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碎」我用盡一切卑劣的手段,都是因為愛你啊...

我叫胭脂,民國十六年的冬天嫁進了沈家。

最近我總是做夢,夢見一片紅,還有一支花步搖。

我嫁進沈家的那天,大雪積滿了整座城,迎親的隊伍從沈家排出來,就堵住了大半個城。

坐在鏡子面前,有人替我梳妝,一綹一綹頭髮繞過髮簪緊緊箍在頭頂上,頭帶鳳飾,碎花步搖,耳墜玲瓏。我仔細打量著鏡子裡的自己,柳葉細眉,唇紅齒白,確實美,怪不得大少爺喜歡我。

“抱歉,手麻了,能鬆鬆綁麼?”我嘴角慵懶地翹了一下,斜了一眼手腕,已經勒紅了。

“小姐,這是老爺的吩咐。迎親的隊伍眯縫眼的空當就來了,來,把口脂抿了。”

紅紙穿過兩個唇瓣間,潤進那清淺的紋理中,一道一道,紅得魅人。

隱隱約約可以聽見鼓鑼號子響了,我嘆了一口氣:“哎,不知外面幾尺深幾尺厚的雪,愣是沒能擋住那些個人的步子。”

“好了,你也別埋怨了,木已成舟,我看你還是好生嫁過去吧。沈家也是數一數二的大戶,你一個戲子出身,能嫁進沈家也算是高攀了。”

這話我便不樂意聽了,這城中誰不知胭脂傲氣,想抽出手來打她,腕子處卻勒得更緊了。

“我的大小姐,您就安生些吧。”她一邊整理著我的喜服一邊說道。

“我怎麼啦?我柳胭脂好歹也是這城中名角兒,說嫁人就嫁人啦?”

她撇了撇嘴,不理會我。

聒噪了一早上的迎親隊伍總算是到了門跟前,出了房間門,姐妹們都探出頭來看我。小鳳是我在園子裡面玩的最好的,這時候她拿著一個鑲著金的首飾盒往我手裡一塞:“胭脂,送你。”淚眼汪汪,沒半點笑意。

我生平最不喜哭,衝她翻了一個白眼:“行了行了,我大喜的日子,又不是奔喪去,快把你的金珠子收回去,可別掉我的嫁衣上了。”

又沖喜婆子道:“春嬸,把這首飾收著,手被綁著不方便。”

我是這西樓園子裡第一個風風光光被綁著嫁出去的,一輛黑色四腳輪子在門口停著,沈先生一身紅色長袍,頭髮梳得油光瓦亮,今日的沈先生看起來格外不同。

“柳姑娘,我來接你了。”

我輕笑,衝他咬了一下唇:“今日我美麼?”

“美,柳姑娘哪日都美。”

我上了車,半倚在後座上:“哎呀……西樓美人美,樓外遊人醉,這西樓園子裡這麼多的角兒,沈先生為何就偏偏相上了我呢?”

沈先生從前座回過頭來:“柳姑娘自然是比其他姑娘有過人之處了。”

我稍稍側了一下身子,脫了鞋,把腳抵在前座人的肩膀上:“過人之處?可是因為比別的姑娘心裡多住了個人?”

沈先生一時尷尬,不停地舔著唇,腦門冒汗。

“怎麼著,沈先生話都還沒說就口乾舌燥了?沈大公子知書達理,滿腹經綸,被一個小女子問得不知如何答話,不至於吧?”

“好了,柳姑娘莫要取笑我了。”沈先生從袖子中取出一個灰色帕子來,往額頭上蹭了蹭。

我笑了兩聲,把腳拿下來。窗外不少人看著,這麼大的迎親陣仗,我柳胭脂也算是露了一把臉了。雪下得大,輪子陷得深,車子開得就慢。

沒了興致我就自顧自地靠在座椅上哼曲兒:“月明雲淡露華濃,倚枕愁聽四壁蛩。傷秋宋玉賦西風。落葉驚殘夢,閒步芳塵數落紅……”

沈先生鼓起掌來:“柳姑娘真是一副好嗓子,僅僅是哼唱,便好似流水,聽來順意滿心舒暢。”

我挑眉:“沈公子果真是才子,說話也帶文氣,就這小詞兒,我們這等人可說不出來。”

