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尚書僕射府裡走失了一位丫鬟，一直沒找到下落，我想若是尋到了送過去，李大人想必不會怪罪我們。至於你從尚書僕射……現在該說是御史府勾引丫鬟，不知道鐵面御史會如何處置你。至於令郎，已經八九歲了吧？眼下在讀私塾？你們夫婦若是都被帶走，也無需替他擔憂，眼下東城那個什麼幫，正四下搜刮人才，令郎大可去前去投效，做個扒手什麼的，也算是靠手藝混飯。”
張虎冷笑：“也是，不過要小心文家的人，他們一直看虎頭幫不怎麼順眼，前兩天還在城外火拼，死了二十來人。”
高飛見墨不溼先是昂著腦袋，接著越來越低，再往後就不住擦汗：“別的門鎖我還能想想法子，十里錢莊那些，縱然我有心，也沒法幫你們。”
“我知道了，你害怕小重樓，不過小重樓在哪裡來著？”趙龍撓頭看著張虎。
“江左餘杭，離這也就一千多里。”
“咱們六扇門離這多遠？”
“遠在三里開外。”張虎冷笑。
“不是這個……”墨不溼一方手帕已然溼透，又換了袖子不住抹著額頭，“小重樓當時一次訂做一千把鎖，這些鎖雖是大同小異，不過鑰匙卻各不相同。”張虎、趙龍頓時呆住，他們先前還以為十里錢莊用的同樣門鎖，墨不溼想來還留有圖紙，縱然沒有圖紙也要逼著他回想起來，可是一千把鎖，總不能挨個去試。“這些鎖精巧得很，一不小心觸動機關，就會……”
“就會怎樣？”
“外面的機關是他們自己打造……”
張虎、趙龍對視一眼，就想抓走墨不溼，等他開門後一刀砍死了賬，卻聽高飛道：“我們走吧！”
“這個……”
“開鎖的事，我有些眉目了。”
張虎、趙龍聽他如此說，就跟著出去。張虎笑道：“這墨不溼，沒有個三四百斤，也得有五六百斤，真不知道她老婆怎生受得了！”趙龍也嘿嘿一笑。才一出門，高飛臉色忽地一變：“糟了，忘了門口那兩人！”先前他見那金庫果真固若金湯，一門心思都在這上面，現在才想起還有兩人把守，若是有人把守，就休想神不知鬼不覺下手盜銀。
“高大少無需擔憂，我們早已摸清底細，金庫守衛共有八人，白天晚上各有兩人值守，我們自會想法子調開兩人。”趙龍見高飛皺眉，接著道：“其中一人幼年失恃，由老父一手帶大，我們派人將他老父打傷，自會引走；至於另一人，他每次都去東面巷子裡買五個燒餅，只要我們在燒餅上放點東西，讓他上吐下瀉，最後昏迷過去，到醒來時，金庫銀子早就到手。他們因私廢公，想必不會坦承失職，正好替我們遮掩過去，能瞞幾天是幾天。”
“下手注意分寸。”高飛生怕他們下手太重，害了人命。
張虎一愕：“好。”
下午高飛早早回去，見化緣和尚不在，放下心來，不一會兒就聽化緣和尚聲音自數里外傳來，高飛趕緊上床，隨手翻著樂府詩，過了一會，兩個嬌滴滴的聲音入耳，化緣和尚擁著兩個女子進來。“高大少，我們看你來了！媽媽本來打算過來，怎奈害羞得很，竟不好意思，只好讓我們將東西帶來。”
“什麼東西？”高飛拍了拍腰間布袋，又扭頭看了看，不見丟了什麼東西，抬頭看去，那老龜奴挑著擔子進來，將兩個箱子放下。倆姑娘也抱著衣裳鞋子，直送到高飛屋子裡：“高大少，這是媽媽特意給你做的，來試試合不合身！”說著張開胳膊就往高飛身上撲。“不用了。”高飛身子一閃到了那姑娘身後。
