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兩大犟人一生之爭:王安石變法的短板,司馬光一開始就抓住了

北宋兩大犟人一生之爭:王安石變法的短板,司馬光一開始就抓住了

文:薩埵(讀史專欄作者)

1086年,66歲的王安石走完了他極具爭議的一生,在他閉眼之前,老對手兼老朋友司馬光已經廢止了他幾乎全部的變法措施,一生心血付之東流。

僅僅三個月後,司馬光也因病逝世。倘若人死之後真有靈魂存在,當這對鬥了半輩子的老友在泉下相遇時,真不知會作一番怎樣的交談。


1069年,在年輕的宋神宗的支持下,蟄伏半生的王安石被任命為參知政事,即副宰相,準備大刀闊斧地開始他籌劃多年的變法事業。

在王安石之前,北宋已經有過一次規模較小的變法改革,是為范仲淹、歐陽修等人主導的“慶曆新政”,打算從整頓吏治方面入手,逐步改變國家羸弱,社會動盪的局面,但最終因觸犯的利益階層太大而導致失敗。

王安石總結了范仲淹的教訓,拉攏宋神宗作為自己堅強的後盾,在他的努力下,皇帝幾乎成為改革派黨人。經過他多年的準備,在朝中也有很大一批元老重臣贊同他的改革想法,至少說是並不反對,且樂意給予支持。

在私人勢力方面,王安石還提拔了章惇、曾布、呂惠卿、舒亶等在某些方面極具才能的人,作為變法的中堅力量。

天時地利人和盡皆在手,王安石的變法事業就在同年開始了,從當時的情形來看,前途真是無限美好,至少在王安石個人看來絕對是這樣。


司馬光這時擔任翰林學士,有“內相”之稱,一直以來,他都是皇帝身邊的重要顧問。

司馬光與王安石私交甚好,他倆的文名在當時都頗高,同為文壇的領袖,天下士人的標杆,在早年間和韓維、呂公著並稱為“嘉祐四友”。

司馬光一開始對於變法的態度還是持中肯意見的,認為應當“果能勝於舊者存之”,這種觀點既符合中庸之道,又不會被人指責是偏袒私情。事實也的確如此,司馬光雖然一開始是支持變法的,但是在具體變法的細節方面,絕不因私情而放任不顧。王安石到達京城後不久,在神宗面前與眾大臣討論變法細節時,司馬光就跟他因為分歧吵了起來。

王安石的變法以財政改革為主,他堅信可以通過高明的理財手段,在不增加百姓負擔的情況下,充實起空虛不堪的國庫。司馬光則認為這完全是荒唐的想象,因為一個國家的財富有限,分散於政府和百姓手中,固定量的錢不是自政府流入百姓手中,就是由百姓流入政府手中,除非是生產力顯著提高,否則絕不可能出現王安石所認為的那種雙方得利的共贏局面。

王安石一時語塞,短時間內沒想好該如何反駁,改革派的二號人物呂惠卿加入戰局,提出“青苗法”,試圖扳回一城。

青苗法歷來是王安石變法中最為人詬病的一項措施,主張“發富民之藏以救貧民”。中國古代土地所有權歸屬模糊,進入封建地主時期後,土地由大地主兼併,農民要麼淪為佃戶,要麼在春耕過後青黃不接時向地主借高利貸款以暫時維持生計,收成之後則要還高昂的利息。在這一過程中,地主的收益越來越大,而農民飽受其苦。

為了改變這種狀況,同時充盈國庫,王安石決定由政府充當農民借款的對象,所收利息遠遠低於原先地主的標準。

從理論上看,王安石的這條政策實在是為農民考慮的良善之舉,但司馬光卻認為由官府充當地主的角色,是對農民更大的欺凌。因為如果地主破壞規則,農民還可以向官府告狀,一旦官府破壞規則,農民連一點反抗的力量都沒有,長久積壓而且無法宣洩的憤怒,最終結果必定是農民武裝暴動,給社會帶來劇烈動盪。

此外,在青苗法的實際施行過程中,很可能由於用人不當,出現底層官吏們為了完成上頭派發的貸款指標,強行逼迫農民借貸的情況。如此一來,必將出現農民因多年揹負貸款,無力償還而被逮捕入獄的糟糕局面。

聽完司馬光的反駁後,王安石一時無法反駁,但多少還保留了一些君子風度,並未做過多言語。呂惠卿則不同,被司馬光問住後,竟然開始罵人,對司馬光人身進行攻擊詆譭,幸好有神宗皇帝出面制止,否則很有可能在百官面前上演一出臉紅脖子粗的罵戰。