“柳姑娘怎麼又說這般見外的話,以後你我便是夫妻,都是同等人,可別再說‘這等’‘那等’的話了。”

腕子上的麻繩磨得我生疼,我只好又換了一個姿勢:“哎,沈先生可千萬別這麼說。像強人所難這種事情沈公子這等人幹得出來,我們可不行。”

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我便知他表情難看,也就不再打趣他了,只希望這雪再淺一點,早點到沈府去。光在這小黑驢子裡打趣他,沒甚意思。

沈先生是園子的常客,凡有我的段兒,他幾乎都會來捧場,一曲作罷便帶頭叫好,給我帶了不少的生意。說句良心話,若沒沈先生捧,我萬不可能在幾天之內就成了園子裡的頭牌,一時在城內大紅大紫。

不遠處便是沈家,又寬又高的宅院大門,是城中不少女人做夢都想進的地方,呵呵,如今我柳胭脂還不是輕而易舉地便來了。

大門外兩串大燈籠,處處張燈結綵,車子還沒行進到地兒,門口的掛鞭就噼裡啪啦響起來了,不少人圍在門口探頭看。

“柳姑娘,一會兒拜堂還請你配合。”臨近下車,沈先生誠懇地說道。

我故意打了個哈欠:“柳先生就是喜歡開玩笑,胭脂哪敢不配合,這都五花大綁上了,胭脂就是想玩花樣不照樣動彈不得麼?”

車子停下,沈先生先行下車,把後車門打開:“柳姑娘,得罪得罪。”說著,替我解下手腕上綁的繩子,腕子上已經磨得紅腫了,側邊也已經磨破皮掛著血印子。

沈先生心疼地握住我的手腕看了看:“這些人怎麼下如此狠手,都磨破了。”

我冷笑一聲:“又不是什麼金貴的千金小姐,不礙事的。倒是柳先生,您的事情可是大事,不能壞了先生的事。就是一連綁了幾天,生活確實不便。”

“唉,這也怪我。”

“得了,時候不早了,別誤了時辰。”我露出笑臉來,但我敢篤定,此時我一定笑得十分難看。

剛關了車門,沈先生臉變得倒快,立馬露出笑臉來了。進了大門,管家在前面引著路,沈先生牽著我的手跟在後面。此時老夫人已經在等了。

廳前擺放著兩把太師椅子,只老夫人坐在上面,左右也有兩把,坐著兩個法國人。我偏偏頭,熱氣吐在他的耳朵上:“怎麼還有外國人?”

沈先生低聲道:“這是證婚人。本想給你一個西式婚禮,母親不同意,不肯搞外國那套,我就請了兩個證婚人。”

“哦,”我動了動頭上的紅紗,“不過這紅紗怪不吉利吧,眼睛在裡頭看,看誰身上都是血。”

沈先生臉色又難看起來了,我就又笑他不禁逗。

老夫人的臉色倒是要善一些,端莊坐著,是有些大家長的樣子。拜堂步驟瑣碎,起先不情願,但看那沈先生為難的樣子,我也就都照做了。好不容易如木偶般照辦完,那兩個法國人就又站起來嘰哩呱裡說了一大堆我聽不懂的話,我沒忍住在紅紗蓋頭裡翻了兩個白眼。

最後一步,送入洞房。我終於被人送進了一個滿是紅的房間,坐在軟床上,我一把扯下頭上的蓋頭。

我把頭頂的步搖取下來,藏在了枕頭底下。試了試這裡的窗戶,關得死死的。憑著從小唱戲練就的軟功夫,我上了窗臺,卻如何也打不開。

依稀聽見有腳步聲,我回過頭去,是個送飯的丫頭。此時正張大了嘴巴吃驚地看著我。

我整理了一下衣服,從窗臺上跳了下來:“你先放桌子上吧,我過會兒吃。這屋子悶得很,你去把窗打開,透透氣。”

丫頭聽話地把窗戶打開,又不忘疑惑地看我一眼。

晚上的沈府要吵鬧多了,好似成親這件事和我並沒有多大關係。賓客們在外喝酒鬧事,沈府上上下下都是一片熙熙攘攘。

從窗戶上跳下去的時候,居然還有人來扶。

“本姑娘上個茅廁,你們先下去吧。”

“姑娘,我陪您一塊去吧。”

我擺擺手:“怎麼著,還怕我跑了不成?”

