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最大恐怖在於絕望

來聊一部經典的恐怖片。

1980年的《閃靈》。

《閃靈》| 人性的最大恐怖在於絕望

閃靈

斯坦利·庫布里克被譽為電影的“上帝”,他的作品極大地影響和改變了世界電影史。有人說,如果沒有庫布里克拍出這十幾部長篇作品,電影的世界不會是現在這幅樣子,至今許多導演和電影都有對他的致敬和學習。庫布里克啟發了太多人,是大師中的大師。

斯坦利·庫布里克一生只拍攝了13部電影長片,其中類型多樣,從戰爭、犯罪、黑色、科幻,到迷幻、驚悚、懸疑,甚至是恐怖片,而且每每拍成都是類型中的極優秀作品。沒有任何一個科幻片導演敢說自己沒有受到《2001太空漫遊》的影響,也沒有任何一個恐怖片導演敢說自己拍的比《閃靈》更好。

《閃靈》| 人性的最大恐怖在於絕望

庫布里克塑造的經典角色

《閃靈》改編自斯蒂芬·金的同名小說,講述了為了尋找靈感和一個安靜的創作環境,傑克·尼科爾森飾演的作家傑克·託蘭斯帶著他的妻兒接受了一份旅店冬天看門工作但在期間被幻象逼瘋的故事。

故事本身並不複雜,庫布里克在其中破天荒地引入了類似於“第六感”的遙感能力,即“閃靈”,增加了電影的不確定性。複雜的是故事下角色性格深刻的刻畫以及故事背後隱喻。

我們可以從《閃靈》的故事裡看出一點兒階級鬥爭的影子--

傑克是一個事業不成功的廢柴作家,酗酒,並認為事業不成功是自己的老婆孩子害的。這是美國夢的破滅。

酒店和酒店裡的鬼代表資產階級統治者。僱傭制度和契約合同把作為僱員的傑克異化了,讓他不能離開酒店,即使他兒子需要看醫生。溫迪看了傑克寫的書後發現他早就瘋了,傑克和溫迪對話的那一段,對階級鬥爭的主旨進行了點題。

整部電影討論的就是工作問題。"all work and no play makes jack a dull boy"。傑克來酒店的目的是寫作,並且把自己的工作無限拔高,他在酒店大堂的長桌中央,也是鏡頭最中心寫作,暗示他的工作無比尊崇。但他的工作卻是毫無意義的重複勞動,不產生任何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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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克甚至以工作為藉口,逃避家庭義務,溫迪讓傑克帶著全家出去散步,傑克為了寫作拒絕了,但實際卻在玩球。

反過來,溫迪作為家庭主婦,承擔了所有實際有意義的工作,包括鍋爐的維護、與外界的無線電聯繫等,這些本來應該傑克來做的工作。傑克經常睡到大中午,溫迪把他的早飯端到房間裡,此外還經常指責溫迪打斷他的寫作。

傑克無意義的寫作,和溫迪有意義的勞動,形成對比進行諷刺。同時也探討了男主外女主內的家庭分工,本身有著天然的矛盾。

傑克的寫作行為完全是在演給家人看,就像失業的社畜,每天西裝革履的跟家人道別,假裝去上班一樣。

傑克的寫作勞動行為,實際是受到妻子的巨大壓力的。溫迪要求他養成每天寫作的習慣,並經常問他有沒有靈感,寫到什麼程度之類。仔細看可以發現,只要妻兒一出去玩,傑克就開始划水。

這種無意義勞動的巨大壓力逼瘋了傑克,而當溫迪發現了他的無意義勞動後,矛盾就爆發了。

有趣的是,寫作本來可以看作一種自我僱傭,又是創造性勞動,本來應該是一種比較放鬆而快樂的生產方式。但因為家庭和社會的壓力,即家庭要求傑克養家餬口,社會要求傑克事業成功,當傑克為了這些去寫作時,則沒有絲毫快樂可言了,以至於瘋掉。這就是勞動的異化。

傑克有兩個工作,其一是寫作,其二是酒店看守員,一個比較低層的僱傭工作。而在爆發的爭論中,傑克卻似乎把這份工作的契約看的無比重要,並指責溫迪和丹尼在毀掉他的事業,以此來掩飾自己的無能。這樣一份低級的工作,竟然比親兒子的健康更重要,這是很諷刺的。

那麼,本片最核心的矛盾,傑克為什麼一定要殺死妻兒呢? 因為傑克在瘋狂中,把酒店的鬼魂們當成了自己的僱主,酒店的所有者,和在酒店裡狂歡的鬼魂們,都是資產階級的代表。不管聽命於資產階級的哪個僱主,本質是沒有區別的。

結尾的照片,大家知道,上面的日期,1921年7月4日,美國建國日,影片開頭說酒店建立之前是印第安人的墳場,酒店就是美國的象徵,美國是建立在無數印第安人的屍骨上的,這層隱喻表明電影確實有階級鬥爭上的暗諷。

