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的前半生》播得火熱。不知從哪天開始,周圍的男女老幼,似乎都在追這部劇。
人們看這類劇,總喜歡把裡面的人物套到現實生活裡,對號入座,大發感慨。但也許《前半生》的觀眾們還不知道,寫了這個故事的亦舒,真有個被她自己所遺棄的前半生。
亦舒的前半生
「你好,是我。蔡邊村,你的兒子。」一箇中年男子在鏡頭前練習著這句話。
這個場景來自一部名叫《母親節》(Mother’s Day)的紀錄片。它參加了2013年德國的「注意柏林」影展,講述了導演蔡邊村尋找生母的親身經歷。
電影在影展放映後,沒有在當地激起多大反應,卻在隔洋相望的中國造成了轟動。
這是因為,片中導演苦苦尋覓的親母,正是知名女作家,亦舒。
蔡邊村說他最後一次見母親,是11歲那年。「那天母親買了機械人給我,(我們)一起看了電影《007》。」
但之後的30年,母親一直沒有與他聯繫。他寄給母親的信件也從未有過迴音。
蔡邊村手上,與母親有關的唯一一件物品,是他在香港翻箱倒櫃才找到的一張黑白照片。
亦舒與嬰兒蔡邊村,照片在香港翻箱倒櫃找出來的,這幾乎是亦舒和蔡邊村作為“母子”的唯一存證
照片裡的亦舒,臉上帶著發自內心的燦爛笑容,慈愛地喂著還是嬰兒的蔡邊村。二人儼然是一副親密的母子的形象。
笑的那麼幸福的亦舒,為何長達三十多年拒不認子呢?
少女時期的亦舒,14、5歲就在報刊上發表文章。她是一個貨真價實的美女作家
故事要從四十多年前的一個男人,蔡浩泉說起。
香港著名詩人蔡炎培見證了亦舒與蔡浩泉從相知相交,再到形同陌路的整個過程。
當那段13年的往事又被提起的時候,蔡生已經78歲。但他說起亦舒與蔡浩泉,仍是不勝唏噓。
「我和浩泉是沙煲兄弟(指如兄弟般親近的好朋友),五個老友租了北角錦屏街一個400呎的單位寫小說。亦舒那時住在濱海街,很近,上來探班,浩泉是出版社主編,寫文字、畫插畫一手包辦。」
老人還說,起初蔡對亦舒很冷淡,但亦舒為人很好勝,「你越不理睬她,她越要引起你注意,那時……大家都知道亦舒追浩泉。」
後排右起:馮兆榮、蔡浩泉、錢梓祥、謝世清、盧文敏;前排右起:蔡炎培、雲碧琳
蔡浩泉的好友,作家許迪鏘在多年前為蔡寫的文章裡也說:「(阿蔡)就是那種典型的文藝青年,哪個女人年輕時愛的不是文藝青年?」
當年17歲的亦舒瘋狂倒追蔡浩泉,「甚至以自殺威脅。」之後,蔡終於被這份熱情打動了。
兩人的關係,真有點像亦舒筆下的愛情故事。他們一個是內斂又有才華的窮書生,一個是主動熱情的年輕才女。完全是郎才女貌的一對。
香港六七暴動的時候,街上一片動盪,但兩人一往情深。亦舒不顧父母的反對,毅然與蔡浩泉閃婚。
蔡炎培回憶的婚宴是這樣的,「在尖沙咀樂宮擺了一圍,請圈內朋友吃了頓飯。」
這之後沒多久,亦舒就生下了一個兒子,取名邊村。這是蔡浩泉番禺家鄉的名稱。「他們兩個帶上仍抱在手裡的阿村上來《明報》探班,我還記得亦舒一身麻衣紗褲,好飄逸。」
可惜的是,才子佳人的愛情故事只維持了短短三年,婚後兩人常為錢財吵架,性格剛烈的亦舒最終狠下心來,離開了。
著名作家倪匡是亦舒的哥哥,談起兩人關係的破裂,倪匡曾表示:「我不怪蔡浩泉,這個人頂有藝術氣質,直至現在還不停大哥前大哥後地叫著我,亦舒的脾氣不好,男人受不了,乃人之常情。」
最初的幾年,亦舒仍會間歇探望父子。但之後,蔡浩泉另娶,亦舒也瘋狂迷戀上香港男藝員嶽華。不願再與前夫有任何瓜葛的她,乾脆連親生兒子也一併斷絕了來往。
於是,這段亦舒不願記起的這段人生歷史,彷彿被她徹底刪除了。在作品裡,她不再提起兒子。故此,除了部份老讀者,很多人都以為部份只有一個獨生女。
亦舒與嶽華的戀事轟動全港,甚至上了《明報週刊》的封面
蔡邊村的前半生
離婚後的蔡浩泉,與兒子蔡邊村相依為命,還一度失業賦閒在家。後來,他找到了一份在報館上夜班的工作。
邊村自念幼兒園開始,就被交給祖母照管。父子二人雖然同住一屋,但因為作息完全相反,不常相見。
便條紙成了常用的交流工具,但他們的感情依然很好。蔡浩泉在自己的專欄,時不時會提到自己與兒子的生活趣事。
1989年,因為父親而愛上畫畫的蔡邊村,遠赴德國學習藝術。他先在柏林藝術大學和倫敦皇家藝術學院學習美術,接著回柏林藝術大學學習電影,並在柏林留居至今。
