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活得不如狗明白

有時,活得不如狗明白

先前,屋裡養了一條狗,黑的,眼睛晃了點白。是個未滿月的狗崽子。

爸爸把奶粉和稀給它喝,還把剛蒸好的肉包子,嚼碎嚼軟,捧在手心,讓它吃。它舔得歡實,嫩紅的舌頭一卷一卷的。

我手腳卻不由得捏幾下,掐幾下,在它的肚子上。一屋子便狗哭狗嚎了。接著,我也哭哭啼啼了,它是狗不假,可畢竟還小。我屬狗,也是主人一個,相煎何急!

我抹淚只顧哭,眼前一團黑,粉嫩地舌頭舔著我的臉,不獻媚不奉承,單單一種示好,又或一種理解。我不由地抱起它,摟在懷裡,摸著它的黑髮,油亮亮的。像一塊毯子。

轉眼,它長大了。油亮的黑色毛皮,直豎豎地耳朵。一跑虎虎生風,別人都說這是狼犬,一股子英氣。我只問黑子你是不是狼狗。它當然不會說,可依稀記得父親那時對它的寵愛,便問父親,父親只說:本地狗也好,狼狗也好,都是咱家的狗。

我得意領著黑子,黑子後頭七八個跟班。看來,不光是人,狗也看勢呢。

本家叔買了中巴車,跑起了營運,可三番五次只往我家跑,還不空手,拎著水果食品。他是瞧上我家黑子了,讓黑子給他看車呢。父親並不理,把叔拎的水果食品統統往他懷裡塞,推了出去。這個叔也倔,也不知最後使了什麼法兒,如償所願,拿了條鐵鏈把黑子拴走了。父親那天沒在家,我眼睜睜地看著黑子從我視線消失,它不停地騰空嘶叫,叫得我心酸眼紅,把門咚咚地關上,跑進屋裡,用被子蒙著頭,把被單子抓了一道道長痕。

眼裡全是黑子,可它已經被套了鏈子,拴在車前,趴在地上,耷拉著腦袋,再也不是自由自在的了:想跑就跑,想睡就睡,想吃就吃,想叫就叫。它須天黑盯著,發現問題得叫著,若是遇著歹人,還得在束縛下儘自己的本份。

我時不時去看它,它可勁地搖著尾巴,想奔過來卻發現只能掙扎,鏈子可不管你想與不想。我蹲下,把頭簇在它跟前,用手輕輕地撫著它的皮毛,黑黑的,光光的。

這啥時候是個頭?我問爸爸。他黑青著臉,我也不再問,只是沒事就去看黑子,它瘦了,少了威風。我又給父親說,他臉更黑了。

汪一汪一汪,一陣熟悉的聲兒,莫非……

我快步跑出,不是黑子又是誰,我抱著它的腰,它蹭著我的臉,旁邊的爸爸抽著煙,香香的。

黑子回來了,又出去了,每年總有那麼幾天,黑子魂不守舍的,來來回回的瘋跑,爸爸說黑子跑狗娃子呢。果然不久家裡就多了些小狗,只不過顏色並不那麼黑,雜色的。父親精心地照顧著黑子和小黑子們,開了小灶,配著專門的碗盆。最後,父親還要給他們尋個好家兒,像嫁女一般。

黑子也在上塬的路上,不停晃著腦袋,搖著尾巴,警告似得不讓我們向前,原來,一截子電線冒著火星星深藏在草叢叢裡,真是一個靈醒的狗。

這不,大冬天的神禾塬白茫茫一片,刀子風直割你的臉,光禿禿的樹冷得直髮抖,黑子倒是精神,黑色閃電一般,來去風馳。我就著脖子,縮成一團,不停搓手跺腳。突然一個影子,蹦躂了幾下,黑子順勢俯衝下去,劃一道弧淺,濺一堆玉沫子,黑子叫了幾聲,在空曠的野地裡很是悠遠。

得勁,有兔子肉吃了,我也不管風急雪下,拔腿就跑,近了,近了。父親跟著後面。

一般黑子逮了什麼傢伙,總喜歡捉弄那個傢伙,可這次,它卻只盯著兔子的肚子,圓鼓嘟嘟的,它猶豫了,爪子伸了出去又縮了回去,最後頭一扭,兔子拼了命地拖著身子逃跑。

父親狠狠地踢了一腳黑子,正中下腹,黑子不敢相信,眼睛呆滯了,最後黑子叫了一聲,有些淒涼,父親只說:活得還不如黑子明白。我的頭有些發麻,雪飄飄灑灑。

黑子腳下的雪一片殷紅。我不知道父親怎樣把黑子拉下塬的,只記得那天路好長。

回家後黑子就絕食了,想一想,黑子已經在我家十二三年了,父親更悔,常偷偷跑到黑子跟前,說著我也聽不懂的話,眼裡卻是愧疚。

黑子還是死了,父親在後院挖了個坑,把黑子埋了。又在旁邊種了一棵桂樹,現在都有碗口那麼粗了。可遺憾的是,自黑子死後,我家竟再也養不活一隻狗,只端端桂樹長得分外好,它開黃色的花,金貴金貴的。可我卻常常看到那隻全身烏黑隻眼白泛絲的黑子,爸爸也一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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