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茜和葉代泉中斷聯繫三年後，在同學會上碰面了。這並不意外，因為他們是大學同學。
只是讓李茜沒想到的是，他倆沒有因久別重逢擦出火花，反而弄得氣氛尷尬。
三年前，她和他是吵著分手的，三年後，兩人相見依舊針尖對麥芒。
同學之間回憶一下當年，李茜順口接了一句話，就像踩著了葉代泉的尾巴，他斜著眼譏諷，胸小就不要亂插嘴。
當著其他同學的面，葉代泉如此赤裸裸地挑釁，李茜要是不還擊，顏面肯定掛不住。她翹著下巴，輕蔑地回敬，咋的，怕我說漏嘴，揭你的短？
同學們驚呆了。都是整天抱著手機上網的人，當然深諳兩人話裡話外的內涵。
女人胸小，男人器短，最是讓人無地自容。眼看這對舊情人就要從相愛到相殺，拼個你死我活，女同學趕緊把李茜往一邊拉，男同學也慌忙往葉代泉嘴裡塞上一支菸。
兩人被強制隔開了，還不甘心，彼此偏著頭怒目相視，冷哼不斷。
有句話叫，辜負是最深最疼的愛。
旁人只看到了李茜和葉代泉不成親則成仇，像兩個貼反了的門神相互擠兌，李茜自己最清楚，和昔日戀人弄得劍拔弩張不是她想要的。此情此景，已經辜負了她的心。
分手後，她一直勸慰自己過去了就過去了，可心總是拐過彎就會想起舊時光裡的那些點點滴滴。從接到同學聚會的通知起，她的心就沒安生過。來之前，還專門請幹美容的閨蜜給她化了妝，打扮得漂漂亮亮。
三年沒聯繫，她不知道他有沒有新交女朋友，或者已經娶妻生子，她想萬一他帶著女朋友或者妻子參加聚會，她不能在容貌和氣質上輸給他的女人。她更要讓他知道，她現在活得很好。
該死的他卻無情地摧毀了她精心偽裝的驕傲。恨得她想在他肩膀上狠狠咬一口。
2
李茜和葉代泉是大三開始談戀愛的。美女和帥哥走在一起，怎麼看怎麼讓人驚豔，羨慕，嫉妒。
校園戀情，純粹得只你儂我儂談情說愛。然而，一畢業，兩人走入社會，一切都變得不浪漫不唯美了。
先是兩人從同一所學校各自回到各自的小城。她在這邊縣的一家國有企業做工藝員，他在那邊縣的文化館幹創作員。
起初，他們並不覺得距離是問題。何況，她和他隔得真不遠，兩地相距才四五十公里。
每個週五下午下班後，葉代泉都會騎著自行車，猛蹬三個小時到這邊和李茜相會。小別勝新婚，兩人只做兩件事，不是出去瘋玩，就是關在屋裡做愛。週日下午，葉代泉再蹬著自行車回他的城。
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問題暴露得越來越多。兩人的工作都沒有油水撈，餓不死撐不死的那點薪金影響的可不只是生活質量，更破壞兩人親熱纏綿的心情和情趣。
兩人又都是從農村考上大學出來的，沒關係沒背景，雙方父母對他們的相親相愛百分百歡喜，卻不能在經濟上給予他們多大的支持。
同學的婚禮他們參加了一對又一對，而他們連買婚房的錢都沒存夠。莫非在城裡上班，他們還得回農村父母那安家，繼續去聞豬尿臭，踩一腳的雞屎？
葉代泉倒是樂觀，不去鄉下挨著父母住，咱可以在城裡租房嘛。
李茜翻著白眼搡他，租在哪？我這邊，還是你那邊？是不是我也該買輛自行車來回跑？
葉代泉看她臉色不好，小心翼翼地討好說，我怎麼捨得讓你騎自行車跑那麼遠吶。在你這邊找一套離你單位近的房……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李茜搶斷了，你捨不得我騎自行車跑那麼遠，那你給我買輛轎車開呀。
葉代泉訕笑著，轎車會有的，房子也會有的，只要我們同心協力，一切都會有的。
窮拌斤是四川話。意思是，兩口子沒錢，就會吵架。