當大家拿著火把找到我的時候,我正從茅房頂往沈府門外圍牆跳出去。火光照在我身上的時候,我順帶看清了他們臉上驚異的表情。

新婚第一天沈府上下就都知道沈少爺娶了一個不老實的新娘子。晚上回到新房裡,沈先生的臉色最難看。

隨意捏了個果子,咬了一口是酸的。我笑:“新婚之夜就不給新娘好果子吃,你們大戶人家就是不一樣。”

上床,脫衣,睡覺。

沈先生終究什麼都沒有幹,坐在椅子上看著我嘆氣。我就又勾起笑來了,枕頭下面的花步搖還老老實實躺著,看來今晚暫時是用不到了。

第二天一早,我正睡得迷濛,就聽見沈先生著急地叫我。我翻了個身,沒理他。

“柳姑娘,快起床,母親要丫頭來取白巾子。”

聞言,我一個激靈坐起來:“什麼白巾子?”

“就,就是……”

“就是落紅的巾子。”我翻了個白眼,看到一旁桌子上擺了把剪刀,拿過來就要往手指頭上戳。

沈先生慌忙攔下我:“還是我來吧。”說完,便把剪刀拿了過去,在食指上打了個小洞,血便慢慢滲了出來。不消片刻, 白巾子上就滲上了深紅的漬。

我面無表情地用剪刀從我的喜服上剪下來一塊布子,給他包紮。纏線的時候,他一直盯著我。

“怎麼,突然被感動了?”

他回過神來:“嗯……若,若是柳姑娘能一輩子如這般待我,我……”

“打水,我要梳洗。”繫好線上的結,我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的話。

等到我梳洗完,外頭已經是日上三竿了。老夫人找了幾個丫頭來催,通通被我關在了門外。選了一身墨綠色的開叉旗袍,一來顯身材,二來又不太招搖。

沈先生共三室妻子,我是第四室。等到我來到前堂的時候,幾個人都端端正正地等我敬茶。

“娘,胭脂來晚了。”我臉上賠著笑,“昨晚實在勞累便起得晚了些,娘可不要怪罪呀。”

正室一看便知是大戶人家出身,面帶淺笑,妝容得體,一副規矩的樣子坐在老夫人的身邊。二夫人是個狠厲的角色,眼睛裡便帶著敵意。若眼神能殺死人的話,我現在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她是小戶人家出身,但身底乾淨,是沈老爺給定的娃娃親,與沈先生青梅竹馬,總角之宴。

三夫人是舞女出身,沈先生從江南帶回來的,聽說身子骨弱得很,平時也不喜出門,在靜香苑待著,此時也是善眉淡脂,沒有不耐煩的樣子。

“喲,這不是什麼什麼胭脂嘛……名角兒,我看沈府是裝不下了。”二夫人上來沒好氣地說道。

我上前去,把丫頭手上的茶壺拿來,倒了一杯,送到老夫人面前:“媽媽,再大的角兒也沒用,嫁到了我們沈家就應該做好自己的本分,管住自己的嘴巴。”

“你!”二夫人昭怡氣地站了起來。

老夫人臉上的怒氣雖說沒有緩過來,但至少話裡有意思了:“好了昭儀,就你話多。”

先後給各個夫人敬完了茶,我才往旁邊一坐。

“各位姐姐,妹妹不才,但會做些家鄉的風味。若是各位姐姐不嫌棄的話,今日晌午妹妹下廚,就當是給各位姐姐賠罪了。”

“反正我不吃,髒。”

我就喜歡昭儀這樣直爽的性格。言多必失,必然不招人喜歡,自己挖坑自己跳的,更得我的心意。

正室名叫詩婉,微笑著接過我的茶:“多謝妹妹,茶不茶的倒是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後好生打理家裡,侍候好邵文。”

我點點頭,突然想笑。

敬完茶我就坐在房間裡,看爐子緩緩燒著。這時候又有丫頭來敲門,說是老夫人要去三里外的歲安寺燒香,問我是否一同去。

“不了,昨夜身子乏累,告訴老夫人,下次一定同去。”