“來嘛，這可是媽媽一片心意！”倆姑娘一左一右去抓高飛，化緣和尚有意無意站在門口笑呵呵瞧著。高飛身子一折穿窗而出。“呦，這是什麼書？漱玉詞，名字怪好聽的，拿回去裝裝模樣。”一人隨手翻著高飛那摞書。
“不要。”高飛又閃身進來，手掌剛要搭上那姑娘手腕，才觸及衣衫，就覺唐突，趕緊縮手，就要彈指。那姑娘啊得一聲，倚在桌子上捂著胸口。
“我還沒出指勁。”
姑娘一愣，看了看化緣和尚，接著咯咯笑了起來：“是麼？”
高飛立時回頭，見化緣和尚正在擠眼，一見他回頭趕緊別過頭去看著堂屋那箱子：“這是人家一番心意，高大少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呢！”
“就是！高大少快換上，要不然就讓我們姐妹挑幾本書帶走！”兩人說著將幾本書抱在懷裡。
高飛不答，怒視化緣和尚。化緣和尚一拍禿頭，打個哈欠：“和尚累了，要回房睡覺了——”
“我自己換，你們走吧！”
“媽媽要我們看著高大少換上呢，還要回去說給她聽，就好似她親眼看著高大少穿上一樣。”兩人說著，眼睛一動不動瞅著高飛，好像生怕一眨眼高飛就會鳥一般給嚇跑。
高飛頓時愣住：“我、我還是到床上換吧。”說著就要繞過她們上床。
“哎呀，差點給忘了，媽媽還讓我們把被褥帶回去給洗一下。”
“不用……”高飛無力攤著手，一人已將他被褥捲起，另一人自外面將箱子裡被褥抱了進來，兩人就給高飛鋪著，高飛見那白色褥子還不怎樣，不過一見那輕紅色被子就有些不自在。
“高大少快換衣服吧，我們還要給媽媽帶回去呢！”
“不用。”高飛握了握衣領，這衣服伴他多年，他是要命不會交給別人的，不過轉念一想，當初在洛陽也曾將衣服換下交給冷清秋，那時好似並未多想，冷清秋一開口，他就依言而行。
那兩個姑娘也不為已甚，生怕真個惹得高飛不悅，在老鴇面前參她們一本，萬一為此被打入冷宮，可就拍錯馬屁了。兩人掩口笑著，就替高飛打掃房子，一邊問長問短，恨不得連高飛祖上三代旁支親戚都問個一清二楚。高飛先前還問一句答一句，後來問三句答一句。不過兩人倒真是心細如髮，打掃過後，整個屋子都煥然一新，日用器皿她們都給帶來換上，完了後拍手看著：“這桌子有些破舊，回去找人去做兩張，高大少喜歡什麼樣子的？”
“不……”
“那我們就自己拿主意了，還有這窗戶，這房子……這華居其實住不得，索性換個地方吧，拾翠樓南街一排房子也是我們媽媽的，高大少不妨搬過去，我們姐妹也好多親近親近。”
“何必如此麻煩，乾脆住進拾翠樓不就得了？和尚幫著搬傢伙！”化緣和尚看著高飛，恨不得就抱起他來一路送到拾翠樓。
高飛目視化緣和尚，眼中兇光暴露，化緣和尚趕緊退了回去：“和尚接著睡覺，和尚接著睡覺……”
兩個姑娘在床上坐了一會，又起來打掃堂屋，高飛見她們忙得灰頭土臉，也有些過意不去，忽地想起紋銀在身，掏出兩個銀錠子放在桌子上：“有勞兩位姑娘了，些許薄禮，不成敬意！”
兩人咯咯笑著：“高大少這不是成心害我們麼！我們要是拿了這銀子，媽媽不得掐死我們！”
化緣和尚在東屋裡喊道：“你們就說是高大少打賞你們的，謝謝你們媽媽一番心意，你們媽媽高興還來不及呢！”
那兩個姑娘聽他這麼一說就有些心動，看著桌上銀錠子，又不好意思過去拿。老龜奴眼睛也發直，唉聲嘆氣：“唉，年輕人就喜歡小姑娘，我老人家千里迢迢將東西擔了過來，唉，不說了。”