父親蔡浩泉不幸患癌後,蔡邊村連忙回港陪伴左右。在父親病重時,他還拍下《老蔡的電影》作為紀念。
2000年,蔡浩泉已然去世。而僅在數年前,蔡邊村與女友誕下女兒,初嘗為人父的喜悅。
這些事,令他重新思索起自己的母親。體會過對女兒掛念之意的他不明白,自己的親生母親為什麼從來沒有找過他。
所以,他決定拍攝一部紀錄片,邊拍邊找媽媽。
「44歲的我,去尋找65歲的母親,並不算太遲,因為,我有一摞摞問題要問她。」
亦舒在她的專欄裡流露過對女兒的愛意,但面對親身兒子,她為何像個透明人,連信都不願回一封。
面對人生憾事,蔡邊村難以釋懷。人到中年,他決定主動去尋找答案。
《母親節》,就是他尋找的真實記錄。影片結合動畫與老照片,揭開了一個家族的秘密。
但將自己的傷疤暴露在鏡頭面前,終究是一件艱難的事。
這就有了開篇處提到的一幕。蔡邊村面對鏡頭,近距離自拍,他說,「你好,是我。蔡邊村,你的兒子。」
這是他為了面對母親,才反覆練習的開場白。
尋母之旅輾轉於香港、柏林、溫哥華。蔡邊村拍繼母,拍朋友,拍已逝的父親,拍自己的女兒Odessa與女友,還拍了父母的共同好友,作家西西。
從人與人的牽連裡,他試圖尋找到關於母親的真相。
曾與導演蔡邊村合作過《宮保雞丁》的演員、作家陳思宏透露,拍紀錄片之前,蔡並不知道生母是一位名人。
「我們曾在Thalia書店巧遇,當時他正在童書區看漫畫。我們就在漫畫區旁聊著,當時他以廣東話說‘我發現我媽媽是亦舒,我猜了好久才發現是亦舒’,然後就在書店裡小聲地尖叫。」
蔡邊村想過多種可能。母親也許會拒絕見面,又也許會說,「等你電話很久了,我們一起去吃點心,我知道市內有一間很好的店子。」
顯然,後一個才是蔡邊村希冀的美好結局。
已是中年的蔡邊村
他們的後半生
但事實終究是殘酷的。
紀錄片的結尾,蔡邊村人在溫哥華,非常意外地拍到了不回他信件的媽媽。
陳思宏寫道,「那是個極大的巧合,卻非常短暫。亦舒找到了。但亦舒依然是亦舒,那位曾是無數人崇拜的作家。而她並沒有變成蔡邊村的母親。」
蔡邊村反覆練習的開場白,也沒能派上用場。同樣徒然的,是已為人父的他,懷揣的一籮筐問題。
在片尾,蔡邊村運用一個迂迴的象徵,與缺位的母親一起,在溫哥華度過了一天。那是蔡邊村心裡的夢想。
最後,畫面回到了女兒Odessa在柏林學校舞臺上的表演。蔡邊村從自己對愛的理解,和他對親情的理解上,試著去諒解他那不願意相認的母親。
實際上,亦舒對待兒子的態度,之前也有一些側面的反映。
倪震在一篇短文裡說過,他姑姑最怕兒子有一天要來找她。
「姑姑亦舒,十多歲便出走結婚,生下小朋友;可惜,幾年便離婚收場。凡事必須付出代價,姑姑多年來都有陰影,人怕出名豬怕肥,怕小表弟有天會上門要錢。」
另外,還有人找出亦舒寫過的一個短篇《媽》。這是一個關於年輕人尋找母親的故事。裡面的一句話被猜測是亦舒不願見兒子的原因。
「你母親已經浪費了她的前半生,現在你又要去浪費她的後半生?」
不會吧...亦舒真的有這麼冷血嗎?
曾經,她在自己的早期作品裡,也稍微保留過與兒子之間的溫存。
1975年,小草出版社出版的《我之試寫室》有一篇名為《年不好過》的文章,在裡面,亦舒說到:
「過年有什麼意思呢?一家三口足足奔波了二日二夜,睡沒好睡,吃沒好吃,穿沒好穿。」
她繼而說到,新年裡唯一的快樂,就是「看見兒子穿起新衣服,居然似模似樣,笑嘻嘻的露著四隻大門牙,走來走去,夠健、夠頑皮。」
像所有母親一樣,亦舒看著小兒子不禁會想,「明年今日,一定會講話了吧?」
2013年5月15日,亦舒在微博上發了一篇文字,出自她自己的短篇小說《媽》。這算是她對外界質疑的回應。
「小寶,相信我,我是愛你的。我懷你的時候是那麼年輕,但是我要你活著,甚至我親生的母親叫我去打胎,我不肯,我掩著肚子痛苦,我要你生下來,我只有十八歲。 」
於是,故事的結局,兜兜轉轉的尋覓,依舊是回到了原點。
生活繼續。亦舒還是亦舒,蔡邊村還是蔡邊村。這對母子,現在各自組建了自己的家庭,平穩地踏入了他們的後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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