關了門,嘴角勾起一抹笑,像歲安寺這種地方哪像是我這種狐狸精去的地方。狐狸精就應該生在深山裡蜷著,在煙火裡縮著,在黑夜裡才露出狐狸尾巴來,寺廟?去不得。

老夫人已經出走兩天了,正室跟著去了。此時我正坐在院子裡的亭子下數落花。

“姑娘看什麼呢?”仙鳳是沈府給我房配的丫頭,一對雙髻,雙腮肉嘟嘟的,模樣倒是可愛。

“一片、兩片……不正是像我一樣的美人兒?在樹上是美的,落下來的瞬間是美的,落到地面上呢,就枯啦。”

“姑娘……”

大抵還是沈家的丫頭,和她說多了也無用。這幾天二房昭儀天天往我胭脂苑跑,去了也熟絡,進了門就要丫頭泡茶,叫我唱曲兒。

我自然是不唱的。從前在園子裡頭唱,兜裡沒有幾塊錢別想聽我唱曲兒,那些男人為我叫好,給我花錢,現在她說要聽就聽?

這就算是惹了她了,於是連著兩天定時定點地到胭脂苑去,不唱曲兒就不走。

“姑娘,方才管家送來一封信,說是姑娘你的。”

我扔下手裡的花:“什麼人送的?”

仙鳳搖搖頭:“信放在門口了。”

一切都好像是命定,和這間宅子,和沈家。

“仙鳳,回去吧。”

“怎麼了?這會兒二少奶奶怕是又要去了,不是出來躲清淨的麼?”

“躲得了一時躲得了一輩子麼,不就是想聽曲兒,我唱就是了。”

“姑娘……”

說話間,仙鳳已經落在我的身後了,見我走得急,又慌慌忙忙跟上。這時候昭儀果然在胭脂苑,早一副先入為主的樣子等著我了。

“呦,胭脂妹妹回來了。難請啊。”

我衝她點頭,算是行禮:“不難請,若是知道姐姐在這裡,還要更早回來呢。”

“今日妹妹倒是乖巧。”昭儀捏起杯子來,蓋子在杯口處蹭了蹭。

“乖巧不乖巧又能如何呢,畢竟我們做女人的,相夫教子就是本分,嗯……說到這兒,姐姐嫁進來幾年了?怎的也沒個一兒半女呢?”是啊,你的嘴皮子是厲害,但是在我這兒誰都別想得到半點便宜。

“你!啊——”茶杯打翻,昭儀慘叫了一聲。

杯子裡的茶悉數灑了出來,深色的茶葉也傾得到處都是,昭儀的手上紅了一大片。我趕緊叫仙鳳去拿涼水巾子,巾子還沒遞過去,昭儀就一把奪了過去。

“真是見了鬼了,這胭脂苑跟人一個樣,都妖里妖氣的,流枝,我們走。”

看著昭儀的背影,我不禁笑著哼出聲來。來我這撒潑,就連杯子都看不下去了。

“姑娘,你沒事吧。”二少奶奶剛走,鳳仙就著急地問道。

我慵懶地嘆了口氣,指甲上的金珠子閃閃發亮:“我能有什麼事兒啊,得看你家少奶奶有事沒有。這二少奶奶也是,沒事兒總往我這跑什麼呀,沒聽著曲兒空蹭一身的煙火氣,多不值當。”

也不知仙鳳是不敢說話了還是懶得回我,光是低頭一個勁地擦地板,收拾杯渣子。

沈先生晚上回來了,又睡在了我房間的地板上。

我穿著睡衣,胳膊肘抵在枕頭上,手託著下巴,就這麼看著他,眼睛裡也帶著笑。

“胭脂姑娘為何一直看我?”

我笑:“既然胭脂房裡無床可睡,為何不去別的房。這要是傳出去了,沈府上下都知道沈先生在我這裡受委屈了。”

“不委屈。”

“那……你明知道我心裡有人,為何還要娶我?”

“你心裡有誰我不知道。”

不知道?多諷刺啊。就因你一句不知道,便贈我半城風雪?就因你一句不知道,便贈我後生肝腸寸斷?就因你一句不知道,便想要鎖住……罷了罷了。

“呵,那你倒是說說,你知道些什麼?”