李茜開始還是鬧點小情緒，發洩一下心中的焦灼。漸漸地，因為錢帶來的煩惱越來越多，她的抱怨也加碼升級。她抱怨葉代泉風塵僕僕騎車來汗味臭烘烘；抱怨他沒本事把工作調過來，或者把她調過去；抱怨她喜歡的包包都只敢看不敢買。抱怨他把她騙到手又讓她看不到未來，像無根青萍一樣，沒有歸屬感……
葉代泉被她諷刺打擊得抓狂，整天想著如何賺錢發財。恰巧那段時間股市行情好，為了撈一把，他借了十多萬投進股市。結果，股市翻臉比翻書還快，虧得他連跳樓上吊的心都有了。
李茜聽說他沒掙到錢，還欠下一屁股債，氣得捶胸頓足地哭，哭夠了又開始罵。人在氣頭上，話罵得有多難聽就多難聽。
男人的面子思想比女人重。葉代泉發財夢破本已經腸子悔青，有氣無處發，聽到李茜像突然衰老了二十歲到了更年期一樣喋喋不休地辱罵，火氣上竄，摔盆砸碗地吼道，我沒本事不會掙錢，那你去找會掙錢的呀！去傍大款當小三呀！你不是自認為長得漂亮嗎，你還可以躺著去賣呀！
他的話如亂箭射入李茜的心，她羞憤地跳起來一耳光扇過去，歇斯底里地喊他滾。
滾就滾！
緣分這東西，來時排山倒海，去時倒海排山，哪怕曾經纏綿悱惻，床單滾爛，這一別兩散，再無聯繫。
3
分手後，李茜等不到葉代泉給她認錯道歉，一任性換了手機卡，決心要和他老死不相往來。
其實，這是掩耳盜鈴的自我安慰，他真要找她，他可以去她家，可以去她單位，新的電話號碼也可以從別的同學那裡搞到。
很明顯，一個漂亮，一個帥氣，誰都驕傲得不肯低一下頭。
三年裡，兩人各自找著對象，談著戀愛。說不清是哪兒的問題，或者哪裡不到位，反正都沒有修成正果，都未能花好月圓。
那次同學聚會，本來有知曉兩人情況的同學有意撮合他們重歸於好。讀大學時，他們就是同學們公認的金童玉女天生一對，因為賭氣散了實在可惜。而且，他們分手這三年裡，各自也發展不錯，李茜做了質檢組長，葉代泉雖然沒有升官，但是文筆好，成了某文學網站的簽約作家，一部長達五百多萬字的玄幻小說讓他賺了一輛車，還按揭了一套兩百多平米的電梯房。有房有車了，兩人當初鬧的矛盾已經不存在了。
誰知，兩人一見面就互嗆互懟。一聽同學想他們破鏡重圓，李茜就不屑了，好馬還不吃回頭草呢！
葉代泉也拽得不要不要的，就她那臭脾氣，哥伺候不起！
4
一個多月後的一天下午，李茜下班走出廠門，葉代泉突然竄出來，美女，哥流落到你這裡，能討口飯吃嗎？
他的突然出現，李茜措手不及。聚會上他陰陽怪氣，此時又嬉皮笑臉，她警惕地問，你這是要鬧哪出？
他依然笑扯扯，從省城辦事回來，路上突然想起你帶我去吃過的張老三風味小酒館，便想念那裡的棒棒雞味道，特意拐了個彎想請你再帶我去吃一回。
她盯著她，憑什麼你喊我帶你去，我就得帶你去？
因為我找不到路了呀。
這麼拙劣的理由他都好意思編，那家店，他們以前常去，他怎麼可能找不到！再說，真找不到，他不是有車載導航嗎？
李茜還是上了他的車，想看他演什麼戲。
一頓飯，他吃得津津有味，她吃得心事重重。
飯後，他要送她，她拒絕了。
他靠著車門說，美女，今天在你這吃了美味，改天請你去嚐嚐我那邊的柴火雞和鍋邊饃饃。
她弄不懂他為什麼會突然套近乎，不置可否地笑笑。
5
到了週末，李茜剛走出廠門又被葉代泉堵住了。她斜著眼問，這次又是去哪辦事路過這呢？
他嬉皮笑臉地說，上次蹭了你的飯，今天專程來回請你。
說完，他從旁邊的車棚推出自行車，指指後座說，美女，請上車。
他居然是騎著自行車來的！而且，還是以前那輛舊自行車！
李茜眼前頓時浮現出曾經抱著他腰桿坐著這輛自行車的畫面。他載她去鄉鎮吃特色小吃，去山坡採野花，去石亭江釣魚……
她還怪他摳門，沒風度，上次吃完飯坐著不動，硬是要她付賬，原來是為製造個“回請”她的藉口！這麼說，他是想和好？不對呀，想和好，他為什麼又要在聚會上裝怪惹她呢？
