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裡一枝花┃被嫌棄的明珍

村裡一枝花┃被嫌棄的明珍​​

又是一年春節,明珍躺在炕上,透過窗戶紙看到外面的光,回想起這一生來。

這也許是她過得最後一個春節了!


俗話說:老大是金娃,老二是銀娃,老三是銅娃,老四是泥疙瘩。

可是家裡有兄弟姐妹的都會知道,老大是父母的第一個孩子,是被疼愛的,小的是父母的最後一個孩子,是被疼愛的,男孩是父母的命根子,是被疼愛的。

只有那多出來的老二,是被嫌棄的。

明珍就是這個多出來的老二,明珍的上面是個女孩,可是那是第一個孩子,父母對於這個出現在他們生活裡的新生命很欣喜。

到了明珍的時候,父母都期盼這是個兒子,可是生下來卻是個女孩,奶奶已經有一個孫女了,自然不待見不被期待的明珍。因為奶奶不情願,也便沒有伺候媽媽好好坐這個月子,讓明珍的媽媽在月子裡留下了頭疼的病根,連帶著媽媽也討厭起明珍來。

接著媽媽在第二年就生了弟弟,明珍被送到了奶奶跟前。奶奶跟前長著幾個女孩子,奶奶總是比較偏向堂妹,因為奶奶說堂妹的媽媽在嫁進來的時候帶著兩畝田作為嫁妝,人家吃的是自己的。不像明珍,那就是賠錢貨。

每次奶奶這麼說的時候,明珍都低下頭,她想哭,可是哭不出來,因為她知道,哭了,只會更惹人嫌。

上學了,姐姐學習不好,可是家裡老大,父母一定要讓她上學,給後面的弟弟妹妹做榜樣。弟弟是男孩,必須得上學。

所以,上學對於明珍,也就成了可有可無的事,學習好不好,都沒有人在意。

所以在明珍小學畢業提出不想上學了的時候,明珍的父母親順水推舟就同意了。

家裡的活計也就理所當然的轉移到了明珍身上,先糙的是明珍的手,和姐姐的白白嫩嫩的手比起來,就像是隻乾瘦的黑雞爪,姐姐像發現新大陸一樣喊媽媽來看,媽媽看到笑著說:“這寫字的手和幹活的手就是不一樣。”

姐姐得意洋洋,其實姐姐的學習一點都不好。

再黑下來的是明珍的臉,那些學堂裡的同學越來越漂亮,而明珍只有姐姐剩下來的衣服。

“女大十八變”。明珍的變法和別人不一樣。

在姐姐高考那年,有媒婆上門了,不是給姐姐的,是給明珍的。那是個鄰村的男人。男人的媽媽是個間歇性神經病。

“不,我不嫁。”

“你不嫁?那你想嫁給誰,你看你的樣子,你能嫁給誰!”媽媽的話很刻薄。

明珍這次留下了眼淚,她真的不想嫁,這家人給了豐厚的彩禮,就不顧她的想法了。明明,前幾天她聽到媽媽對姐姐說,要給姐姐找個好婆家,公公婆婆可以幫襯他們小家,女婿要有正式工作。怎麼到了她這裡,就這麼草率了。

晚上,明珍無意中聽到父親對母親說:“算了,孩子不願意,就不嫁。孩子還小,我們再養兩年。”

“你說的輕巧,不嫁,那就要把彩禮退回去,兩個孩子的學費,,你出?你有那本事嗎?”

接下來就是沉默。

明珍知道,寡言的父親低頭了。

原來,她的一輩子是要來換姐姐和弟弟的一輩子的。

呵呵,也值呀!畢竟她一個人的一生換來了兩個人的一生。

只是,心裡怎麼那麼那麼苦呢?鼻子怎麼那麼那麼酸呢?還有眼睛......

