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那些有意思的小地方(十)——王氣昭昭吉隆縣

本系列前幾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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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那些有意思的小地方(十)——王氣昭昭吉隆縣

貢塘王城

說實話,初到吉隆縣,它給我留下的印象真不是一般的差,又小又破不說,飯店還貴的令人髮指。怪不得幾乎所有人,都寧可多開70公里去吉隆鎮留宿。

從自然環境的角度來說,吉隆縣和吉隆鎮簡直就是兩個世界。一千多米的海拔真不是鬧著玩的,在吉隆鎮裡鬱鬱蔥蔥的植物和水果,到了縣城裡已經成了稀罕物,難怪縣城裡的飯店老闆都說:“鎮裡好呀,種啥長啥!”

但很有意思的是,我們的藏族先民,卻把吉隆縣選做了王朝統治的中心。綿延六百多年的芒域貢塘王朝,歷史上曾數次遷都,但每次選址都在縣城周邊,似乎這些王者,都對自然環境更為優越的吉隆鎮視而不見。

西藏那些有意思的小地方(十)——王氣昭昭吉隆縣

公元1270年(藏曆鐵馬年),時任貢塘王崩德袞決定再次遷都。他心中理想的建都地址名叫米多塘,離老王都(卡空登扎)並不太遠。米多塘位於吉隆藏布東岸的平原上,這塊三角形臺地像一個楔子,嵌在吉隆藏布和支流的交匯處,臺地南側被兩條河流切割成陡峭的巖壁,形成了天然的屏障,既能保證防禦需求,又能滿足王城供水需求。

在西藏任何大型活動之前,都要請法師進行占卜和規劃。但請來的法師擔心觸怒國內大家族勢力,唯唯諾諾不敢主持。年輕的崩德袞怒了,他一腳踹開法師,跨上黑色的駿馬,像一道閃電般奔向米多塘高地。在馬上,他對手下高喊:“在我馬蹄踩過的地方築牆,在馬匹迴轉的地方修築碉樓、箭塔。”

這座名叫扎西瓊宗噶布(意為吉祥白色大鵬鳥城堡)新王城,在之後四百多年歲月裡,一直護佑著貢塘王室,即便是今天的吉隆縣也是在它的基礎上不斷擴建而來。

西藏那些有意思的小地方(十)——王氣昭昭吉隆縣

崩德袞敢這麼不給法師面子,除了年輕氣盛以外,還因為“上面有人”。作為八思巴的外甥,薩迦法王對他極為寵愛,甚至他父母的婚事都是這位大神一手玉成的。

話說崩德袞的老爸(尊巴德)可真是個倒黴孩子,還沒出生呢,爹就被人殺了。姑姑拉仁青措幾乎是費盡了心力才保住他的小命,等到侄子長大了,拉仁青措決定給他找棵大樹背背風。

在當時西藏的政治局中,薩迦派要敢說自己是老二,估計沒人敢稱第一。拉仁青措一眼就相中的薩迦法王八思巴的妹妹(尼瑪崩),但八思巴這個妹妹是個情種,一心想要嫁給塘堆的一個年輕首領。為了追逐心中的愛情,她甚至不惜自己跑到塘堆去見心上人。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尼瑪崩並沒有的到心上人的熱情回應。情緒低落中,她取道吉隆返回家鄉。

身在吉隆的拉仁青措,一直默默關注著尼瑪崩的行程。這時候,她覺得時機成熟了。在一次預先安排好的溫泉會面後,兩個年輕人一見傾心,郎情妾意好不愉快。

熱戀之中的尼瑪崩給哥哥寫信說到:“如你所言,吉隆之地非常炎熱,我因口渴喝了泉水,不小心把一條小魚喝進了肚子裡,因此我不能很快回去,切望予以憐顧”。

八思巴是什麼等級的戰士?一眼就洞穿了妹妹信中的小心思,他回信道:“對泉水要謹慎觀察,愛撫小魚,暫可住彼處。”

