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介平的記憶

賣南瓜

秋,漸漸深了,大田裡的南瓜便漸漸完全成熟了。成熟了的南瓜,可以自己吃,也可以拿到集市上去賣。

我小的時候,有過一次賣南瓜的經歷。

那年,村裡的“資本主義尾巴”割得不怎麼堅決,自然也就不怎麼幹淨,外面的環境也不像以往那樣嚴酷,有一些寬鬆,這對農民是一件好事情。爺爺種的南瓜豐收了,要我的小叔叔和我各挑一擔,到二十里外的南關去賣南瓜。

爺爺的農活兒做得極精細,村裡人常常打趣他,說你老人家種那點兒小地地就像在上面扎花花!爺爺的南瓜,種在窯背上,種在院牆外,種在一個小溝溝裡自己刨出的幾塊兒小畦裡。爺爺種南瓜,刨地鬆土後,就根據地的形狀認真設計種子的分佈,淤出的一個個等待下種的淺淺的小池池,很像有著幾何意義的排列組合,又像一幅圖案畫。下籽兒的時候,用小鏟子把小池池中心鏟開,放入種子,放入適量的攪拌好的農家肥作底肥——少了怕不夠勁兒,多了怕“燒”死,埋好種子後,再澆上適量的水。此後,不斷的小心翼翼地適時澆水之外,就是充滿期待的等候。

幼苗出土是讓人特別興奮的時光,其實,不光是爺爺自己,就是我們也都相信,他那麼精心地侍弄,那些南瓜種子是不會辜負他的,但真的看到等待多日後一兩天內那些南瓜苗兒全都出齊了,全家人還是會有不一樣的興奮。隨後,就是按時澆水、施肥、壓蔓兒、打葉兒……現在想起來,家鄉對施肥的說法頗有意思,施用人糞尿叫“奶苗兒”,施用雞糞豬糞之類的農家肥叫“追肥”。

黃色的小花兒開了,嫩嫩的南瓜結出了,慢慢地,南瓜長大了,南瓜成熟了。

趙介平的記憶

我們家在“山上”,要去的南關在“河下”——就是在汾河邊兒上,那裡有礦務局的煤礦、電廠,那些工人們喜歡買老百姓的蔬菜吃。從家到南關的二十里地全是山路,小叔叔和我,人是一大一小,挑著的擔子也是一大一小,有時他走在我的前面,有時我走在他的前面,一樣興沖沖地趕路。走累了,會在陰涼處休息,不累時,也會在山圪梁樑上停下來,放下擔子張望一番,和身旁的野花野草交流交流,和頭頂飛過的小鳥兒打打招呼,看看南關有沒有隱約在望……要知道,我這還是第一次去南關呢!

快到南關了,先到了道美村。從道美村過了汾河橋就是南關了,在村裡就碰到了一個要買南瓜的人。那個要買南瓜的人先是直誇我們的南瓜看著就好,吃著一定更好,然後就好心地告訴我們來得不大是時候,這幾天南瓜都下來了,價格就不如前幾天了,前幾天一斤能賣到9分錢,這幾天賣好了也就8分錢。接著就又說到南關那邊兒去賣,不如就在道美這邊兒賣了吧,我躉買,一斤7分5,你們也省得再往南關那邊兒去了。

看人家說得那麼誠懇,小叔叔看著我說:“那就賣了吧?”我只知道爺爺讓我們這麼老遠挑了南瓜來賣,是打聽好了一斤能賣到9分錢,比6、7分錢一斤賣給上門收南瓜的能多收入點兒,還能讓我們順便去南關轉轉,哪知道這兩天已經跌價了呢……就在這裡賣掉嗎?可是,我還沒去過南關呢。

買南瓜的人看我們猶豫,便說你們不賣也行,過了南關那面你們就知道了,8分錢零賣,可得賣好了才行呢……

這麼一說,反倒堅定了小叔叔和我就在道美賣掉南瓜的想法,況且,賣掉南瓜後我們也可以去南關轉轉再往家返啊。於是,成交。只是臨到最後,人家挑出三四個看上去不怎麼好的,留給了我們,弄得我們有點兒不開心……

唉,總得去南關那邊兒轉轉吧!