第二年春天,明珍出嫁了,簡簡單單的婚禮,沒有人陪明珍出嫁,那些小夥伴,正坐在明亮的教室裡讀書。

明珍就這樣嫁了,出門前,她沒有哭,前十八年,就這麼過了,過得憋憋屈屈的。這後面的年歲,在這個未知裡,還是可以期待一下的。

明珍想,嫁了也好。

明珍不懶,又是做事的一把好手,男人高高瘦瘦,頗有點文化人的氣質。其實男人是中專畢業,是可以分配的。

不好找老婆就是因為自己的媽媽,十里八鄉都知道他媽媽是個神經病。鄉里人對神經病的理解就是瘋子,誰敢嫁過去和瘋子日夜相處呢?

明珍也是不敢的,可是新婚第二天早上,明珍看到笑得和藹可親的婆婆,心也就放下了一半。

婆婆發病的時候是怎麼樣的呢?

男人沒有說,明珍也不好問,總不能去說,你媽瘋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的?

日子很和順,明珍感受到了幸福的滋味。尤其是在那年十月份的事業單位考試中,男人考上了老師。

明珍媽媽得意地說:“看吧,我給你看的姻緣錯不了。”

只是男人的媽媽開始頻繁發病了,其實婆婆的病看上去並不嚴重,她發病的時候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她會砸東西,罵人,但是不會打人。

其實很多女人在生氣的時候都會這樣,只不過明珍婆婆的表現很激烈。

“你個臭女人,你配不上我兒子,我兒子是有正式工作的。”

“什麼都不會做,孩子都不會生,有什麼用?不會下蛋的雞!”

“又不能生,霸著我兒子幹什麼?不要臉!”

......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婆婆的矛頭從外人指向了明珍。明珍都要懷疑婆婆是不是裝的,句句戳進心窩子。

男人一開始還安慰明珍不要計較,不要放在心上。時間久了,也就不在意了,甚至隱隱覺得,母親說的對,自己是有正式職業的,明珍既不漂亮,又沒生下孩子,靠自己養著的。

不自覺地,男人在明珍的面前,趾高氣揚起來,明珍,又和小時候一樣,慢慢地不說話,沉默,越來越沒有存在感。

夜深的時候,明珍會突然醒來,聽著男人的呼聲,摸著自己的肚子,瞪大眼睛盯著天花板到天亮。

男人在家裡越來越大男子主義,吃飯的一雙筷子,都是明珍遞到男人的手裡的,男人很閒,也開始有了花花心思。

明珍感覺男人和對面的寡婦六兒走的很近,尤其最近,男人從學校回來,就會直接去對門,有時候還會吃了飯過來。

明珍不敢問,她覺得她沒有資格去問,那種刻在骨子裡的自卑深深地折磨著她,放不下拿不起。

從小到大,她只有承受,雖然有時候覺得很不公平。可是沒有人告訴她,除了承受,還可以怎麼做。

雖然讀書到了小學,可是明珍的思想都是奶奶父母言傳身教的。女人,就有傳宗接代的義務,小時候,她總是聽見奶奶和別人聊天,說誰睡家的媳婦不能生孩子,被趕了出去,說誰誰家的男人在外面搞女人,家裡的女人如何伏小做低,求得男人回來。

和奶奶聊天的老人會誇這個女人你有本事,懂的收男人的心。

在明珍的世界裡,那小學五年的知識,實在不足以支撐她的世界。她只能用模糊的概念去過日子,媽媽從來沒有告訴她,應該怎麼讓生活過得更好!

所以,男人的做法越來越明顯,明珍卻無計可施,甚至覺得如果保持平靜,這種狀態......也沒什麼。

直到有一天,婆婆叫明珍去她到上房談事情。

明珍放下手中的活,戰戰兢兢地去了上房。

上房的炕上,坐著婆婆,男人,還有,對面的寡婦六兒。

六兒坐在男人的旁邊,喜氣洋洋。男人和婆婆也是面露喜色。

明珍的心裡一咯噔,更加不安起來。

“明珍,你來我們家好長時間了。你的肚子可是一點反應都沒有。”婆婆慢斯條例地說道。明珍卻抖得更厲害了。沒有孩子,這,她無話可說。

她,是要被趕出去了嗎?出了這個家,她可以去哪裡?

