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陰曆四月初二。
淺藍色的天空上，飄著幾縷淡淡的輕雲。
太陽很好。但清晨的光兒總是會在溫暖中透出一些淡淡的清冷；不過，那些淡淡的清冷，卻是恰當好處，——不過於親近，也不過於疏遠。這是我所喜歡的。
鳥兒的叫聲，似乎總是有的。只要你睜開眼睛，那些四圍樹兒的枝椏間，你總會看到它們翩飛的身影。——有麻雀，有喜鵲，也有剛剛從遠方飛回來的，“哪裡有溫熱便哪裡去安身”的容貌俏麗的燕兒們。
我便是在這樣各異的鳥兒的叫聲裡，從夢裡醒來的；又在猶如這各異的聲音一樣的紛雜的事務中，拼力地去應對著各種生存的必須。然後，當那些叫聲聽不見了時，也便去拾掇起那些張揚雜亂的思緒，像合起一本書一樣，在星星的夜裡，去推開“後天”的意識，靜靜地睡去。
無論喜歡與否，這便是我的生活了。
院外，海棠樹的那些豔麗的花兒，已是很少看見了。滿樹枯黃的花蕊的柄兒，正空洞地顫抖在風裡。蜂蝶已去，花香不再；在這暮春的陽光下，海棠樹也只能接受一個花兒敗落的樹兒的形象了 。——海棠樹兒的，鼠年的“春天”，即將過去。
但，我是忘不了的，那些冬日裡，它迎風斗雪，雖雪壓群枝，卻一身傲骨的堅強的模樣的。
也忘不了，那些杏梅花兒去恣意招搖於枝頭之時，而它，卻“嘟”著花苞的嘴兒，一聲不吭，如一些乾硬的“木樁”的樣子；——那時，它甚至連幾片像樣的，可以搖擺的，如風鈴一樣的葉片都沒有。只以光禿禿的枝兒的形象，去並排站立在那杏梅樹兒的身旁。——現在想想，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氣呀。
而繼之而來的李子樹兒，萬花齊放，一片“白雲”輕浮樹上，——那樣曼妙的身姿，直把蜂兒們招惹得沒個寧時地“嗡嗡”亂叫。而那時，這海棠樹兒依然“嘟”著嘴兒，只把一身泛著紅潤的體色，呈現在這光怪陸離的熱鬧人間。
我想，此時的海棠樹兒，心裡一定有著頗大的壓力了吧。否則，它為何要面露紅潤，如同那些害羞了的人兒呢；——是羞於見到別的樹兒，花開爛漫，招蜂惹蝶，那嬉鬧非凡的場景嗎？
但當杏梅花盡，只露扭斜的空枝，站在面前；李子花謝，一臉無奈的表情去搖於風中時，海棠樹的花兒卻終於怒放了起來。
它的花兒開放時，讓我徹底懂得了什麼叫“不鳴則已，一鳴驚天”。——那樣緊緊簇擁，彼此映照，紅豔嬌媚，熱烈奔放的海棠花兒呀，直接絢爛了這四周所有的大街小巷，映紅了半邊天！
陽光照來，萬朵紅花盡燦爛；瓣薄如綃，縷縷香氣滿乾坤。天地之間，那千嬌百媚，流光紛呈之狀，真地令人懷疑：這裡便是花仙洞府，天上春園了！
也許，有人會責怪，說它過於單調，說它俗氣，只拿一色的紅潤去染遍周身；也有人會責罵，那樣無遮攔地把所有柔軟嬌嫩盡露睽睽眾目，甚至連一片遮擋的葉片都不曾掛起，什麼花呢！
是呀，它絕對不像牡丹，——牡丹會委身於眾葉叢中，羞羞答答，猶抱琵琶半遮面；總是示人以高貴之姿；也不似李花，素白一片，彷彿極是高潔雅緻，又不露情懷。
但我知道，這海棠花兒是根本不會顧忌這一切評價的。它就是它，一朵，——不！是萬朵如紅色海浪一樣的澎湃而放的海棠樹的花。
它已壓抑了太久；再不爆發，便會真如彈簧那樣，在長久的彈壓下，失去了生命所有的韌性，——那時，它便真地成了“嘟”著嘴兒的永遠不會開口的“木樁”子了。
此時，它已全然成熟。長久的壓抑，使之花骨更加緻密，內心更加強大，強大得足以去高調面對所有熱辣的目光。
杏梅花開時，那些排斥過它的眼睛，它是忘不了的；李子花盛時，那些多嘴的口舌，也仍然會讓它謹記在心。
但當它的花兒全速開放時，那一切的一切，卻統統不再重要；它只顧無遮攔地縱情地怒放了。
那些外來的目光與言語，它是早已習慣了的；而那些被目光和言語所承載的生活，更令它所不齒。——它所做的一切，只為自己的青春，自己的柔美，也只為自己的好心情。
它以一身活力與嬌豔，引得蜂蝶沓來，歌舞不已。
這些蜂兒，也許，有的，嘴巴上還粘著杏梅花兒的香粉；有的，便是從那李子花兒的“白雲”之間，剛飛出來。甚至，還有一些，那身上還隱約透著一股醉醺醺的酒氣。
但這有什麼呢？站在這天地之間，杏梅樹也好，李子樹也罷，它們跟這海棠樹兒一樣，都是些不能隨意移動的盼望春天的樹了。是樹兒，便總有綠葉掛起，花兒綻放的時刻；而是蜂兒，也總是喜歡在千嬌百媚之間，輕點花蕊。——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所以，海棠花兒開放時，便把那綠葉擠在一邊，而只顧濃豔地去開放了，——去無比自由地抖落掉所有不必要的壓抑與羞澀，把個貨真價實的美好姿容，盡情地袒露給這個充滿陽光的春的大地。
這便是爆發中的海棠花兒了；也便是那曾經“嘟”著嘴兒，一聲不吭的，一度羞紅了臉兒的海棠花兒了。
如今的海棠花兒也要謝了，海棠樹兒的一身綠葉已經長出； 且不要很久的將來，在那滿樹綠葉的叢間，無數的海棠的果兒，將閃著紅潤的光彩從容地掛起。——那便是海棠花兒的初衷了；也是海棠樹兒一年的收穫。
只是海棠樹兒並不知道，當它如此動情怒放，且長大長粗之後，它的未來，又會如何呢？
也許，它會在那些花匠們一番苛刻的挑剔之後，被悄然移走，去做了大城市裡，更加整齊的街道邊上的，一片風景樹中的普通一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