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邁克爾·布隆伯格（Michael Bloomberg），這個名字在金融世界絕對是大名鼎鼎，無人不知。他是美國最知名的白手起家的大富豪之一，2017年以498億美元的身價位列全球最富有的人之一。布隆伯格的“現金奶牛”則是下面這臺看起來可以進博物館的古董計算機：彭博終端機（“彭博”是Bloomberg的來自香港的中文譯名）。
千萬不要嫌棄這臺看起來一點都不酷的設備，要知道整個金融世界都離不開它。上至美聯儲、高盛這樣舉足輕重的金融機構、下至華爾街上遍地可見的投行交易員、數據分析師，每個人都得乖乖支付2萬4千美元的年租金去租用這樣一臺彭博終端機，金融大佬們每天通過它操作著全球範圍內以萬億計的美元交易。目前，全球範圍內有超過30萬付費彭博終端在被使用，甚至連教皇所在的梵蒂岡也都租用了這臺設備，每年給布隆伯格帶來將近90億美元的現金流。
關於布隆伯格在商業上的才華、對數據和科技的敏銳判斷把握，已經有很多媒體和書籍進行了報道，今天我想從另外一個方面來談：作為一個成功的商人，布隆伯格是如何把他在商業上的才華運用到政府管理運營上來的，如何把效率低下、業務冗雜的公共事務打造成和私營部門一樣高效、擁有良好成本控制的專業機構，通過引入先進的管理經驗、強大的數據分析系統以及建立結果驅動型的激勵機制來管理和提升城市的運行水平，把紐約這樣被認為是非常難以管理的超大型城市打造成為活力十足、具有生命力的有機體，同時還兼具社會公平和社會福利功能。
這個話題在當下顯得極具現實意義。中國進入了新一輪的城市化進程，城市之間的競爭變得越來越激烈，看看最近這一輪各地的“搶人”熱潮就能夠感受到熱度。於是，能否真正打造出具有強大競爭力的城市，在未來的競賽中勝出，是考驗各地政府管理者水平的關鍵。
另一方面，我們都希望自己生活的城市是最有競爭力、環境最宜人、公共福利最佳的地方，而不是生活在一個房價很高，但是公共服務很差、環境很糟、沒有什麼增長潛力的城市。如何能夠從今天的地方政府管理水平，看未來十年乃至二十年的城市競爭力發展，無疑對當下的選擇有很大的幫助。
2017年，城市管理專家Chris McNickle出版了一本名為《布隆伯格：億萬富翁的野心》（Bloomberg: A Billionaire's Ambition）的著作，詳細講述了作為紐約市一把手的布隆伯格是如何把商業智慧和政府管理結合在一起的，其中有很多內容都值得我們借鑑和參考。
紐約，差點成了下一個破產的底特律
毫無疑問，紐約是世界的中心，全球最具有競爭力和吸引力的城市之一。但紐約是天生就如此有魅力的嗎？不用看遙遠的歷史，而是從2001年布隆伯格接手紐約市的時間點來看，紐約都沒有絕對的優勢。彼時，恰逢震驚世界的“9·11”事件發生，恐怖襲擊對城市造成的創傷是巨大的，尤其是對“信心就是黃金”的金融市場而言，更是如此。
據說“9·11”空襲發生之後的一個月裡，絕大部分位於華爾街的金融機構都進行過是否要把總部搬離紐約的討論。當然，恐怖襲擊並不是看空紐約的唯一導火索。關於紐約未來的前景，在此之前就有媒體撰文指出：紐約的活力已經遠不如前，不僅遠遜於加州的硅谷，甚至還不如東部的其他城市發展的速度，金融行業的過分強大導致產業空心化嚴重，房價高企導致年輕人的流失等等，這篇文章提出的疑問是：“紐約是否會成為21世紀的底特律，後者在工業社會轉向現代信息社會時落伍，那麼紐約會不會在轉向數字經濟新時代的過程中掉隊？”
再加上火上澆油的“9·11”事件，給紐約市帶來了鉅額的財政赤字——超過50億美元，以及數十萬工作崗位的流失，這時候的紐約似乎在加速滑向破產的邊緣而成為下一個底特律。不過幸運的是，紐約在這個時間碰上了手腕強硬、商業經驗豐富的布隆伯格。
當然，2008年席捲全球的金融危機也是從紐約的華爾街開始的，再次幫助紐約收拾爛攤子，把城市從瀕臨崩潰的邊緣拉回來，市長布隆伯格可謂是功不可沒。經歷了這兩次重大負面事件，紐約市不但沒有破產，或者淪落成為二流城市，反而在困境中逆勢發展，自己的強項包括金融行業無可撼動，就連過去的短板科技行業也得到了很大的加強。如今，紐約是美國東部科技發展的中心，對於年輕人才的吸引力絕對不遜於硅谷，再加上交通便利、教育質量大幅提升，以及文化、服務業的發展，紐約已經坐穩了“世界首都”的寶座。