沈先生把書輕輕合上,平平整整放在一旁:“我只知道,只要看見你,我就歡喜,比你喜歡的人,還歡喜。所以不願意把你放在梨園裡,讓那些男人看你。”

我咬了咬唇,躺了下去。枕頭下面還放著那支花步搖。

“上床來睡吧,地上涼的。”我捂著被子說道,然後把身後的位置留了出來。

背對著沈先生,我能感覺到地上的人起身,又聽見他放書的聲音。這時候我就在想,該不該拿出枕頭下,那支燙了金的花步搖。

許久,身後響起了沈先生的聲音:“胭脂姑娘,我送你的花步搖你有沒有好好收著?”

“收著了。”我說。

我能感覺到一隻手正在我的後背遊走,從上到下。

“我美嗎?”我問他。

“美,比沈家院子的所有女人都美,比整個城裡的女人也美。”

“那麼,是不是……原來詩婉美著,後來不美了。後來昭儀美著,前些日子也不美了。前些日子傾婷也還美著,可現在,也不美了。”

後背上的手停了下來,沈先生坐了起來。

那夜,他告訴我,詩婉是母親安排的,嫁進來之後才知道她不會生育,於是母親又把昭儀娶進了門。昭儀嘴巴毒,只要去了詩婉的房她便過來鬧一次,因此多是睡書房的。

那夜,他和我說了很多事,我心不在焉地聽著,身上的香水味籠罩著整個房間,我問他:“身上的香水味好聞麼?”

他把頭埋在我的髮間:“好聞。”

“聞香識女人?”我冷笑一聲,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花才剛澆到一半,老夫人房間的丫頭就急急忙忙跑過來。

“少,少奶奶……快,快……”

“有話慢慢說便是,這麼著,老夫人是想聽曲兒了還是看舞啊。”

話音剛落,老夫人的柺杖便進了我的院子:“到底說舞廳裡出來的,嫁了人也別把家裡搞得烏煙瘴氣。”

身後跟著的,是大少奶奶還有她的丫鬟,一個個也都愁眉苦臉的,看不出歡喜樣子,鼻尖裡淌著的,是整座沈府特有的氣息,深沉的,說不出的塵埃味道。住在這裡,也難怪。

「胭脂碎」我用盡一切卑劣的手段,都是因為愛你啊...

“媽,您這麼快就回來了,早說一聲,胭脂也好下廚去,給娘和姐姐接風。”我上前挽過老婦人的胳膊肘,“您坐。”

不料,手被重重地甩開了,面前的人彷彿用盡了所有氣力:“你別在這給我說好聽的,走,去看看你乾的好事。”

昭儀吊死了,用一條大紅色的褲子,吊死在了房間的正門口。這時候的昭儀不再嘴巴伶俐,就連那跋扈的性子也弱了幾分。全身草草套上了喜服,唇脂也抹到外頭去了。

不,那不是唇脂。看這如血一般的豔色……這就是血!想到這裡,我不禁後退了幾步。

昭儀的嘴巴被人剪開,血跡順著那白皙如瓷的脖頸留下去,再從褲管裡淌出來。一雙眸子狠狠地瞪著,寫滿了恐懼。沒人知道在這之前發生過什麼。

房間裡處處凌亂,鏡子碎片散落在地上,描妝的物件也都七倒八歪,這時候我注意到了抽屜裡那盤被打碎了的胭脂。

“你還有什麼可說的?”詩婉眉頭深深地皺著,不願意再去多看她一眼。

從早上胭脂苑的怒氣衝衝,到現在的質問,我終於懂了。昭儀是個聰明的人,住在這宅子裡的也都是些聰明人,可是,唯獨什麼都不願意沾染的,最後倒是沾染了一身的塵。

唇角勾起一抹笑:“姐姐說什麼呢,胭脂才疏學淺,實在聽不出姐姐話裡的意思。不過,怪也就只能怪二少奶奶平時太招搖,說話不過腦子,這不,被人剪了嘴巴。”