那是六十幾年前,那年頭,還沒有姑娘會去外地打工,只有家裡很窮的人家,會把女兒嫁很遠,也是為了收更高的禮金。

回孃家嗎?不,不要回去。他們不會要她的。

被婆家趕出去,多麼丟人呀!

看著明珍呆呆的樣子,婆婆嫌棄的撇撇嘴,她完全忘了她犯病的時候,不嫌棄她照顧她的是這個被她嫌棄的兒媳婦。

“六兒懷孕了,這個孩子是我們家的,你不能生孩子,你來照顧她吧!”

懷孕了!!明珍嚯地抬頭看向男人,男人卻是一臉柔情的看著六兒,六兒笑著。

明珍有些昏闕,有些麻木,機械地點點頭。心裡暗自慶幸,還好,不是要趕她走。

“嗯,你去做飯吧!”婆婆揮揮手,像是趕走一隻蒼蠅。

明珍雲裡霧裡地走著,隱隱聽到婆婆的聲音:

“就說你不要擔心,她能翻出什麼浪來。她離我們家,她只能要飯去......”

雖然六兒的事在明珍這裡過了明路,可是男人和六兒還是不敢太放肆的,畢竟男人是有正式工作的,作風問題還是要注意一下的。男人晚上在被窩裡威脅明珍,要是將這事說出去,就趕明珍走,還會對外人說明珍不檢點,才被不要的。

明珍呆呆地看著男人,傻愣愣的。男人鄙視的看了一眼明珍,倒頭睡了。

明珍倒是更忙了,做好了飯,端給了婆婆,還要端給六兒。為了將來的孩子可以過明路,明珍也配合的裝起了懷孕。

六兒已經不出門了,坐在炕上,全靠明珍伺候,就差沒有把尿盆端來了。

婆婆不時會敲打明珍:

“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就得夾著尾巴做人,不要想太多,到頭來什麼都沒有。”

“誰生了孩子,誰才是大的,不要以為你是我們娶進門的,我給你說,生不下孩子,留著你就是對你的恩德。"

明珍幹著活,麻木地聽著婆婆在一旁說話,順便嫌棄她不會幹活。

明珍心裡苦,可是她不知道她應該怎麼做,也沒有人告訴她,她應該怎麼做。

六兒的孩子生下來了,是個男孩。婆婆和男人高興地不得了,指揮著明珍做這做那。

孩子滿月後,交給了明珍帶孩子。明珍看著這小小的生命,心裡一陣柔軟。

只是到了晚上,為這個孩子驚喜的男人卻嫌孩子太吵,不在屋子裡睡。

明珍夜裡抱著孩子去六兒屋裡給孩子餵奶時,看到了男人光著膀子躺在那裡。

這次,明珍沒有忍住,捂著嘴扭頭跑了出來。

這次男人追了出來,他用比明珍快的速度追上明珍,他把明珍拽到了房間裡,一巴掌扇在了明珍的臉上。

“你跑什麼跑,你還委屈了不成,人家把孩子都給你了,你還不滿足,你這個女人怎麼這麼貪心?”

明珍眼前又閃過那一幕,心裡不可抑制地疼。不管自己愛不愛這個男人,那一刻,她感覺到了恥辱。

“你們偷情,你們狗男女。”明珍從來沒有吵過架,即使憤怒之極,卻也是詞語匱乏。

不過明珍的話讓男人很意外,意外之後,等待明珍的卻是雨點般的拳頭。

明珍竭斯底裡,放聲大哭著,就像是要哭出這麼多年的委屈。

上房的燈亮了,幾分鐘後又關了。

對面的六兒關了燈,在黑暗裡笑了。看來,教男人的,男人都記住了。

男人停下來了,看著坐在地上狼狽的女人,男人終於在內心裡承認,他居然是希望明珍走的,他實在不想看到明珍苦哈哈的樣子。不像六兒,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風情。

