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這裡發現愛情

I

早上8點,小咖慢悠悠地從柔軟的單人床上爬起來,拉開窗戶望向對面還在施工的地鐵站,深深吸入一口潮溼微冷的空氣。

這裡是代爾夫特。

城市很小,時光在這裡很慢;每個人都期待著一場意外的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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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還在下。

小咖剛出旅店就發現自己是唯一打著傘的行人。她覺得有點尷尬,然而儘管穿著衝鋒衣,她依然沒有勇氣向當地人看齊。

鐘樓、運河、石橋,每個北歐小城都有的元素;這個城市的每個細胞裡都有著一段浪漫的基因,彷彿一轉角就能發現意料之外、期待已久的愛情。

代爾夫特的行程才剛剛開始。

小咖的手機裡還存著好幾張在阿姆斯特丹偷拍的帥哥照片。而在代爾夫特,又會遇到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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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llo!”

超市的收銀大叔一面展露出熱情友好的笑臉,一面把小咖猶豫良久才決定買下的兩袋迷你華夫餅掃描裝袋。

“偶爾吃幾片應該不會影響健身計劃吧,畢竟難得來一次。橙子國,以後估計不會再來了吧。”

她是這樣說服自己的。

代爾夫特之行的第一站,是維米爾中心。

如果有人問起,小咖會告訴ta:“如果不是維米爾的真愛粉,那個維米爾中心就不用去了。裡面沒有真跡,只是印刷版的畫作展示和維米爾生平資料。而且門票已經漲到4.5歐元啦!”

不幸的是,小咖是維米爾的真愛粉。

維米爾的畫作,充滿了生活細節的情趣,和閨房內的曖昧;每一幅都有著精巧的構圖和完美的光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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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米爾的一生幾乎沒有離開過他的家鄉代爾夫特,他的畫作基本都誕生於這個小城。他筆下歐洲小城生活的日常,似乎並非必須來自代爾夫特,但卻只發生在了代爾夫特。

然而此時小咖並不能全心全意地欣賞這些傑作。她必須在開放值機的第一時間登錄航空公司的網站,搶到比較舒服的位置,否則,回程的11個小時,會比較難過。

幸運的是,她搶到了。

II

從維米爾中心出來,雨沒有任何減小的意思。

小咖不得不再次推遲逛運河的計劃,轉而走進了新教堂的售票大廳。

“Are you a student?”

身材圓潤的女售票員用和藹的藍眼睛投來詢問的目光。

自從來到橙子國,這個問題,小咖已經被問了無數次。進大麻館或情趣店也必定會被查ID。

“我有那麼顯小嗎?”小咖之前的每次都是一面很煩一面竊喜一面誠實地否認。

這一次,她決定撒個謊。

“萬一對方要求查看學生證或ID,我就說自己是在讀博士。”她把後路都想好了。

然而售票員什麼也沒問,直接給了她一張免費的通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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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教堂的亮點是連著大廳的一座高聳入雲的鐘樓。塔頂的巨型撞鐘每隔半個小時就要敲響一次,以致於小咖在進入鐘樓之前,就已經習慣了這種聲音。

沿著狹窄的旋轉樓梯向上爬行了20幾分鐘,中途停下來把身體擠到牆邊禮讓下行的遊客無數次,她終於抵達了放置撞鐘裝置的房間。

呼吸還沒理順就聽到了另一位正在爬樓的遊客一邊喘氣一邊抱怨的聲音。

當時小咖並不知道,這位還未露面的遊客即將小小地顛覆她的世界觀。

III

小咖一直沒有告訴我那個偶遇的遊客是怎麼顛覆她的世界觀的。

“It’s not your concern.”