過了汾河橋,就進入了南關。雖是一橋之隔,但道美是完全的農村,南關既是公社所在地,又有煤礦和電廠,有排房,有樓房,有高大的煙囪,有說著不一樣的話的工人模樣的人……我的新奇感才剛剛開始,就聽到有人叫我小叔叔的名字,原來,是家在南關,在我們公社中學教過書,又調回到南關的一個老師,認出了我的小叔叔。這位老師熱情地把我們叔侄倆招呼回他的家裡,又是招呼我們喝水,又是要留我們吃中午飯。我們喝著水坐了一會兒,便推說現在也不餓,還想到街上轉轉,告辭了。臨出門,小叔叔說,人家這麼熱情,咱就把剩下的這幾個南瓜留給人家吧,我想也應該,可是這位老師說什麼也不要,我們叔侄倆說反正也不好賣了,硬是把南瓜留下了。

出到街上,看到有人9分錢賣南瓜賣得也很快,就沒心思再轉了。肚子這時也真的餓了。奶奶給帶的玉茭面幹餅子還有,一根冰棍兒3分錢,買了兩根兒,6分錢。差不多一斤南瓜白賣了!——我心裡這麼想著,卻還是覺得涼絲絲的冰棍兒就著餅子真是世上最好吃的東西……

南瓜賣完了,南關也轉過了,回家吧!從“河下”到“山上”自然是爬山,可是,擔子輕了,心情又好,一點兒都不覺得累。來時的陰涼處,回時已不是陰涼處了,可是還記得是在哪裡歇過腳;來時的圪梁梁,回時當然還是圪梁梁,那就再停下來回頭看看南關在哪裡;野花野草自然還要作交流,頭頂的小鳥兒嘰嘰喳喳陪伴我們回家……

回到家,把賣南瓜的錢全部交給爺爺,說還有6分錢買了冰棍兒吃,爺爺算了一下,輕輕地嘆了口氣:“還不如賣給上門收南瓜的賣得多呢……”

我和小叔叔都愣了一下,相互看著。

爺爺問我:“南關不賴吧?”

我說:“挺好……”

樸素年代

春節前後,整理舊物。翻閱學習筆記、工作筆記、詩文習作,大有又見舊山河、重歷舊時光之感。

寫母校太谷師範學習、工作、生活的詩文,雖不多不精,也還是有幾篇的;可一篇篇檢視,卻都是關乎自己留校工作以後的。

上學時候的情景呢?

我是國家恢復高考後第一批通過考試上學的。1977年考試,1978年4月正式進入太谷師範學習,那年虛歲十八。

考上師範並不是自己要立志成為一名什麼什麼樣的教師,只是冰封多年而跳出農門機遇乍臨,對於我——一個高中上了一半已經輟學的年輕人,更覺得錯失不再,於是參加了考試。儘管當時我早知有一所很好的學校叫太谷師範,家人中有畢業於太谷師範的姑父、五叔,教學很受學生歡迎的我的小學語文王老師也是太谷師範畢業,但我填報志願時報了水利學校,報了農校,報了衛校……壓根兒沒報師範。原因很簡單,從我自己到家人、老師,沒人認為我適合做老師,例如上高中了遠遠看見老師還會繞著走——怕說話。可是填報志願時註明了“服從分配”,於是被“分配”到了太谷師範,於是“服從”入學,於是,成就了和太谷師範一生一世的情緣!