《閃靈》| 人性的最大恐怖在於絕望

但我對這部片子更喜歡的,是從人性上來看--

《芝加哥太陽時報》對這部影片的評價是:“《閃靈》這部電影講的不是鬼魂,而是瘋狂,以及在孤立的情形下人的精神會放大到何種程度。”

《閃靈》的魅力,很大程度上在於它的意義空白與不確定性。從來都是沒邏輯(或至少是看不出邏輯的東西)才最恐怖,而《閃靈》恰恰在一個成邏輯的體系上加上許多沒邏輯的細節,它們與主體的關係若即若離,背後的意味則令人不寒而慄,從而成就一個意蘊豐富且耐人尋味的文本,解讀它的關鍵在於牢牢抓住影片中真正成邏輯的故事——即傑克由慈父演變為狂魔的悲劇。

《閃靈》與斯蒂芬·金的許多其他作品一樣,帶有強烈的自傳色彩,是一部不折不扣的宅男與喪男文學。

傑克的悲劇從影片開始處就已經註定了,因為他是一個在理想和現實的巨大鴻溝間痛苦掙扎的失敗者。不僅現實本身給予了他無窮的壓力,妻子的賢惠亦令他無比的痛苦,他想成為一個成功的作家,並身體力行地在這條路上跋涉了許多年,終於到了這個拖家帶口卻兩袖清風的地步。

這一方面將這對夫婦劃分到了“理想”與“現實”兩個平行世界——永遠埋首家務的妻子,一舉一動都彷彿在暗示著他這個世界有多麼的世俗;另一方面,縱使瑣事纏身、境況貧窮,妻子也始終滿面笑容,這就沒有給傑克任何發洩的藉口,只能把種種鬱結堆積在心靈深處。

至於兒子,養育後代著實是一件很考驗責任心和人格成熟度的事情,其實很多人在為人父母之初乃至為人父母很多年後,仍會難免產生“後代是負累,自己不配為人父”的想法。故真正令傑克煩躁的是他內心的負疚與焦慮:步入而立之年,事業上卻毫無建樹,連妻兒都無法養活,淪落到要來旅館看門的地步,拖地洗碗養兒子的妻子,成了這個家庭實際上的頂樑柱。

《閃靈》| 人性的最大恐怖在於絕望

懷抱著兒子丹尼的傑克

很多時候躁鬱的根源往往都不是外部壓力,而是自高自大的同時自暴自棄,畢竟和直面挑戰相比自暴自棄要來得更容易。因此傑克的怒火是一種遷怒:他覺得自己的理想被理想的家庭毀滅了,對妻兒的愛正撕扯著他對寫作的愛,理想主義者那顆脆弱的理想主義心靈,在嚴苛的現實面前四分五裂得極其徹底。

影片中,傑克夢到自己“親手殺了妻兒,並將他們的屍體切成一片一片的”,這個段落反應了他的真正願望:毀掉家庭、回到沒有負累的時代,那時他年輕而富有活力,總能恃才傲物、憤世嫉俗,能夠自由地追逐理想,天真地以為一筆在手,未來一片坦途。

瞭望酒店與世隔絕和極度孤立的環境條件加上妻兒不管什麼條件下都永遠開心童真的笑臉,釋放出了傑克浮躁的幻想,令他沉淪於虛幻的慾望,不願再回到妻兒所處的現實之中。

同樣犯下殺妻兒暴行的前任看管員對傑克所說的最後一句話為:“you’ve always been the caretaker.” 這個酒店是一個恐怖而貪婪的幻境,禁錮著無數戰勝不了自身糾結、寧可沉淪逃避的卑微靈魂。所以傑克最終的結局,就是被釘在那張標有“1921”的黑白照片上,身著華貴西服,面露志得意滿的笑容,處在宴會人群的中央,在虛幻的時空中成就一場爵士時代的美國夢——比起在山下敲打字機、收退稿信、忍受心靈的煎熬,他更喜歡這裡“功成名就”。

《閃靈》| 人性的最大恐怖在於絕望

因此《閃靈》的真正恐怖之處,在於傑克的掙扎日後可能會成為你的掙扎,人人都處在一樣的悲劇裡,畢竟一個出身平凡的人所能擁有的完全屬於自己的時間是很少的,若浪費掉了,就再也無法回頭。很快你會變成自己最討厭的那個人,把曾經迷戀過的一切都忘記,鬥志一喪千里,光陰白駒過隙,寫字時手會抖個不停,看過的書立刻拋到腦後,最後意識到自己的理想都被別人實現了,滿懷鬱郁地落進棺材裡。

生命是一條不歸路,越往前走越淒涼,終點是死亡。你是流連於那座幻境重重的豪華酒店、讓自己被釘死在永恆的痛苦輪迴上呢?還是去珍重那些真正關心你、支持你、喜歡你的人,然後拋開那些無意義的驕傲,勇敢地走下山去呢?

從道理上,我們都知道後者是對的,可在現實中,卻總是選了前者,因為逃避從來都更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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