這一切，應該在很大程度上歸功於“CEO市長”布隆伯格。
“CEO市長”布隆伯格：好的城市應該是奢侈品，而不是大賣場的打折貨
稱呼布隆伯格是“CEO市長”絕對不過分，他自己也曾經說過，要像管理公司一樣治理紐約。在布隆伯格看來，市政府應該是一家公司，市長是這家公司的CEO，而生活工作在這個城市的居民就應該是這家公司的客戶，那麼這個城市就應該是這家公司出售的產品。“它應該是奢侈品，而不是沃爾瑪這樣的低端大賣場裡出售的廉價商品，它不是靠性價比來取勝，而應該是像奢侈品一樣，擁有很高的附加值”。
這個附加值，就是提升城市的競爭力，使之成為大家心目當中最佳的工作生活目的地。Chris McNickle在書裡詳細講述了布隆伯格是如何把紐約一步步打造成為世界大都市裡的“奢侈品”，其中有兩件事情讓人非常有啟發。
布隆伯格通過大數據分析來科學地進行城市管理
華爾街金融家出身的布隆伯格對於數據和技術的理解，是遠超其他人的。當年正是看到華爾街的大佬還在通過計算器、紙和筆來計算金融資產價格，進而做出投資決策的缺陷，他發現了計算機技術在金融世界的廣泛前景，因此順勢而為創造了今天掌握全球金融數據命脈的彭博新聞集團。
成為紐約市長之後，布隆伯格對數據和科技的熱度依然沒有降低，他通過各種辦法尋找數據，來幫助自己進行科學的政府決策和管理。比如他在上任第一個月，就在全市範圍內全面推出了“311”熱線電話。任何人撥打這個電話，都可以反饋紐約市範圍內的任何問題，會有工作人員以最快的速度轉達給有關部門，進而高效地解決問題。
這樣的熱線電話現在已經是全球各大城市的標配。但布隆伯格設立這個電話的目的，除了要快速解決問題之外，他會從這些信息和數據裡，找到他做決策的關鍵依據。每週他都會聽取關於“311”熱線電話的彙報，這讓他前所未有地直接接觸到自己客戶的真實想法，瞭解到他們的焦慮和困難，以及問題是否得到解決，速度如何，是否讓人滿意等等。
更厲害的是，布隆伯格從來不會沉迷於這些數據，因為他清楚地知道：好的公司要想辦法傾聽顧客的心聲，試圖滿足他們的需求，但是不能讓顧客推著公司的內部決策走。如何找到更多的數據，又不會被數據迷惑而能正確地做出決策，正是今天所有的領導者都應該不斷加強的技能。
布隆伯格的另外一個驚人之舉，是每年公佈紐約市政府的財政報告。就像是上市公司每年要向股東發佈財報一樣，“CEO市長”布隆伯格每年都會向紐約市民公佈當年的政府財報。布隆伯格會親自向民眾來講解這份財報，他站在帶有各種圖標的PPT演示文檔前面，向大家清楚地介紹紐約的財政稅收和支出情況，進而清晰地展示紐約的經濟發展情況，這樣民眾會更好地理解他的經濟政策，為什麼要把這個列為稅收有限項，為什麼那件事情要暫緩進行。通過這樣公開透明的溝通交流，不僅有效地推動了他和議會之間的預算談判，也讓民眾更加清楚自己城市的運行方式，增強了政府和市民之間的互信和了解。
布隆伯格還把每年的詳細報告和歷年的數據都放到網上，供民眾下載查閱。可以說，紐約人如今可以非常方便地查閱歷史數據，瞭解紐約市各個方面發展的進展，找到哪些方面在進步，哪些方面還存在問題，他們能夠清楚地審閱政府的工作，更好地對政府進行監督。
| 布隆伯格試駕一輛混合動力出租車
更厲害的是，布隆伯格通過大數據在很大程度上解決了紐約的“公車難題”。紐約也是全球堵車最嚴重的城市，紐約市政府的各種部門擁有超過2萬輛公車。為了緩解紐約堵車問題，布隆伯格讓相關部門把這些車和停車場進行了統計，並且錄入系統，進行統一管理：政府的工作人員需要用車，可以登錄系統查找空閒車輛進行使用，車輛的油耗也可以在線查看。運行一段時間之後，多餘的車輛就拿到網上進行拍賣，僅這項改革就為納稅人節省了超過2億美元的支出。
像打造奢侈品一樣運營“紐約”這個城市
能夠把長得如此醜陋的彭博終端機以天價租給全球的金融大佬，還把Bloomberg這個品牌打造成為金融行業最知名、價值最高的品牌之一，布隆伯格需要做到兩點：極致的用戶體驗和超強的營銷能力 。
在擔任紐約市長的時候，布隆伯格把這兩大能力帶到了紐約市。
首先，對於紐約市來說，極致的用戶體驗就是這座城市有著超強的吸引力，大家都非常期待來這裡工作、生活。對於精英人士而言，一個城市最大的吸引力莫過於三方面：經濟（意味著好工作）、教育醫療（意味著孩子的未來和家人的健康）、環境（意味著生活質量）。布隆伯格就把這三項列為了他在任期間優先發展的重中之重。