趙介平的記憶

那時太師學校校門的正對面是一面影壁,影壁上瀟灑的毛體:上手“要做人民的先生”,下手“先做人民的學生”,昭告學子進得門來即應知預備將來做什麼,當下應該做什麼。影壁旁幾株老槐,枝幹遒勁,靠門房的一株老槐上吊著一截鋼軌,遇到停電,門房王師傅敲擊鋼軌發出悅耳的當當聲,便成了指揮全校師生行動的號令。轉過影壁是操場,操場不大,200米跑道圍著幾個籃球場。這裡是我上學時候的最愛,只要課餘,抱著個籃球便不放了,十個人全場也玩,五六個人半場也玩,一個人獨自也玩,真叫玩得個不亦樂乎!操場北邊的一排平房是學校的主要部門、教研組辦公室,整個上學期間咱連小組長、宿舍長也沒當過,真記不起來去過哪個辦公室。倒是最東頭的播音室每週二都去,和一位陳姓同學值日放放廣播,放放音樂,念念學校通知、同學來稿什麼的。

趙介平的記憶

操場的西邊是一排排平房教室,我們35班的教室在最南邊第一排。那時幾乎音樂、體育以外所有的課就只在教室上,物理、化學有點兒演示實驗也就在本班教室上,生理生物老師也會搬些標本什麼的到教室,但老師教學還是多憑一支粉筆一張嘴。學習上印象深的有幾件事:一是教材雜湊,不成套,教材內容本身也常被老師指出問題或者棄用另選,語文老師就從《毛澤東選集》上選了《別了,司徒雷登》。二是37班賀老師語文課上得好,我們班同學經常借了37班同學的筆記來抄;遇到賀老師有課我們班自習,37班教室的牆根下便滿是我們班的旁聽者。三是化學毛老師教學水平高,學生學習熱情高,經常是下課了還圍著毛老師請教問題,好多次都急得毛老師提高嗓門:“你們還讓不讓人活了!”四是流行貼榜公佈成績,期中期末是全年級排隊,學科競賽是公佈獲獎名單,榜就貼在茶爐房旁邊的牆上,想是為的人人都看見。

趙介平的記憶

為什麼我對貼榜印象深?不好意思,是因為我常常上榜,學習成績名次前幾,語數競賽也都獲獎。那時我姨和我同時上師範,在38班,她說她們班同學老問她:看你外甥經常在操場抱著個籃球玩,咋還成績那麼好?其實我哪裡只是好玩,有的課程還逃課呢——逃課倒不做別的,在宿舍睡覺,和同學相比,我覺總也睡不夠,大約和年齡有關係?我居然還逃過當時的教導處主任樓老師的政治課!不過一到考試,我政治依然會考過95分。後來琢磨當時的情形,大概因為我吃飯睡覺以外基本上學了玩玩了學的緣故吧?我們班年齡最大的同學大我11歲,平均年齡也大出我好多,他們懂得了學習以外例如談戀愛等其他的事情,難免分心呢。

趙介平的記憶

操場的東邊是做了太師人便永遠不會忘記的白塔。白塔院當時還沒有被割出去,院裡住著很多老師,我們的化學毛老師就住在那裡。白塔院戲臺前還是打煤糕的主要場地,入冬前打好煤糕存在戲臺上,冬天就成了師生工作學習生活取暖的寶貝疙瘩。煤糕是用來引火的,燒起來主要用煤泥,所以這些寶貝是庶務室管著,按時令按計劃一塊塊數著分配。

趙介平的記憶

學生宿舍當然也是一排排的平房,在操場的東邊和東北邊。宿舍裡是大通鋪,我們那個宿舍是三開間吧,住了十來個人。下晚自習到熄燈前是宿舍最熱鬧的時段,打水洗漱,由於空地小得輪著或搶著來。洗漱以外更重要的是補餐——正餐憑證限量供應,男生大多吃不大飽。有吃白麵玉米麵二合面饃饃片的,有吃一種叫“麵茶”的。麵茶是黃豆玉米等混合在一起,炒熟了,再磨成面的,同學用大小不同的口袋帶到學校,用開水衝著吃,可稀可稠。

