永遠留給子女,永遠無法抹平。
另一方面,這個黑色封印是一層面具,父親用一層假面具將自己所有的脆弱、慾望和痛苦都隱匿起來。
這些都只有他自己,或者他的兒子知道,兒子在自己的插畫本里畫道——
只有夜晚的時候,父親小時候的自己才會揭開那道黑色的封印,幫他抹去他臉上流下的淚水。
父親執著於他在參軍時曾無意中讓別人代替了他的死亡,他沉湎於自己的罪責中,踏入無限的痛苦循環。
兒子同父親一樣,一次意外讓一車的人命死於他的槍下,他也從此悲傷了罪惡的重負。
父與子,前腳後腳都踏入了命運的悲劇,為“自己所犯下的罪行”而要遭受循環往復的災難。
事實如此沉重,導演卻在第二幕採取了一種幾乎是幽默怪誕的方式來呈現。
比如,灑脫不羈的戰士狐步舞,伴隨一隻悠悠走來的駱駝。
比如,苦中作樂地在夜晚講“睡前故事”,大家樂呵呵地乾笑。
比如,在美妙的傍晚,一群男孩戰士們在湖邊肆意地跳舞與調笑。
現實有多殘酷,影像就有多荒誕;影像有多荒誕,所指之意就有多諷刺。
第二幕以荒誕開場,在一派輕鬆中結束。
在父親的強力要求下,兒子坐上了回家的汽車。
這樣的劇情走向看似要迎來一個完滿的結局,但狐步舞是怎麼跳的呢?
向前,是父母因承受失子之痛的內心破碎。
向旁,是從原本的敘事中旁逸斜出另一段,從父母轉向孩子。
再接著,是向後,也是歸位,一切都回復到了原初的樣子——
兒子在歸途中,死了。
這種“歸位”帶來一種極大的荒謬感:
一切好像都沒有發生過,一起都像第一幕中所呈現的那樣,兒子犧牲了,父母承受著巨大的悲慟。這種荒謬正在於,無論是我們還是片中的父母都清清楚楚地知道,發生過什麼。
片中受不了打擊的母親質問父親——
為什麼你一定要讓他立刻回來?
為什麼他不能在第一次通知時就死去?
父親的行為,無異於親手將自己的孩子推向了死亡。
我們在第一幕無法體驗到的共情,在這一幕體驗到了,伴隨著悲痛、無奈、感傷和溫柔。
這彷彿是一場俄狄浦斯悲劇的現代預演,他深知自己要遭受弒父娶母的命運而竭力去避免,但最終,他每一步的反抗都將他推向了他所要避免的方向。
片中的父與子正是落入了這樣無可挽回的命運之中,他們得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得陷入這樣的循環,被命運無情地掌控住。
再看父親臉上那遮住雙目的黑色大叉,像不像俄狄浦斯王的自戮雙目?
導演想要批判的正在於此,這錯誤難道是他們自己犯下的嗎?還是他們只是在被動地承受父輩所帶來的災難和後果而已?
兒子最終的死亡原因也顯得如此的
荒誕和無意義。他所乘坐的汽車因為要躲避一隻路上突然出現的駱駝,墜下了山崖。
駱駝彷彿是一股自然的力量,預示著他不可避免的命運悲劇。
但眾所周知,駱駝又是阿拉伯的象徵,這個以色列軍人最終因為“阿拉伯”而斷送了自己的生命,這是否也是導演為以色列敲響的一個警鐘?
在這場跳著狐步舞的三幕式表演中,戰爭的“無意義”和“殘忍”被凸顯得淋漓盡致。
狐步舞無論怎麼跳,最終都會回到原地。
身處於悲劇宿命中的人,無論如何掙扎,最終都只是自己一步步跳進了命運的牢籠。
戰爭又何嘗不是這樣?
那樣的勞民傷財,那樣的殘酷血腥,最終是無意義的兩敗俱傷和一場空。
時過境遷之後,一切傷口彷彿被抹平,但當真什麼都沒發生過嗎?
那封印在人們臉上的黑色標記,那內心隱隱作痛的傷口,都是“曾經發生過什麼”的明證。
正如片中那殘忍的一幕:
被槍殺的一車男女,他們的血淚、他們的屍體陳列在車中,一同被扔入巨大的土坑填埋。
當細沙鋪滿,地面平坦,一切都平靜得如同什麼都沒發生過。
而當一場大雨過後,地面上浮現出了一個水坑,沙上仍印著清晰的車轍。
這一切都在證明,這裡曾經鋪滿了血水。
不是什麼都沒發生過,而是這裡曾經確確實實地發生過什麼。
歷史就是這樣一次次地用車輪碾過人類的心臟,留下一道道的車轍。
而那些明顯的車轍,那些貼在臉上的黑色標記,我們總選擇視而不見,儘管它們那麼地明晰。
而我們能做的,或許只能如本片的父母——
用一隻受傷的手,覆蓋住另外一隻受傷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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