北宋兩大犟人一生之爭:王安石變法的短板,司馬光一開始就抓住了

朝議結束後,皇帝較為傾向司馬光的意見,於是將新法推行暫時擱置,誰知在僅僅兩個月後,皇帝與王安石突然再度站到同一戰線上,一心一意開始變法。

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裡,司馬光對新法的理解逐漸加深,反對意見也隨之更加堅定,連上九道奏章痛陳利害,請求中止新法施行,神宗皇帝無奈,只好下旨讓司馬光擔任樞密副使一職,主管軍事,要求他不要再插手變法事宜,但司馬光堅決拒職不受,認為自己只要還在門下省一天,就決不能對此放任不管。

因為司馬光的這種倔脾氣,蘇東坡曾給他起了一個外號叫“司馬牛”,認為他一旦較起真來就絕不會有任何迴轉的餘地。

王安石同樣也極其執拗,是北宋政壇上有名的“拗相公”。現在這兩人站到了對立面上,互相之間絕不肯退讓一步,王安石必定要推行新政才肯擔任宰相,司馬光必定要廢除新法才肯擔任樞密副使。

到變法推行的第二年九月,司馬光與王安石之間總共有三次書信來往,在信箋中誠懇且嚴肅地討論了變法的可行性。三次過後,司馬光與王安石正式決裂。

這一年裡,王安石曾經的朋友中與他關係惡化的不只是司馬光一人,“嘉祐四友”中的其他兩人,呂公著和韓維,都曾對他的上位給予了很大幫助,但在一年之中,都因為對變法的部分內容持有不同意見,而被王安石化友為敵,遭到貶斥。

為了清除變法過程中的反對聲音,王安石將主管監察的御史臺人員幾乎全部更換,轉而任用自己的心腹和親家,如謝景溫和李定等人。後世評價王安石過於剛愎自用,原因大多來自於此。之前支持他的許多元老重臣都在此期間遭到更換、貶謫、流放,朝中幾乎只剩下王安石的私人勢力,北宋的黨爭之亂,也自此開始。

林語堂在《蘇東坡傳》中諷刺王安石,說對他“化友為敵”的才氣十分欽佩,這句話或許有損大政治家的形象,但確實是不爭的事實。


司馬光的鬥爭無果。

神宗皇帝有大展宏圖的雄心,而且他堅信王安石就是自己的“姚崇宋璟”,必將開創繁榮的新局面。變法事業已不可阻止,許多名臣大怒而去,司馬光也萌發了退隱之意。他一直有一個史學方面的熱切期盼,並且在九年前已經開始付諸行動,這是一本編年史鉅作,為今天的人所熟知,名為《資治通鑑》。

1070年九月,司馬光退居洛陽,潛心編纂史書,再不問政事,一走就是十五年之久。



王安石几乎清除掉了所有的對手,歐陽修司馬光隱退,蘇東坡蘇轍兄弟被貶離開京城到外地任職,韓琦曾公亮富弼等老宰相或貶或退休,總之已經對他構不成威脅。

變法隨之進入高速發展時期,主要內容可歸納為“六法”和“三稅”。

“六法”指均輸法、市易法、青苗法、保甲法、保馬法和方田均稅法,“三稅”指的是免役稅、國產消費稅和所得稅。簡而言之,就是朝廷取代小商人,接手全國貿易,通過各種組織架構上的重新規劃,增加國庫的收入,其收入所得大多投入西北戰局。

後世史學家認為,王安石用以打動宋神宗變法的手段,就是藉西北戰事勝利來宣揚國威,每當捷報頻頻傳來,宋神宗就高興不已,認為變法確實帶來了很大的積極影響,轉身就把各級官員報告新法實施中出現弊端的奏摺丟到一旁。

事實上,新法帶來危害已經遠遠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皇帝眼中的盛世不過是王安石粉飾的太平而已。

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很快,一個滿目瘡痍的社會就暴露在天下人的眼前了。


北宋兩大犟人一生之爭:王安石變法的短板,司馬光一開始就抓住了

王安石的出發點是好的,但他太過於理想主義,對自己過於自信,手段也太過冒進,以至於現在的情形完全和司馬光曾經預言的一致。

以青苗法為例,各級官員為了完成上級指派的任務,或逼迫,或引誘,使出種種方法把貸款推銷給農民,帶來的是農民連年負債,苦不堪言,很多人因此被捕入獄遭受鞭笞,形勢遠嚴重於變法之前。

1071年,京都一帶的百姓為了逃避保甲法,引發了小規模的暴動,甚至有人自斷手臂以求自保。

由政府接手商業的措施,已經弄得物價飛漲,市場混亂,許多商人聯名抗議。在百姓眼中,皇帝和政府已經和與人爭利的水果攤小販無異。

總之,王安石變法中的各項措施都已經導致極大的弊端,漸漸地引起了皇帝的不滿,對王安石失去了信任。

四年之後,全國發生大規模的旱災,饑民流離失所,

一個叫鄭俠的門吏將每日所見畫成幾張《流民圖》,呈給皇帝預覽,長期以來被王安石輕描淡寫掩飾的社會實情才暴露在宋神宗眼前。

現在的局面是,不僅有大臣們長期以來的反對,後宮太后也開始向皇帝施壓,認為王安石是把一切弄得亂糟糟的罪魁禍首。不久後,王安石的宰相之位就被罷免,但新法仍舊沒有廢止。