沒錯兒了,這就是一個殺人者應當有的姿態,卑劣,且理直氣壯,她們對此很滿意。

我被趕進了後院的廂房,這裡處處雜草叢生,但也舒服。聽說我搬出來的時候,大少奶奶帶人把胭脂苑上上下下搜了一遍。落難的主子,陪葬的丫鬟,仙鳳也只能跟著我搬到這個雜草叢生的草房子裡。

閒暇的時候我還問仙鳳,是不是和這沈府裡的人一樣恨我。仙鳳眼睛閃躲我,我也就不再問了。如今我搬進這間廂房已經三四天了,門口的積雪已是幾重深。想來有空應當掃掃雪的,至少好過無事可做。

“姑娘,聽說沈先生要來看您,被老夫人攔下了。”

我笑笑,看與不看,也還是這副樣子。閒來無事便看雪,雪花飄零就想起來那封信,心底這才再涼透一遍。

日子老去,仙鳳說是才沒過幾日,我卻感覺已經過了無數個春秋。

“姑娘,姑娘。這……那,後院……”

我把襖子又緊了緊:“怎麼著,後院的雪再不掃就要埋人了?”

“真……真的埋了人了!”

看著仙鳳慌張的樣子,我“噗嗤”一聲笑出來,伸出手摸了摸她凍紅的臉頰:“瞧你的可人模樣,火剛生起來,還不趕緊去暖暖。讓戲班子的人瞅見了,保不齊把你抓起來,送進園子裡唱曲兒去。”

“外,外面……”

我按住仙鳳的肩膀,讓她在床上坐下。重新拿上手裡樹枝子,蘸著屋前的水溝裡的墨,在牆上畫著字。

“除了這屋子裡面的事,別的和我們都沒半毛錢關係。這宅子裡的人要你死,你根本活不過明天,何必上趕著找死呢。”我冷哼一聲,“哎呀,筆沒墨了,不寫了。”

仙鳳這才安靜了下來,但那雙似著了墨的眸子仍舊不停地,慌亂地動著。

老夫人又來了,依舊怒氣衝衝,許久不見,雙鬢好像染了不少舊年代的霜。

“媽媽,您怎麼有空到我這兒來了,屋裡髒,就不請您坐了。”我身子都沒起,但總覺得失禮,於是把鞋子穿上了。

要不是被人架了出去,我是不願意出門的。但是我早已經見怪不怪了,畢竟沈家就是這樣把我娶進門的。難得的是,沈先生在。今日他不再是長袍一身,而是西裝筆挺地站在雪地裡,半揹著手,好不英俊。

被埋在雪裡的,是沈家大少奶奶。她面容溫婉,全身赤裸地躺在雪地裡,睡著了一樣。她的身下滲著一張血床,順著蜿蜒的印跡,一直流到了那邊的河裡頭去。

最搶眼的,要數詩婉頭頂上插著的那支碎花步搖,從墨色的髮間穿過去,又從腦門的另一頭穿出來,混著一些腦漿。

“大少奶奶真是不該,活著體體面面,死了卻是這副模樣,可惜啊。”我搖搖頭,欲走。

“慢著。”

我長呼一口氣,看樣子,這鍋我不背就又是錯了。

“詩婉頭頂上的步搖,你應該認識吧。現在怎麼好端端地跑到她的頭上去了?”

“呵,從胭脂苑搬出來的時候,我可什麼都沒帶。老夫人若是不喜歡我,大可讓沈先生把我休了,何必費此周章呢。再不然就叫來警察,查查到底是什麼人把這髒水往我身上潑。我雖然是個戲子,但琴棋書畫樣樣不比大戶人家差,殺人的勾當,我才不屑做。”

這時候沈先生終於站出來說話了,不然我總覺得那裡站著一個死人。

“媽媽,家醜不可外揚,這事兒交給我來辦。我先把胭脂送回去。”

沈先生攬過我的腰身,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踩在雪地裡,前面的人沒有靈氣,身後的人也沒了魂魄。兩隻鬼就這麼一前一後飄著,誰也不說話。

眼見到草房子了,我拿下他的手。

“你信我嗎?”我問他。

他點頭:“怎麼會不信,給我一段時間,我一定會平息一切過來接你。”

“那你再問我。”

“問你什麼?”

“就剛才的頭一句。”

“你信我嗎?”