她裝腔作勢地拋出這麼一句,便再不肯多說一個字。

也許這件事讓小咖覺得尷尬,也許她試圖重新拼湊自己的世界觀,又或許她只是想製造一種神秘感。

畢竟,沒有說出的故事,才是最好的故事。

小咖很快給我展示了一堆在新教堂塔頂俯拍的照片,企圖轉移話題。

這些照片,有的把雕著某種大型哺乳動物頭像的石柱當做前景,有的把鏤空的護欄當做畫框。很明顯,小咖想要充分發揮新入手的大光圈相機優秀的景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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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線不好。中午雨停了,但云層還是很厚。如果光線好一點,照片肯定更贊。”她說。

她把旅館房間裡的代爾夫特旅遊指南拿出來,翻到中縫的一張彩色平面圖。

她指著地圖上大片的暗紅色方塊,說:“這些建築都已經存在了幾個世紀。我在裡面逛了一天,卻一點都感覺不出來。不覺得古老,也不覺得現代。好像代爾夫特就該這樣,沒什麼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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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隨即又拿出那幾張俯拍的照片給我看,說,當她以這種上帝的視角俯瞰代爾夫特時,忽然間想不明白:對於這座北歐小城,時間意味著什麼;對於小城中的居民,生活意味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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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咖的目光停留在這些照片上,翻來覆去地看,沉默了10分鐘。

我翻看了小咖在新教堂和舊教堂內部拍攝的照片——哥特式建築洪偉而尖銳的對稱美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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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玻璃窗把光線割裂出的色彩斑斕,華麗的吊燈映襯下行人靜默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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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傳道廳後排獨自禱告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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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求她談一談這些照片背後的故事,她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這種地方容易出片。”

IV

從老教堂出來時,雨終於停了。

紀念碑廣場旁邊的一條街道擺滿了二手物品和手工藝品,不少行人在這裡與商人交談,物色心儀的小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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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咖沒有駐足。

代爾夫特的運河與街道縱橫交錯,而幾乎每一個交叉口,都有一位街頭藝人在以自己的方式詮釋著對生活的熱愛。

三個代爾夫特大學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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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彈吉他的非洲裔流浪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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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拉手風琴的退休荷蘭人。

當小咖走近這位老人時,他已經有了一個忠實的聽眾——穿著紅色外套金髮碧眼的小蘿莉,站在老人面前怎麼都不肯走。

蘿莉的母親掏出一枚硬幣,讓她把硬幣給老人。

小蘿莉蹬著小短腿把硬幣遞到正在演奏的老人面前。

“Put it in the can,the can!”媽媽在身後叫著。

老人看著小蘿莉笨拙地把硬幣投入他身前的鐵罐裡,倒退幾步,安安靜靜地繼續聽著。

那是一首荷蘭民謠,老人後來告訴小咖。

小蘿莉真的能聽懂曲調裡的鄉愁嗎?小咖很懷疑。

然而一曲奏畢,小蘿莉高高地揚起嬌小的手臂在頭頂熱情地擊掌,老人泛著紅光的臉上綻放出欣喜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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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恐怕是兩個陌生人之間可以擁有的最溫馨的聯繫。

待小蘿莉被父母連拖帶拽地帶走後,小咖上前與老人交談。

“Could you play La Vie en Rose?”

小咖只是隨口一問。《玫瑰人生》,法國的名曲,小咖上次聽到還是好幾年前了吧。

老人點頭一笑,蘇展手臂拉動風箱,《玫瑰人生》悠揚的曲調便從手風琴裡飄出纏繞在存在了幾個世紀的石橋上。

小咖品味著這久違的玫瑰芳香,塞在口袋裡的手指磨搓著為數不多的幾歐元硬幣。這次她不能揮袖而去。

小咖有點後悔自己草率的提問。

V

小咖說,代爾夫特留給她最深刻的一幕是運河裡的那隻天鵝。

小咖之前在各種紀錄片、文藝片裡見到過天鵝——那種沉靜的慢動作,就像一種舞蹈,湖面上的華爾茲。

她從未想過在代爾夫特能夠遇到,至少,不是以這種方式。

看到天鵝之前小咖正在為自己剛剛拍攝的一張構圖考究意蘊豐滿的照片而洋洋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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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天鵝就在那時闖入她的視線,時而滑行、時而靜止,時而將纖長的脖子潛入水中、時而扭轉梳理背上的羽毛,彷彿自帶 BGM 般地充滿著節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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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怪,在看到天鵝的第一秒,小咖就想起了《殺手沒有假期》裡的一句臺詞。

“How can a fucking swan not be somebody's fucking thing?”