就這樣,貢塘成功的傍上了薩迦這棵大樹,公元1253年(藏曆水雞年),尼瑪崩生下一個健康的男嬰,這便是我們之前提到的崩德袞。

西藏那些有意思的小地方(十)——王氣昭昭吉隆縣

遙望吉隆藏布河谷

崩德袞長到九歲了,還沒見過舅舅呢,父母決定帶著他去薩迦拜見八思巴。這下崩德袞可高興了,他早就聽說薩迦是後藏最繁榮的城市,貢塘城裡很多好吃的,好玩的都是商人從薩迦帶來的。他決定這次要去開開眼界,回來也好跟小夥伴們顯擺顯擺。

當他來到薩迦,鱗次櫛比的商鋪和熙熙攘攘的人群,確實震動了這個九歲的少年。左顧右盼的崩德袞,眼睛都不夠用了,進入他眼簾的都是意想不到的驚喜。

但走著走著,他開始有點鬱悶了。因為他發現集市中的商人忙於自己的業務,沒人搭理他們這一群貢塘貴戚,尤其是居然沒人搭理他這個王子。

身為貢塘的孩子王,崩德袞哪受過這種待遇?他覺得,必須得讓薩迦人知道,自己是能橫著走的。

趁家人不備,崩德袞彎弓搭箭向天射出一箭。市場因此大亂,人們紛紛躲避。混亂的景象將崩德袞逗得哈哈大笑,他站在街中高聲宣佈:“我,崩德袞乃是貢塘王子,法王八思巴的外甥。哪個倒黴蛋被我射中了,來找我報銷醫藥費。”

這種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江湖範兒,讓他的名號迅速在薩迦傳開,市集上的民眾都說:“八思巴的這個外甥是個小牯牛,以後見面得躲著走”。

當街闖禍的崩德袞在客棧被爹媽好頓踢,可這頭小牯牛卻梗著脖子振振有詞:“我們是王公貴戚,屬民們都不先向我們行禮,這是失禮,再說了,我也沒往人身上射箭,就是嚇唬嚇唬他們。又沒射傷人,你看不是沒人找我們來要醫藥費嘛。”

挨踢了的崩德袞,第二天還在耿耿於懷,見到舅舅後,居然彆著腦袋不給八思巴行禮,這可把他爸氣壞了,當場就想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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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思巴樂著攔住了尊巴德,彎下腰對著氣鼓鼓的崩德袞說:“昨日在集市上亂射箭,今天不向我脆拜,外甥確實象一頭小牯牛”。

當街搗亂這個小插曲,並沒有影響接下來的和睦氣氛,八思巴反倒對這個有點歪主意的外甥另眼看待了。他特意主持了對崩德袞的灌頂儀式,並賜給了他很多珍貴的禮物。對於貢塘王國,八思巴也給予了全力支持,他將祖產擁有千戶屬民的大莊園,以嫁妝的形式贈給了尊巴德,並將貢塘周邊的區域,劃定為元朝設立的十三個萬戶之一。這實際上是確定了貢塘王國在地方上的統治地位,使貢塘成為元帝國在西藏的頂級權力集團。

臨別時,八思巴還拉著崩德袞的小手對他說:“不瘋三年,聲名不譽,你要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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貢塘王城遺址

貢塘王朝因為得到薩迦派的全力支持,走上了順風順水的快車道,但其國內卻一直存有隱憂。崩德袞執政後,他覺察出國內四大寺院的堪布,似乎有聯合起來左右王權的想法。

這位年輕的君主再次展現出了牯牛的氣質,他以召集會議的名義,將四大堪布召到王宮中。

當大殿的正門關上時,崩德袞站在臺階上怒斥四大堪布:“天上日月一對,地上皇帝福田一人,這如雷般的神諭,難道你們沒有聽見嗎?貢塘王族是受歷代人神敬仰的法王松贊干布、赤松德贊、赤熱巴巾等西藏王室的後裔,難道你們也不知道嗎?它現管轄著四大部、一小部,共五部地塊,不容任何人違抗法規,否則將受到九種刑律的懲治!”