其實學校學生灶那時的正餐對我來說已是天堂級水平了。小時候在家,到公社所在地上初、高中,吃得都遠不如在這裡。這裡的飯菜免費供應,常常二合面的蒸饃一頓兩個,每禮拜還吃一頓肉菜澆白麵,參加了生產勞動還另外增加窩窩頭——也白吃!何況還有讓我更開心的事情,一是家人親戚偶爾來太谷,總會給我放點錢和糧票,禮拜天可以上街稍稍改善一下生活——糧票也可以直接換豆腐乾吃,一斤糧票換三兩豆腐乾呢!我的三叔就給過我一些糧票,他是公辦教師。二是姨姨常會把自己吃不了的二合面蒸饃送我一個(後來長大了才體會出其實姨姨並不是真吃不了!)。三是灶上每次吃高粱面河撈,總會剩下一些,灶房師傅們就會端出大盆的剩飯“添飯”。每到這時,我常能加到滿滿一飯盆呢——師傅們認下我這個全校年齡最小飯量蠻大的毛頭小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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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靠學生灶,南邊是禮堂。多年以後擴建成現在的樣子,臺子在東邊還帶上了音樂教室、琴房,當時就只是單體的禮堂,臺子在西邊。那時去禮堂就是去開會。文體活動倒也有,印象深的一次文娛活動是我們下一屆學生入學後,班主任段老師組織我們幾個男生教唱《誇土產》:“平遙的牛肉太谷的餅,清徐的葡萄甜盈盈。交城文水祁縣城,有的是,削麵拉麵香煞個人……”唱會後到“友誼班”,站到講臺上唱給新同學以示歡迎並就此建立聯繫。印象深的體育活動當然是運動會,200米的場地居然還設有男子萬米項目,整整要跑50圈!記得是一個郭姓同學拿了冠軍,但場上最引人矚目的是教導處主任樓老師還跑萬米!那一頭花白頭髮,那矯健的身姿,那不急不緩的從容,真叫人年齡越大越唏噓,時光越老越懷念!

趙介平的記憶

(當年太谷師範四位靈石籍老師:王棟樑 趙介平 弓豔梅 田新麗)

我們這一屆太師生,1978年4月入學,1979年夏天就離校實習了,為的是給79年秋季入學的學生騰出教室宿舍。除去寒暑假,滿打滿算,在校也就一年來的樣子。

……

就這麼一回首,整整40年過去了!細數來,那時的衛維政校長、田士鎔主任、語文秦家驥老師、數學李恕誠老師、物理張津老師、“添飯”的範師傅、門房的王師傅……一位一位,都已仙逝。

沒有任何法子,我拼力輕鬆地數說當年,最終還是陷入了深重的傷感。

趙介平的記憶

趙介平的記憶

以上兩幅攝影為趙介平老師留校實習的第一屆學生,他們大多比趙老師大幾歲。

小叔如兄

我在《樸素年代》一文中提到過,在我上太谷師範前,家裡已有姑父和小叔從這裡畢業。前幾年還寫過一篇《賣南瓜》,寫的是我和小叔挑著南瓜,翻山越嶺二十多里路,到南關礦區去賣南瓜的事。在我想著要獨立寫一篇關於小叔的文章時,“小叔如兄”四個字,跳進了我的腦海。他日小叔看到這段文字,當不會以為侄兒有失尊重。

小叔,就是我的五叔。我的父親兄弟五人,小叔行五。

最早關於五叔的記憶,是他“哄”著我和耀平哥陪著他去挑水。那時我們家和我大伯家,都還和我的爺爺奶奶住在老院裡,五叔還不大。耀平哥是我大伯家的大兒子,堂兄弟中排行第一,我排行第二。水井在村外,我們稱那個供全村70多戶人家吃水的地方,叫“井道里”。我們村在一道坡上,我們家的老院在村子中央,去井道里是一條平路。這條路不太長,可是有好幾個拐彎兒。小叔不敢一個人去挑水,每次都要我和耀平哥陪著。不是因為陪多了才記住了,而是開始幾次五叔都會給我們一點兒“誘餌”或獎賞——給一顆或幾顆亮晶晶的豆豆玩,硬硬的,亮亮的,紅的、綠的、紫的、黃的……後來我們知道,那是老奶奶或奶奶舊衣服上剪下來的扣子!當然,慢慢地,沒什麼誘餌和獎賞了,可是我們習慣了,反而一見五叔挑起水桶,哥倆自己就追著去了。再後來,爺爺專門給我們定製了小水桶。這樣,五叔擔著大水桶,我們擔著小水桶,叔侄仨相跟著挑水,有說有笑,美滋滋的。挑上水往回走時,還會比比快慢,或看誰能不歇息地一口氣挑回家。