在提升經濟方面，布隆伯格不僅努力想辦法挽留紐約的傳統強項——各大金融機構，為他們創造良好的工作氛圍，他同時還想辦法吸引更多的創新產業和創新經濟來到紐約。他為高科技行業和電影文化等產業提供了相當優惠的稅收、辦公優惠，吸引了很多從硅谷、洛杉磯前來的創新和創意界公司來到紐約。毫不誇張地說，經過十多年的發展，紐約已經成為美國東部創新產業的中心，這是2001年之前的紐約不可想象的事情。
除了推動就業之外，布隆伯格還在想辦法降低中產階級購房的難度。眾所周知，紐約是全球房地產價格最高的地方，布隆伯格通過減稅優惠，降低了購房者的壓力；同時他還針對特定人群推出一些價格低於市場的房屋，來幫助年輕人擁有住房。
布隆伯格的另外一個重點則是教育。他重新拿回了公立學校的控制權，通過市政府財政對公立學校進行撥款，加大對教育的投入和改革。雖然政府主導學校，引發了學校董事會的不滿，但是在布隆伯格的強勢領導之下，大筆的教育投入換來了紐約市教育水平的明顯上漲。如今，紐約高質量的公立學校，無論從數量還是從質量上，都名列全美前茅。很多中產階級甚至都是衝著高質量的公立學校，舉家搬到紐約來生活。
紐約在改善環境方面，也是花了很多力氣。過去十幾年，紐約的綠化面積大幅增長、街心公園數量更是翻倍，廢棄的火車軌道被改造成為漂亮的綠化公園，廢棄的工廠被世界級的設計師改造成為城市的新景觀。一向苛刻的《紐約時報》評價說：紐約的空氣是半個世紀以來最乾淨的。紐約人自豪地表示：我們的水質是全美最好的。
另一方面，布隆伯格在不遺餘力地對“紐約”這個品牌進行世界範圍內的營銷。布隆伯格不僅將紐約市關於城市營銷的費用增加了一倍，而且請來營銷界的專業人士——幫助可口可樂、迪士尼在全球範圍內進行推廣的資深廣告人George Fertitta擔任紐約市的市場營銷官CMO。布隆伯格給George Fertitta定的KPI是到2015年訪問紐約的遊客達到5000萬。
布隆伯格深知海外遊客出手闊綽，因此指示George Fertitta多在海外進行營銷推廣，把全球最有錢的遊客吸引過來。在接到這個任務之後，George Fertitta馬上開始了營銷和開發工作。為了提高“紐約”的國際品牌影響力，George Fertitta在六年的時間裡在全球新辦了11個代表處，重點發展的區域包括中國、巴西等新興市場，大大提升了國際遊客訪問紐約的數量。這為紐約每年帶來了30億美元的收入，旅遊產業也從紐約第五大產業躍升為第三大產業，創造了超過3萬個工作崗位。布隆伯格希望每年5000萬遊客的目標提前4年就被完成了。
如今，紐約早就不是那個風聲鶴唳的“9·11事件”發生地，而已經成為全球最安全的城市，以及無數遊客心中的下一個目的地，能夠在紐約開始自己的學業和事業，是全球很多年輕人的夢想。
2014年卸任的布隆伯格並沒有收穫百分之百的讚美，儘管紐約的絕大部分市民都認為他是一位稱職的好市長，但是對他的批評之聲也依然存在。比如布隆伯格性格孤傲，自我意識很強烈，所以他不太親民，不如其他政治家那樣跟老百姓打成一片；再比如，有人指責布隆伯格更多地關注中產階級和富裕階層，而忽略了最底層、最貧窮的老百姓。
人無完人，當然也沒有百分之百受歡迎的政策。但並不影響布隆伯格這位退休的紐約市長帶給我們的啟示：他把商業智慧運用到政府決策當中，有效提高了政府效率、降低了成本，同時提升了城市居民的福利和環境，值得任何一個政府的管理者借鑑和學習。
最後分享一段布隆伯格在2018年萊斯大學畢業典禮上的發言。在演講中，他鼓勵即將畢業的同學們“以榮譽起誓，捍衛真理”，事業成功固然重要，但是要有更大的胸懷去幫助更多的人，有更高的勇氣去捍衛誠實和真理。
- 參考資料：
Chris McNickle，Bloomberg: A Billionaire's Ambition
Julian Brash，Bloomberg's New York: Class and Governance in the Luxury City
Joyce Purnick，Mike Bloomberg: Money, Power, Politics
Bloomberg，The CEO May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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