他是學校的老師,明珍這個樣子,實在是丟自己的人。

明珍這次如他願了,明珍跑了出去。男人舒了口氣。

明天,他就放出話去,就說明珍不檢點,他要離婚。然後和六兒結婚。只是,母親不同意娶六兒,娶寡婦,不吉利。這個還得和母親好好說說。

第二天早上,天空剛剛泛白,屋外就傳來了聲音。男人出來一看,就看到了明珍的父親和明珍。

到了上房。男人的母親佯裝熱情地招呼明珍父親上炕坐,假裝看不見跪在地上的明珍。

明珍父親笑著說:“親家母,我這女兒被慣壞了,哪裡做的不好你就給教訓,千萬彆氣到自己。”

“唉,這孩子呀,挺好的。”以前還可以說明珍不能生孩子,現在這事也被偷樑換柱了。婆婆還真不知道說點明珍的什麼不好來

明珍麻木的聽著,昨晚她連夜跑回了家,把男人打的痕跡露出來給爸媽看,哪裡想媽媽二話不說,就讓爸爸把她送回來。

只因為,自己跑回家的媳婦,孃家是要退一半彩禮的。

婆婆留下了明珍,明珍重重地磕了幾個頭,就轉身去了廚房。所有人都默契的忽略了明珍身上的傷。

明珍父親走後,男人和他母親關上門說了半天的話。

男人母親知道自己兒子想的什麼,她說了離婚對他事業的影響,並舉了例子。

男子在六兒和工作中,毫無懸念的選擇了工作。

只是對明珍的態度,更加隨意了。

又一年冬天,明珍終於懷孕了。男人和婆婆很高興,男人也收斂了很多,明珍覺得日子好像又回到了剛剛嫁進來的時候。

明珍媽媽說:“看吧,忍忍,總是會有好日子的。”

只是來年從明珍肚子裡爬出來的孩子,是個傻子。

明珍看著日漸長大的孩子,越來越明顯的差距,心裡一片苦楚。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可是第二個孩子到了一歲的時候,是瘸的。

明珍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她不能去想了,她只剩下哭了。

在發現第二個孩子是瘸子的時候,明珍被男人拉去做了結紮手術,明珍是第一個主動去做結紮的。

為此,男人在單位還受到了表揚。

六兒也生了第二個孩子,為什麼,為什麼老天這麼不公平,從來沒有害過人的她要承受這種命運。

那是科學也不發達,如果有人告訴她,這可能是兩個人之間的基因遺傳問題,明珍可能會好受一點。

這麼些年,明珍就帶著她和六兒生的孩子,做著家務,伺候著一大家子。

男人會當著婆婆的面訓他,當著六兒的面立威風,當著孩子的面讓她下並不了臺。

自從上次被父親送回來後,男人動不動就會動手動腳,他知道沒有人為明珍做主,他知道他打幾巴掌,都打不跑明珍,更知道捱過打的明珍一樣會把他伺候的舒舒服服。

男人的工作調到了鎮上。明珍留在家裡伺候婆婆,婆婆還是會時不時犯病,明珍都受著。

婆婆去世後,明珍跟著男人來了鎮裡,可是男人不要她那個傻兒子來鎮裡,明珍只好兩頭跑著,明珍回去看自己的傻兒子的時候,六兒就會來找男人。

現在,男人已經去世四年了,明珍的眼睛也漸漸看不見了,自己帶大的兒子早都娶了媳婦。可是男人去世後,就再也沒有人來管明珍了。

就像這個年關,年老了的明珍躺在黑乎乎的被子裡,模糊地看著窗外亮了又黑,黑了又白,卻沒有人出現在這個房間裡。

雖然,這可能是明珍一生中的最後一個春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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