我們叔侄仨一定會在一起的還有一件事,那就是拜年。每年過完春節,我們都會相跟著去串親戚拜年。我的三叔、四叔,都從小給了人,兩個姑姑嫁到外村,這四家,拜年是首先要去的,還有就是爺爺奶奶的老親了。五叔領著我們哥倆,一個村一個村地跑,一家一家地去,一個頭一個頭地磕,然後,我和耀平哥吃飽喝足,拿到了壓歲錢!不管住在哪個親戚家,五叔都會照顧著我們睡覺、起床,吩咐我們把壓歲錢收好。在親戚家放炮仗玩,五叔並不像大人們那樣不許甚至呵斥,總是照顧著我們,防止不小心傷著。最有意思的是來來去去走在路上時,直道上,要麼並排著走,要麼五叔走在後面,可到了急拐彎兒的地方,他總是要我們靠後,他一個人在前——那時他倒是不怕什麼了……

五叔大了,五叔去當兵了。五叔當兵怎麼走的,記不起來了。就記得五叔當兵走後,爺爺教我給五叔寫信,在信紙的最最上方是先要寫上諸如“向偉大的中國人民解放軍戰士致敬”一類的口號的,然後再頂格起頭:“五叔您好!”五叔在陝西當兵,爺爺奶奶去看過五叔,還從五叔那裡帶回了不多的毛主席像章和紅五星帽徽給我們,很讓我們激動了一段時間。我們家一直保存有爺爺奶奶探望五叔時的合影,老人滿臉慈愛,五叔滿臉稚氣。

五叔復員後有機會上了太谷師範,畢業後有幸跟了縣裡組織部的王部長做秘書,經常跟著王部長開會、下鄉,忙得很。應該是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後吧,當時有一項工作叫“歸口”,就是原來在學校學什麼的,就從現在不對口的崗位調整,儘量做回本行,“歸”回去。五叔師範畢業,國家又重新開始重視教育了,怎麼能不當教師卻去當幹部呢?果然,五叔早早歸口了,當教師了。其實也有不少拖了拖後來就一直沒有歸口的,五叔說他不行,他是黨員,還在組織部門工作,理應帶頭貫徹黨的政策。再後來,中學英語課程開起來了,而且越來越受重視,但師資又十分緊缺,五叔就參加了專任英語教師培訓。由此,慢慢地,英語零基礎的五叔就做了英語老師,就成長成為一名很好的英語老師——在縣以上的一些考試中,五叔經常擔任閱卷組組長,應該是他政治素質高、專業能力強的一個有力的說明。我師範畢業留校當老師後,每遇到上職稱參加考前英語集中培訓,總會不由地想到五叔從零基礎到優秀中學英語教師的不簡單,心下也會暗暗給自己鼓勁兒呢。

我上太谷師範後,班主任段老師竟然是五叔師範的同班同學!那時,我知道了五叔在師範讀書時,是中師17班的班長。因為五叔的緣故,段老師多方面培養我也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了。這樣一種帶著情感的培養,自然延續到我留校工作和段老師成了同事。段老師對我的關懷與教誨,直到今天。

五叔的婚事依稀記得很熱鬧。五叔排行最小,五叔結婚是爺爺奶奶給自己的兒女辦的最後一樁婚事,何況五嬸婚前是公社供銷社的售貨員——在當時的鄉下,“站欄櫃”的女子幾乎是當地的明星級人物呢!五叔結婚前,我們家搬離了老院,騰出窯洞給五叔做婚房。後來,五叔一家很多年就一直住在那孔窯洞裡。

