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懷瑾老師:民主政治的運作,溝通意見是很重要的

南懷瑾老師:民主政治的運作,溝通意見是很重要的

民主政治的運作,溝通意見是很重要的

本文摘錄自 《孟子與離婁》

【孟子曰:“為政不難,不得罪於巨室。巨室之所慕,一國慕之;一國之所慕,天下慕之。故沛然德教,溢乎四海。”】

這是《孟子》重要的一篇。講到從政的要點。突然來個高潮。波瀾起伏。這個高潮害死了後來幾千年的執法者,尤其出來做地方官的,認為是聖人教的,孟子說的嘛,搞政治不難,不要得罪地方有勢力的大家族,重點就在這裡“不得罪於巨室”。所以幾千年來做官的人,好像受到孟子傳的密法似的,到任何地方都不敢得罪當地的大家族。

有些人就不同,我們舉一個近代史的例子。大家都曉得清朝中興名臣彭玉麟,小說中有《施公案》、《包公案》、《彭公案》,這個《彭公案》就是寫彭玉麟當巡案御史時的事蹟。他曾經做過長江的水師提督,相當於現在的海軍總司令。後來年老走不動了,辭掉官職,可是清廷還要他出來視察。他出來視察要兩個人扶著走,但是幸虧靠他出來,才解決了許多問題。

他有一次視察到安徽,穿著普通衣服,像一個鄉巴佬,坐在茶館裡或飯店裡吃飯。那是李鴻章的家鄉,李鴻章有一個侄子橫行霸道,搶奪婦女啊,霸佔財產啊,誰都不敢惹,因為李鴻章是當朝一品宰相。於是就有人向他告狀,李鴻章侄子認不得彭公,彭公馬上把他抓來,一頓痛打就通通招認了。彭玉麟曉得他李家一定趕到京城向李鴻章報告;因為清廷有權給彭玉麟的,可以先斬後奏。於是他先把李鴻章犯罪的侄子殺掉,然後寫一封信給李鴻章,把他侄子所有的案情資料送上,說,我跟你是老朋友,你的侄子就是我的侄子,我替你教訓,殺了他。李鴻章看了這封信,還要寫信向他道歉。你看他彭玉麟不就是得罪大家族了麼?歷史上像彭公這樣的大臣也不少。不過,把《孟子》這一句話搞錯的也多得很,像一般的讀書人,後來出來做官的,多數都把《孟子》這一句話弄錯了。

如果我要賣賣關子,考問你們青年同學,這個巨室到底應該怎麼解釋?我告訴你們吧,孟子說的這個巨室,就是個社會,也就是現在所說一個大社團,乃至大政黨。古代是宗法社會,先要了解當時的社會制度,一個大家庭裡,家人之多,就是一個社團、巨室。尤其孟子時的四大公子,孟嘗君、平原君、信陵君、春申君,這幾大公子不得了,他們是大政治社團,也等於後世的幫派。下層社團是幫會,上層社團就是一個政黨。

孟子說為政並不難,就怕這一些社會上有組織的,像後世所講的黨派等。漢朝、宋朝、明朝,所謂黨禍就是黨派,就是巨室,在孟子時就是孟嘗君、平原君之流。你讀《戰國策》就知道了,有一篇文章講信陵君救趙的事,《史記》、《古文觀止》裡都有,就是講巨室。信陵君把皇帝的兵符偷出來就發兵;救趙固然沒有錯,但是,卻不把國君放在眼裡。由信陵君救趙這件事情,你就看到那個巨室的力量和作風了。

又如孟子在提到楊朱之學時,也常提到墨子(墨翟)。墨子當時講學是有組織的,他在弟子中選出一個領袖,就叫做鉅子。孟子在這裡講的巨室,相當於墨家鉅子。因此,在政治上來說,對於像反對黨一樣的巨室,必須相互協調,不可以亂來的。

這是中國文化帝王政治幾千年來的一個現象,大家讀書都輕易放過去了。孔子那時被趕走,也就是因為得罪了巨室,得罪了季家三兄弟。所以後來有一首罵人的詩,“自從魯國潸然後,不是奸人即婦人”。這是唐代詩人羅隱所作,描述孔子自從流著眼淚離開自己的家國魯國以後,留下來的只有奸人和婦人了。歷史上許多衰亂的朝代,都因為被壞蛋或後宮操縱的原故。很不好意思,在座的有女性,現在都是女性的天下了,當然以前是壞女性多,現在都是好女性(眾笑)。如果從這兩句詩的觀點來看我們幾千年的歷史,也的確是這個樣子,只是角度有所不同。

所以關於巨室的說法,先給大家點出來要點。但漢唐以後就演變成政黨意見之爭,非常嚴重,不但中國歷史如此,歐美也是一樣。美國的總統敢得罪一個有勢力的黨派嗎?如果意見不能溝通就辦不了事。

所以孟子當時的這一句話,是說明民主政治的運作,溝通意見是很重要的,並不是向土豪劣紳惡霸低頭,不是這個意思。但是後世許多讀書人,對《孟子》所說的巨室,都搞錯了重點,這些讀書人做官的成果不佳,也的確受到這一句話的遺害,嘴裡雖然不講出來,但事實上都受到這句話的影響。所以我們小時候聽到的,當縣知事回來,跟當過警察局所長回來,兩人碰面,自己幽默講:“知事不知事”,“所長無所長”,這倒是一個很好的對子。地方的當權者,都不敢得罪當地的大勢力,也是因為曲解了孟子“不得罪於巨室”這句話。

後來我們受現代的教育,尤其受革命教育的洗禮,讀《孟子》都覺得討厭,似乎講仁政還要拍馬屁,拍地方惡勢力的馬屁。我們現在再仔細一讀啊,就發現孟子根本不是這個意思。拿現代話講,

“不得罪於巨室”應該解釋為,不得罪政黨和大眾民意。沒想到孟子一句重要的文言,誤了幾千年當政者的思想,想來也是非常可嘆的!

這個高潮一起之後,他接著又講下去了。由於上面一路仁啊、仁啊下來,突然到了這裡,出來一個不得罪於巨室,這個跟仁政有什麼關係呢?宋儒以為沒關係,就把它圈掉、圈斷了。可是這絕對是有關係的,“巨室之所慕,一國慕之;一國之所慕,天下慕之。故沛然德教,溢乎四海”。孟子說這個仁政啊,是仁心即天心,用現在時髦的西方文化的話來講,民意就代表了上帝的意志。這就是點出仁政對於天下的重要,因此孟子插了這段“不得罪於巨室”的話,並不是文章從這裡切斷了。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