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匈看世相:有水平的老師是怎樣講課的?

彭匈看世相:有水平的老師是怎樣講課的?

人與動物的區別之一,都長著一張嘴,除了進食、叫喚、親熱,人多了一個能耐,運用豐富的話語功能,傳遞所思所想。即韓文公之所謂“傳道,授業,解惑也”。於是便有了講課、講座、講演諸多形式。

上過學的人,都會有一些記憶,若干年的校園生活中,總會碰到幾個課講得好的“師者”。記得初中的時候,教我們語文的廖老師,身材高大,好動,講武松打虎,那是從《水滸》中節選出來的一課。其實課文已經十分生動,可他似乎還嫌不過癮,講到武松提著哨棒,趁著月色,“踉踉蹌蹌走下山去”時,他怕我們不懂得什麼叫做“踉踉蹌蹌”,竟然手中拖著教鞭,搖搖晃晃,從講臺一直走到最後一排。這個印象,終生難忘。

彭匈看世相:有水平的老師是怎樣講課的?

高中時我們的教導主任楊培昭先生,高額廣頤,斯文博雅,他除了上語文課,有時還兼政治課。一般來說,學生對政治課提不起多大興趣,但楊主任的除外。他會不失時機地穿插一些宏大敘事,比如第二次世界大戰,希特勒對波蘭的閃電戰、盟軍諾曼底登陸等。那效果真可以叫做醍醐灌頂。楊主任嗓門不高,音調卻抑揚有致,只是搞不清楚他為什麼從頭到尾只有一個動作,右手握緊了挙頭,在自己胸前緩緩扭動,像似在擰一顆生鏽的螺帽。有位同學悟性好,他說,楊主任是要把希特勒的腦袋擰下來。哦!我們的楊主任!

大學裡的老教授風采各異,我們中文系主任馮振教授,全國有名的宋詞專家,可惜他不會講普通話,從新生入學致辭到課堂講課以及平日交流,一律講白話,“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白話的抑揚頓挫,加上他的搖頭晃腦,似乎更能體現古代漢語的神韻。我們桂林這邊的同學頗為緊張,高年級同學似看出了我們的心思,警告說,千萬不要要求馮教授講普通話,他講這個話你還能懞懂幾句,馮教授要講普通話,你一句都聽不懂!幾年下來,馮教授口音從沒改過——你聽不懂是你的問題,不是他的問題。

課講得好的是秦似先生。他是語言學大師王力先生的兒子,抗戰時在桂林文化城與夏衍一起辦《野草》雜誌,繼承魯迅風骨,文筆十分了得。我們進校時他是中文系副主任,當時他正在《桂林日報》副刊開“短笛”專欄,每日一篇。我在圖書館借的第一本書就是他的雜文集《沒羽集》。也就是說,尚未見面,他就先聲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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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似先生上寫作課,是大課。他人胖,易汗。那時一無空調,二無電扇,三無人供續飲水,每次他都自帶一大玻璃杯白開水,放於講臺,開講。他講課如同他開的專欄,“短笛無腔信口吹”,縱橫捭闔,汪洋恣肆。講到魯迅先生尋找真理,處於彷徨時期,他引用白樂天《長恨歌》句“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說著緊閉了雙眼,一臉苦悶。未幾,突然睜開眼睛,拿了臺上水杯,我們想秦老師也該喝一大口了,誰知他把水杯舉到嘴邊,停下來,大約想起什麼,又講開了,弄得我們一直為他著急。講到詩詞寫作,他說,你們中文系的學生要學一點韻咯,否則,寫出來的“滿江紅”就要變成“滿江黑”了,哈哈哈哈!肥人聲帶松馳,笑聲特別爽脆。聽他上課,我們經常會開小差,尤其是他那個水杯,有時喝空了大半,他放在嘴邊發問:“是不是呀,唔?”這個“唔”,引起杯子共鳴,聲音特別大。

後來秦老師調到廣西大學去了。我在灕江出版社工作的時候,出版了《秦似文集》,那天正逢他來社裡看清樣,他一下車,我迎上去,怕他記不得我了,便說,秦老師,我是你的學生哦。他瞟了我一眼,把手在半空中一揮,朗聲說道:“你當然是我的學生啊!”那十足的霸氣,令在場的人都笑。

當然,上課的精彩生動,並非對老師的唯一要求,關鍵還是教案有沒有水平。據季羨林教授回憶,在課堂上照本宣科的名牌大學的名牌教授竟然不在少數。抗戰時西南聯大集中了清華、北大、南開三所名校的名教授,有的教授上課,從進教室就開始一字不漏地念他的教案,直唸到下課鈴響,唸到哪句算哪句,下節課,接著念。有一次一位老教授忘了他最後一句唸了什麼,便問,同學們,我上節課說的最後一句是什麼?一位女同學記性好,站起來答:“老師,你上節課最後一句是,警報響了,同學們趕快去躲飛機。”引得鬨堂大笑。

那時的教授最用心也最見功夫的是編教案,他照念,你照聽,你就有收穫。他也不太在乎你聽還是不聽,你不聽,考試失手,你就怪不得我。

彭匈看世相:有水平的老師是怎樣講課的?

講座對於開講的人,那可是一個絕大考驗。可以說,假若聽眾能夠不打哈欠不瞌睡,就算你走了運;若聽眾能隨著講者的喜怒哀樂作出相應的反應,就是了不起的成功;事後若還能回味一點什麼,還能記起其中一些哲言警句,那簡直是可遇不可求的了。無數事實證明,現場效果與教授的名頭、學問的高低、官員的大小、大腕的名氣,不一定成正比例的。就算你滿腹經綸著作等身,就算你級別不低前呼後擁,可是到了這種場合,你一肚子的料,或如茶壺裡煮雲呑有貨倒不出,或者舉的例子云裡霧裡不接地氣,或者廢話連篇離題萬里,或者講的內容非你所長,外行聽起來你是內行,內行聽起來你又是外行……最多二十分鐘,聽眾判斷出你是“關公賣豆腐——人硬貨軟”,場面就要躁動。這時,你原來那些名頭,起到的是反作用。慕名渴見,不過爾爾,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一個單位裡負責講座組織工作的朋友向我訴苦,說他幹這個活純粹是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領導批評他維持秩序既無良法又沒有盡到責任,害得從名牌大學請來的大教授出盡洋相,不僅場面嘈雜,而且最後沒剩幾個人。他一咬牙,想出一套絕辦法,會場安裝監控錄相,另外,有離席接聽電話或者上廁所者,必須簽名,回來得銷號。

唉,這樣的講座,費了時間,傷了感情,不搞也罷。

2018說幹就幹,幹就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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