高飛又取出一錠銀子放下：“你們收下吧，不必告訴……你們媽媽。”
“高大少這麼說，那就這麼辦好了，以後媽媽問起來，你可要替我們說話哦！我們走啦，有空再來看你。”兩人說著，挽著胳膊談笑風生中去了，走到門後，又回頭朝高飛揮手。
高飛訕訕應著，就去找化緣和尚，化緣和尚正趴在窗戶上擠著眼睛目送兩人離去，一見高飛進來，身子一挺：“和尚睡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
“你送她們回去吧，路上別出什麼岔子！京城這幾天不大太平！”
“就是就是！”化緣和尚身子騰地彈起，話音未落，人已到了門外，“和尚去去就回。”
高飛知道他這一去，晚上就不會回來，他也好便宜行事。才一入夜，高飛就繞道去城北十里錢莊，不過昏昏暗暗的，竟然走了半天找不到路，不得已提起上了屋頂，飛簷走壁，認準方位往城北走去，只忙活半天才趕到那宅子，張虎、趙龍帶著幾人正候在那裡，身上都揹著包袱。“我來晚了！”高飛適才一陣急奔，心裡又焦躁，額頭上就滲出不少汗珠。
“高大少遇上什麼變故？”
“這倒不曾，只是走迷了路。”高飛訕訕道。
張虎、趙龍等人愕然，也不知道該不該笑，片刻過後才道：“人定已過，我們要不要動手？”見高飛點頭，“入口就在這青石板下面。”
高飛踏出一步，在那青石板上站定，雙足發力身子一轉，就將那青石板吸起甩到邊上土堆，人也落入那地道中。張虎他們白天藉著修繕房子掩人耳目，已測好方位遠近挖出地道直通金庫外面。高飛一馬當先，就怕萬一看守未被調開，趙虎他們會痛下殺手。到了盡頭，高飛側耳傾聽，不見聲響，手上加勁，將頭頂石板挪開，見金庫外那兩人果然不在。
“高大少如何開鎖？”眾人魚貫而出，高飛已伸手探進虎口按住鎖孔，指勁不斷溢出，充盈在裡面孔竅中，直至塞滿，慢慢扭動手腕，先往右一扭，接著再往左轉。左手按住虎頭，一俟有變立時發力將其震飛。
“這可真是虎口奪食！”趙龍笑道。話音才落，就聽輕響入耳，金庫銅門緩緩打開。
張虎等人見高飛竟然用指勁貫入銅鎖，凝為鑰匙扭開銅門，都大為讚歎，進去一看，都不禁呆住。這金庫裡四面都掛著一排宮燈，燈火照耀之下，愈發顯得金銀錠子流光溢彩。
“動手吧！”高飛說著，張虎等人急忙將包袱裡毯子鋪開，內高外低，直通到地道入口，將漆盤上金銀錠子倒在毯子上，接著水一般流入地道。地道下面也伏有人手，就用框子接了一個個傳到西面宅子裡。
眾人正忙得不亦樂乎，忽地傳來一陣話聲，高飛急忙擺手，眾人都定住身子。就聽外面一人說道：“不是我跟你吹，我名義上是個小廝，其實不過是為了歷練歷練，再過半年就升執事了，再過半年就升總管，三五年後，這錢莊老闆就逃不出我的掌心！到時候你們用多少銀子，只管開口！不過若只是三五兩，那乾脆免開尊口！”高飛聽聲音是白天門口那小廝，不知為何深夜到此。
就聽一人道：“你就是吹牛！”
“我吹牛？我那族叔在錢莊當了三十幾年的差，連金庫在哪都不知道，老闆卻親自帶我到金庫觀摩，一邊摸著我的後腦勺說：‘狗娃，我老了，以後這錢莊就要靠你了！’”
“金庫在哪？快帶我們進去！”
“別急，別慌，我記得就在東面這牆上。”
“你不是經常來嗎？還記不得？”