和上次一樣，這頓飯葉代泉吃得津津有味，李茜吃得心事重重。
走出餐館，他又說要送她。她擺擺手說，天黑，騎車慢些，注意安全。
他壞壞地笑了，這麼擔心我走夜路不安全，不如今晚我就在你那擠擠？
她像剛和他戀愛那會兒，聽到他的情話一樣，臉刷地紅了。哼了一聲，想得美！攔了一輛出租車甩下他逃了。
他坐在自行車上，點上一支菸，笑得明媚燦爛。
6
李茜回到家，心還怦怦亂跳，猜想著葉代泉究竟是不是想和她和好。如果真的是，她是接受呢，還是拒絕呢？
想著想著，電話就響了。看著來電顯示號碼，她緊張得不敢滑動接聽鍵。
電話是葉代泉打來的。
她雖然換了電話卡，沒有存他的電話號碼，但是，那十一位數，已經刻在她的心上。
他到底還是找同學要了她的電話。她有些小驚喜。
突然又驚慌起來。才和他分開一個小時，這時候他應該還在回家的路上，難道出了啥事？
她趕緊接了，焦急地問，你咋啦？是不是出啥事了？
她這麼一問，葉代泉就在電話裡呻吟，唉喲，唉喲，痛死我了。
果然是出事了！
你是摔了，還是被車撞了？報警了嗎？打120了嗎？
他唉喲唉喲呻吟夠了，才說，我的心被你撞了，你得負責。明天你在家等我，我一早過來……
大晚上的，他開這種玩笑，氣得她想問候他祖宗十八代！
7
第二天一早，他就開車來了。拱手作揖說，昨晚我錯了，特意來賠罪。走，上車，我請你去吃柴火雞和鍋邊饃饃。
她喜歡吃鍋邊饃饃。記得有一次，他媽媽用土豆加四季豆混合燒土鴨，在鍋邊貼了饃饃，燒菜的湯汁浸了進去，好吃得她都撐了。此後，只要她去他家，他媽媽都會做燒菜，然後貼鍋邊饃饃，只為她喜歡。
和他分手後，她也在一些農家飯店吃過鍋邊饃饃，卻都是烤爐烘出來的。沒有了紅燒菜的那種油氣，酥脆是酥脆，卻如同燒餅店賣的白麵乾鍋盔，不香。
車過石亭江大橋，拐上一條村道，她的心又亂跳起來了，他是要帶她去他老家？
車真停到了他家門口，她媽熱情地拉著她左看右看，激動地說，茜茜呀，我們村已經被政府規劃統徵了，過陣子就要搬遷進新小區，住進樓房，可就沒辦法給你做柴火雞和鍋邊饃饃了。
她的眼角溼潤了，喊了聲，嬢嬢……
他媽打了她一下手背，這孩子，白吃了我煮的那麼多飯，以前都喊我媽，現在還想不認了哇？
她憋得臉紅筋漲，才像蚊子叫一樣喊出一聲媽。
8
他們是吃了晚飯才回的城。
車到她樓下，她終於忍不住了，葉代泉，你究竟想幹嘛？
葉代泉捏著她的手，認真地說，我想再愛你一次。
他的回答一點也不讓她意外，他把她帶回老家已經證明了一切，但真聽到他這樣說，她還是有點慌亂。
聚會時的情景不合時宜地閃現出來，她掙脫了他的手，冷哼道，我胸小，脾氣還臭，你不是伺候不起嗎？
他再去捉了她的手，捧在心口上說，聚會那天，我多想和你單獨說說話，可是，一看到你和別的同學說說笑笑不理我，我就吃醋發酸……聚會散了後，看著你離去，我都想抽自己幾個嘴巴。我想打個電話給你認錯道歉，又覺得不夠誠意，更怕你氣未消，掐斷我的表白……你知道嗎，茜茜，在等待你消氣的這一個多月裡，我有多擔驚受怕，怕在人群中再也找不到你的身影……以前，我們年輕，以為愛就該是純粹得沒有一點瑕疵，容不下一粒沙，一點小磕小碰就覺得不夠完美了，就覺得對方不夠愛了。和你分手後，我交過女朋友，就是找不到和你在一起的那種感覺，我終於明白了，愛情也有一張俗氣的臉，俗氣得就是一盤棒棒雞，一塊鍋邊饃饃……我也終於明白，因為心裡一直住著你，所以才愛不上別的人……
李茜的心一顫一顫地抖，一點一點地柔，哽咽著說，夜涼，回家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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