小咖在心裡默唸了無數次。

天鵝真的是一種神奇的生物呢!在喧鬧的人類領地中,就這樣若無其事地優雅著。

而路人似乎也是神奇的物種呢!在童話般的美景前,也只是若無其事地走過。

於是那句帶F-word的臺詞,她忽然間咀嚼出了一抹濃厚的憂傷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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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在那個地方忽然哭了出來。你懂的。”小咖一邊說,眼裡又有了星光。

她說一開始覺得很羞愧,雖然這並不是她第一次在大庭廣眾之下忽然失聲痛哭。

然而在這樣的異國城市,這種擔心似乎毫無必要。

“Who the hell cares?”她說。

我問她為什麼哭,她搖搖頭:“你不會懂的。”

停了幾秒鐘,她又說:“如果你在那裡,看到那隻天鵝,你就懂了。”

我還沒來得及回應,她很快又否認了自己:“就算你在那裡,可能也不會懂吧。”

採訪過程中,小咖多次推薦我去看 《殺手沒有假期》這部電影。

“片名叫 In Bruges,直譯過來是在布魯日,比利時的一個城市。不要被國內的譯名給騙了。”她特別強調。

教堂、運河、石橋、天鵝和街頭藝人,似乎是每個歐洲小城都有的元素。

我問她為什麼不推薦《曾經》、《愛在黎明破曉前》這類的電影。她只是搖搖頭。

“去看吧,看過就知道了。”她說。

旋即她又說:“看不懂也正常。我第一次就沒看懂。”說完她自己就笑了。

她說她看了四次這部電影就改了四次豆瓣評分,從兩星改到五星。

VI

晚上8點,北歐夏天的光線依然敞亮,然而街道上已鮮有行人。

從餐廳出來後,街道中的漫步完全沒有了目的性,白天走過一次或沒有走過的石橋都顯得那麼熟悉,腦子裡再也不會浮現出北歐文藝片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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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就在這個時候再次飄起來。這一次小咖沒有打傘。

雨傘已經收起好好地放在揹包裡,再拿出來未免麻煩而已。

僅此而已。

而小咖伸手拉起衝鋒衣帽子蓋住頭髮的動作,卻像是長久的預謀,只等著代爾夫特帶著甜味的雨從灰色低矮的雲層滴落。

嘴裡彷彿又有了迷你華夫餅夾層裡糖漿的味道。

晚上10點,寒冷一陣陣覆蓋這座城市,隨之而來的是久違的黑夜。

小咖從廣場回到酒店,坐在單人床延上回想了9分鐘運河裡優雅滑行的天鵝,然後開始收拾行李。

明天她會早起,趁著人少補拍幾張紀念碑廣場和新教堂的外景;如果時間充裕她會再去逛一遍運河和石橋。

她將乘坐明天上午11點的火車離開,帶著374張照片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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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代爾夫特。

每個人都期待著一場意外的邂逅,但每個人都只在自己的世界裡精彩。

我只是記錄者。

後記:

我一直沒寫代爾夫特,因為我一直想不明白,在這個小城遊蕩的兩天,對我意味著什麼。

於是我決定分裂自己重新審視這段旅程,這算是“偽採訪錄”嗎?

蔣勳在評說《紅樓夢》時提到:當大部分人在嘲笑底層人民庸俗的世界觀時,曹雪芹卻對他們充滿了同情——生活的重壓已經讓他們喪失了欣賞美的能力。

當一個長期處於生存壓力之下的人忽然面對高於底層需求的美好,本能的反應不會是驚歎,而是不知所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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