“這……黑燈瞎火的，哪裡看得清楚。”小廝說著已摸到門口，高飛這邊就聽牆上咚咚作響，大概是在敲打著試探。趙龍走到高飛身前，做個手勢往牆上一按，高飛知道他想用敲山震虎勁力將那小廝彈開，抑或乾脆將其震死，搖了搖頭，忽地雙臂一攤打個哈欠。
外面小廝一聽撒腿就跑。“喂，狗娃，你跑什麼？不是說看門的是你把兄弟嗎？”
把兄弟，親兄弟都沒用，那小廝心想，嘴裡卻說道：“我一個人來自是不妨，不過帶著你們，生怕被人知道，連累他被老闆責罵！”一邊說一邊飛跑去了。
“有義氣，真好漢！”那些娃兒跟著跑了出去。張虎等人不住暗罵，恨不得將那些崽子一個個拍死，為了幾個小毛孩壞了大事，也忒不值。好在此後再沒什麼岔子，幾十萬兩銀子，不出半個時辰就一掃而光。高飛在門外放風，見一人身材嬌小，雙手撐著毯子，看去水嫩嫩的，卻是無力，慢慢踱步到他背後，忽地一指點落。
那人身子往前一翻，竟躲過高飛一指，高飛後續指勁剛要源源彈出，趙龍攔在他身前：“高大少住手！”
“這人是個女子！”高飛不住納罕趙龍他們行事幹練，怎會被欺瞞過去。
“我們知道。”高飛一怔，六扇門裡女子不多，闖出名頭的不過白娘子一人，高飛不知這女子是何身份。“高大少無需擔憂，她是自己人，斷然不會洩露此事！”高飛見他如此說著，也就不再多話，待眾人撤出，關上銅門，又退入地道，自有人再將這地道回填，他們則接著奔赴城南十里錢莊。高飛日間擬出對策，張虎等人就照方抓藥，在三處十里錢莊都佈置妥當，一夜奔波，待到將城東十里錢莊銀子搬運出時，天色已微微放亮。
高飛見事情辦妥，就動身離去，臨別之際，又看了看那女子一眼。那女子好似渾不在意，問道：“高大少心思縝密，行事果斷，為何一直未能發跡？”
高飛搖搖頭：“長於做事，卻不見得精於為人。”說著甩開步子去了。
女子目送高飛遠去，趙龍躬身道：“事成之後，要不要除去高飛，以絕後患？”
“就算下手，也要遠離長安，以免白娘子生疑。”女子說著，一把扯去面巾。
翌日晌午，池草風山色如死灰，搖晃著手裡一個小小鈴鐺，另兩個錢莊老闆臉色也好不到哪去，都好似嘴裡被塞進饅頭，幾乎噎死似的。池草風山先前還以為是自個忘了百劫鈴一事才致金庫失竊，問過兩個老闆，見他們百劫鈴安然無恙，金庫銀子一樣不翼而飛，這才稍稍有些安心。
城南老闆道：“會不會是昨兒你說那土包子？”
池草風山苦笑：“若然是他，何必將銀子存上。”
城東老闆道：“興許了為了打探金庫虛實，那些銀子說不定是用玄門法術變出來的，放進銀庫裡，好施展五鬼搬運一類的術數。”
“那為何我們金庫也被搬空？”
“這個……這個……我們得趕緊向小重樓彙報此事，三家錢莊上百萬兩銀子，不是小數目，我們可扛不過去。”
“幸而樓主洞悉先機，我們就先將錢莊裡古董字畫換成贗品，當點銀子支撐幾天。想來樓主會派十二鏢局押送銀子過來吧。此事不宜張揚，等十二鏢局鏢頭來了，讓他們追查下去吧！”池草風山說著，快要哭了出來，昨兒才接了十萬兩銀子一宗大生意，高興的半宿沒睡，第二天就發生這等慘事，整個人就好似從雲霄墜入泥淖，暗想要是那人今天來存銀子就好了，十萬兩銀子，足夠三家錢莊應付，只是不知道這神京大盜是何方神聖，竟敢招惹小重樓，還在一夜之間掏空三家十里錢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