爺爺在五叔的名字裡,放進了一個“榮”字,應該寄託著老人家希望家族興盛、門第生輝的美好願望。五叔在他大兒子的名字裡放進了一個“澤”字,小兒子的名字裡放進了一個“恩”字,他跟我這個做侄兒的明確說過,要永遠記住毛主席,永遠記住周總理!五叔是黨員,是復退軍人,在組織部門當過幹部,是人民教師,兒子起什麼名字,透著他的本色。

那天和澤弟閒聊,說起我們一大家子。父輩們前多年都逐漸退休,耀平哥和我已接近退休年齡,兄弟姐妹們也陸陸續續進入退休年齡,澤弟說,我們可以考慮慢慢推進以前多次說過的一件事兒,開個全家上陣的私立學校。還真是!我的三個叔叔都是從教師崗位退休,姑父當過縣的教育局領導,我們堂兄弟姐妹有十來個從太谷師範畢業,全家老小教過政史地、語數外、音體美不同的課程,覆蓋小學、初中、高中各個學段,還有幼兒園教師,真是很全呢。

五叔做什麼最合適呢?不能就光教英語吧。

我說,在加強黨的全面領導的今天,私立學校也一定要建立黨支部,五叔就是黨支部書記的不二人選!

澤弟說:嗯,對!

看到這裡,五叔應該特開心。

看圖讀孫兒

兒子一家暫居異域,孫兒出生,實在沒法子趕過去。幫不上忙是一個方面,與新到這個世界的孫兒也不得相見。

幸科技進步,兒子、兒媳用親寶寶記錄著孩子的成長。於是,上親寶寶看孫兒的圖片、視頻,讀孫兒的表情、姿態、聲音,成了我的必修課。

當了一輩子的語文老師,心有所感,便喜歡寫點什麼。看著這世界從未有過的小生命,那樣一個新生兒,自己的嫡親孫兒,情不自禁在記錄她成長的第一幀圖片上留下了讀後感:“晨曦清漸亮,喜氣正東移。世界添新麗,馨嬰報曉啼。金猴能佑護,玉兔躍扶持。漾動闔家樂,平安共相期。”孫兒生在猴年,卯時,孫兒出生給我、給全家帶來的歡樂,在這讀後感中溢於言表了。

接下來的每一幀圖片當然都會時不時地多次看,凡是想寫點什麼的時候,都會把哪怕一點點的想法醞釀濃了,再化開來,變成文字。

讀她的表情:“乖巧一小囡,出生滿五天。何事偷著樂?夢中綻笑顏!”再讀:“睡時甜甜醒傲嬌,啼作嗚哇笑妖嬈。眉間舒蹙多變化,最是生動表情包。”……讀,讀,百讀不厭。

讀她的動作:“穿著聖誕服,恰似打太極。西學以為用,中學以為體。如此送吉祥,好個小曦曦!”曦曦,孫兒乳名。再讀:“臂如玉藕筍指纖,隨性漫舞半握拳。雙腿蹬出踢踏舞,笑顰皆花炫嬌妍。”……讀,再讀,樂在讀中。

讀著,寫著,來到了孫兒的身邊。

圖片上當然本來就不止是爺爺和孫兒嘛——“天上的星星會說話,池裡的娃娃美顛啦!奶奶爸爸和媽媽,池邊欣賞斯黛拉!”斯黛拉,孫兒的英文名兒。奶奶、爸爸和媽媽環立周圍,斯黛拉在小小泳池撲騰呢。

豈止下泳池,還下書海呢。回國後忽一日,讀到孫兒認真看書的圖片,大喜:“三歲看大,七歲看老,鑿鑿此言,古已有之。小囡五月,喜書如斯;一生所繫,已見端倪?可喜可樂,可望可期,代代進步,生生不息……”那就好好翻看吧——“一頁兩頁三四頁,五頁六頁七八頁,九十十一十二頁……翻出頁頁新世界!”