王安石罷相後,皇帝想召回退居洛陽的司馬光主持朝政,但司馬光的第一句話就是問神宗是不是要廢除新法,如果不是,那自己堅決不會回去。

皇帝迫於壓力罷免了王安石,但仍對新法抱有一絲希望,只好任由這頭“司馬牛”繼續在外修書了。

又過了一年,即變法的第五個年頭(1085年),變法陣營中出現分裂和互相傾軋。為了穩定形勢,宋神宗召回王安石再度擔任宰相。

在此前不久,王安石寫下了那句著名的“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實際上,經歷了第一次罷相的王安石,與宋神宗之間的關係已經出現無法彌補的裂痕,詔他回來也屬於迫不得已。

王安石的支持者已經所剩無幾,過去一直對他鞍前馬後的呂惠卿包藏禍心,試圖顛覆他取而代之,原先的得力干將鄧綰、曾布、舒亶、李定等人也各懷心思。變法陣營實際上已經四分五裂。

1076年,王安石的長子王雱病死,對王安石打擊極大,他的精力在這兩年中幾乎消磨殆盡,再也無法支撐下去,不久後就辭職返回江寧府了。

王安石已經失掉人心,司馬光在天下人心目中的地位卻日益高漲起來。他在洛陽居住的十五年裡,雖然不問朝政,卻深孚眾望,成為百姓心中的無冕宰相,即使是鄉野老翁也都尊他為“司馬相公”。“相公”一詞在宋朝代指宰相,老翁們可並不是要把他當丈夫。

司馬光一直到宋神宗駕崩那年才回到京城,這時他的《資治通鑑》已經編寫完。新皇帝年幼,現在由太皇太后執政,一直以來她都是變法反對派的堅強後盾,已經決定廢止新法。

司馬光熬了整整十五年,終於等來這一天,決心要一掃王安石變法留下來的爛攤子。

北宋兩大犟人一生之爭:王安石變法的短板,司馬光一開始就抓住了


1085年三月,宋神宗駕崩,司馬光返回汴京,抵達的當天整個京城震動,他的車馬被前來歡迎的百姓緊緊圍住,密集的人群中傳來一句很讓人心酸的話:"公無歸洛,留相天子,活百姓"。

根據蘇東坡的記載,當他準備從登州返回京城時,當地百姓站在路邊送他,請求他轉告司馬光“毋去朝廷,厚自愛以活我”。

從這些話中我們很容易看出,百姓們是將司馬光看做救星,已經將自己的命運和司馬光緊緊聯繫在了一起。

司馬光重登相位,立即著手對新法的廢除,在不到半年裡,幾乎停止了變法的全部措施,其中最有爭議的是免役法,蘇東坡等人主張保留,但司馬光堅決要求廢止,最後如他所願。

王安石的半生心血歸於失敗,到這時為止,徹底畫上了句號。


次年五月,王安石在江寧鬱鬱而終,諡號只有一個字“文”。

因為王安石的緣故,司馬光退出朝廷長達十五年之久,他大可以在重掌朝政後盡情地報復。但是,司馬光到底不負君子之名,他對王安石的評價還是極為公正的,認為王安石除了過於執拗之外並沒有什麼可以指責的地方,朝廷理當對其厚葬。

司馬光與王安石雖然政治立場針鋒相對,但對彼此的評價並未摻雜政治仇恨。

後世批評王安石沒有容人之量,但對於司馬光,他確實發自內心地敬佩其道德風範,由衷讚歎司馬光是真正的君子。

王安石窮盡畢生精力,一心向前,希望改變國家貧弱的局面,挽救危亡,最終歸於失敗,但責任並不能全歸罪於他。司馬光奉行儒家的中庸之道,老成持重,在變法之初就預見了數年之後的結局,眼光不可謂不準確,雖然他反對新法,但也並未能提出行之有效的方法來救亡圖存。

總而言之,兩人都有值得稱頌之處,但也都沒能盡善盡美。

編著《資治通鑑》已經耗盡了司馬光全部的生命活力,在王安石死後僅僅四個月,即1086年九月一日,司馬光逝世,諡號“文正”。

司馬光與王安石一生的恩怨情仇到此時為止徹底結束,在他們身後,變法引起的黨爭和混亂雖然還沒有結束,但那已經與他們無關。

後人可以展開聯想的是,當這兩人的靈魂在冥冥中重逢時,又會作出一番怎樣的交談呢?最大的可能或許可以用後世的一句詩概括:“歷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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