說罷,還沒等四大堪布反應過來,便被一擁而上的衛士按倒在地,拘押了起來。作為貢塘王朝歷史上最偉大的君主,崩德袞也知道把四大堪布咔嚓了,只會讓事情變得不可收拾。因此,他沒有貿然宣佈四大堪布有罪,而是等待寺院中臥底傳來的情報。當晚,心腹們傳來了寺院中僧侶們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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貢塘王城遺址

僧侶們面對堪布被扣的局面,紛紛議論道:“如果堪布獲罪被殺,我們絕對不能接受,就是拼死也要反抗。如果從輕發落堪布,我們就繼續供奉佛主,護衛王室。畢竟,王室背後擁有薩迦派的支持,不是我們這幾個寺院能夠抗衡的”。

第二天,他把在黑牢裡擔驚受怕一夜的堪布們召來,對他們說:“依照過去的行徑,你們死有餘辜,但上天有好生之德,薩迦法主教育我要以慈悲為懷,爾等又屬出家之人,因此暫時將你們的懲罰記下。今後爾等要尊崇國王,唯命是從,如有違背,數罪併罰,切記”。

通過這種恩威並施的手腕,四大堪布都服了。當著崩德袞的面簽下了盟誓書憑,賭咒發誓的表示擁護貢塘王朝的領導。正因為搞定了國內的宗教勢力,崩德袞才能在工地上,踹開法師自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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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城基址確定後,大量民眾開始有條不紊的進行各項建築工作。從現存的城牆基址來看,崩德袞為了王城可謂傾盡心力。城牆基礎均由大石塊砌築,基礎之上全部是人工夯土城牆,厚度達到2米以上。

這種夯土築牆的建築方式,廣泛見於不便於燒磚、取石地區,即便經過幾百年的風雨剝蝕,殘存的城牆依舊硬度驚人,現代的金屬工具也只能在牆體上留下點點淺痕,當地居民都在城牆上磨礪刀斧。

西藏那些有意思的小地方(十)——王氣昭昭吉隆縣

除高牆壁壘外,新王城的城防工事佈置也極為精巧,城牆的四角均建有碉樓,最長的距離不超過90米,當有外敵入侵之時,碉樓可以和城牆形成互相支援的射擊疊加區域。

登上碉樓,周邊幾十裡的道路、河流盡收眼底,當時的歌謠如此的歌詠它:

“請看阿里瓊宗城大門,

森嚴又壯觀,

璁玉色蒼蠅休想進去,

連金色的蜜蜂也不能進入。”

“四壁四角四雕分外聳,

其外村莊互連如田格,

外圍城牆高峻又耀眼,

十三雕樓座座似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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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隆縣周邊城堡遺址

這座耗時八年才建成的扎西瓊宗噶布王城,確實一度成為了貢塘王朝的守護神,但縈繞在陰影裡的糾葛,不是一座王城就能解決的。公元1280年(藏曆鐵龍年),年僅28歲的崩德袞被一個刁民離奇毒死,結束了他奔騰馳騁的一生。

芒域貢塘已經離我們遠去,王城中那座名叫頗章噶爾波(白宮)的宮殿、號稱有60根柱子的扎西果芒大寺,早已消失在歷史的雲煙之中。只有殘存的城牆和赤美確典塔(意為無垢塔)還在夕陽中,訴說著王城往日的輝煌。

參考書目:

西藏通史-松石寶串;

《走進藏傳佛教》_王堯;

西藏下部阿里芒域孔塘王城及其重要建築遺址的歷史考察_夏格旺堆;

貢塘往事鉤沉_歐啦;

《貢塘世系源流》_噶託仁增次旺羅布;

蕃尼邊境的貢塘王城_吉隆考古行記之二_霍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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