由孫兒,到小家,到大家,這聯繫,當然密不可分。由小家而國家而民族,又豈是虛妄?還是在孫兒身邊時,曾拿一小截兒湘妃竹逗孫兒玩,放在床上任何一處,她都要奮力爬過去抓住,拍了幾張照片。回頭翻看再讀,讀出這樣的味道:“故園有好竹,其名為湘妃。紅霞擁萬朵,帝子下翠微。欣見好女子,執著追湘妃。渺渺大洋側,隱隱漢風吹。”其實,學生翠蘭早在朋友圈留下過贊詩:“大洋彼岸添枚花,笑眼彎眉樂滿家。若問娃兒根何在?右手一指大中華!”

孫兒滿一歲了,又是沒法子到她身邊……

讀圖吧:“中華民俗悠久,前程性情測卜。物件可勁兒擺,試兒唯恐不周。抓周,抓周,赤子佯作綢繆。”翻閱一年來的圖片吧,一幀幀圖片,一段段記憶……哦,得寫成一段ruapu說唱:“時間都去哪兒啦?時間一直在陪寶寶。呱呱墜地那還是去年的事,一歲了寶寶已本事不小。從啼哭到歡笑日新月異,牙牙學語也已經蠻有味道。從平躺到翻身從臥姿到坐直爬得歡實,一天天眼看著就快要站直嘍走走跑跑……變化多變化快變化難以盡說,本寶寶用成長告大人時間都在這兒了!”

孫兒在成長,爺爺也在成長。老實說,對西方的節日,素來不過,也不研究,但因了孫兒的緣故,過倒依然不過,還真循著圖片提供的線索去涉獵了。這不,也能豐富一下自己的知識——“西俗萬聖節,喜氣傑克燈。眼睛笑眯眯,南瓜被掏空。嘴巴張大大,蠟燭插瓜中。因了曦曦在,爺爺想弄懂。上網查了查,半懂半不懂。此節最好處,便是娛兒童。娛中有教化,中外本來通。”

又到春節了,曦曦奶奶過去照看孫兒,我仍舊沒法子過去。獨自一人在家,讀圖讀視頻,更成了每日的功課。

“快要站直嘍走走跑跑”嗎?已經能行了!——“躊躇醞釀久,曦曦開步走。搖搖或扭擺,晃晃更抖擻。前行三五步,防跌擇物摟。孫兒多乖巧,樂顛一老叟。”走穩了!——“又玩太浩湖,心情特舒服。前次抱著看,這回能獨步。看看山水好,涼風也輕撫。隨便吃點啥,我還要看書。”哦,出外玩,總會給孫兒帶著書。閒下來就鬧著要看書,一給,安靜了;很快又咿咿嗚嗚指畫著圖片、文字要大人講;講著,安靜了,還時不時地“唔、唔唔……”點頭回應。真好!

“牙牙學語也已經蠻有味道”嗎?已經能行了!——打開視頻,孫兒清晰地叫出“爸爸”“媽媽”“奶奶”,聽著就讓人高興:“爸爸媽媽奶奶,赤子純淨天籟。中華一脈,隔空傳音海外。”

怎麼還不會叫“爺爺”呢?大概不在跟前的緣故吧,也許是“ye”這個音不好發呢……

多次視頻,反覆引導,終於能行了!“yeye”“yeye”……咦,是“爺爺”,還是“葉葉”?不管,就是“爺爺”麼!

一日,又一視頻過來:小傢伙正在翻書,翻著翻著,突然一聲“爺爺”,奶奶急問“哪兒呢?”孫兒煞有介事地直指頁面:“那……”嘿嘿,看到讀物上哪個老爺爺的圖片了吧。

突然就冒出了一個念頭:現在,我如此這般讀著孫兒曦曦,哪天我更老了,老成老頑童了,那時曦曦大了,曦曦孫兒會怎樣讀我這個爺爺呢?哦,怎樣讀都好,被讀著,就滿足。

有人說,於人類而言,最後解開的自然界的秘密,一定是關於人類自身;而最後解開的人類的秘密,一定是嬰童。我信。我現在努力讀著我的孫兒曦曦,還會一直讀下去,其實哪裡能完全讀懂?您說得沒錯兒——讀不懂沒什麼,讀著,就是莫大的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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