我笑:“我不信。”

過了一陣子,沈先生託仙鳳送來一個雪白色的小盒子,外嵌著寶石,小巧得很。我接也沒接,就讓她隨便尋個地方放下。

其實,我對老夫人撒謊了,從胭脂苑出來的時候,我還帶了一封信。從拿到它的那天起,我就每晚拿出來看一遍。

城裡早就開始傳出一些風言風語了,沈家招了禍水,從四少奶奶嫁進沈家,還沒到正月,就連著死了兩個,要麼是這戲子命硬,剋死了同門的姐姐,要麼就是骨子裡頭帶邪氣,大抵不是什麼好東西。

我每天在這雜草叢生的後院待著,也算是討了清淨,任他們怎麼說,都傳不到我的耳朵裡。沈先生每天都叫仙鳳送來一份元寶糕,那是我在園子裡的時候就常吃的。

就這麼清淨了幾個月,春分這天,我收拾得乾乾淨淨,叫仙鳳去院子裡採幾朵花兒來,磨了粉子好做胭脂用。這天沈先生來了,還是那般溫潤如玉的樣子。

“姑娘今日尤其美。”

我心不在焉地繡著襖上的扣子:“美也在後院美著,終究有一天人老珠黃了,就不美了,比不上那兩個躺在棺材裡睡覺的兩個姐姐。與其這麼熬著,不如永遠美著。”

沈先生是個商人,光是這座小城就開了十幾家首飾鋪子,一天到晚忙得不見人。胭脂的名號剛紅火起來的時候,他日日都要兼顧我的生意,點了元寶糕也不吃,叫跑堂的送去給我,還要帶上一支紅色玫瑰。

“吃了沒?”沈先生問我。

我答:“吃了的,丫頭特意跑去廚房拿,不吃怎麼能成。”

“我問的是元寶糕,吃了沒?”

“也吃了。”我不抬頭。

沈先生從背後輕輕抱住我,一股子檀木香撲鼻而來:“你在怨我。”

我輕笑一聲,哪敢怨你啊,要不是那昭儀和詩婉死得早,我哪能過上這麼清閒的日子。不用請安不用奉茶,舒服著呢。

聞言,沈先生突然怒了,站起身來要走,臨了在房門口留下一句話:不用等了,那男人的心,早化在你身子裡了。

我心裡“咯噔”一下,手上被針紮了個血口子。

我瘋了般追上去,狠狠地撕扯著他的衣服:“你說清楚了!”

沈先生忽然笑了,透著那副厚厚的眼鏡,我看到他的眼睛裡帶著狠戾,彷彿要嚼碎了鏡片,跳出來吃人。我安靜了下來,向後踉蹌了幾步。

“你就是個畜生!吃人的畜生!”我跌坐在地上,渾身上下的力氣都被抽光。

“不不,吃人的是你。那男人的心,早就和著元寶糕吞進你的肚子裡去了。怎麼樣,味道還好麼?有空把信燒了吧,他不會來了。”

他從沒那麼笑過。那笑聲從後院傳到大門,又從地面刺到天上。他一步步朝我逼近,腳步很慢,也很輕,我看著面前的男人,開始發冷。

“胭脂,我愛你啊。我用盡一切卑劣的手段,都是因為愛你。你要玫瑰,我便日日贈你玫瑰。你要那男人的心,我也日日送你。你困惱一分,我困惱十分,你歡喜一分,我便歡喜十分。這城中的女人萬千是,聽話的女人萬千是,可,都不如你。你越是不正眼瞧我,我便越是要得到你。”

我咬牙,猛地將他推開。

他聳聳肩,故作輕巧地離去:“你好好想想吧,想通了呢,我就來接你。”

一日的晌午,仙鳳蹲在井邊打水洗衣服。我又問她,覺得我可不可恨。

以前覺得可恨,但現在不可恨了。

為何又不可恨了呢?

姑娘看起來嘴巴損得很,可這些日子下來,姑娘的為人別人不知道,仙鳳心裡清楚。

我幫她把衣服擰乾淨掛了起來,吃了晌午飯就搬回了胭脂苑。裡裡外外都收拾得乾乾淨淨,連門口的花草都齊整。

即便我已經搬回了胭脂苑,老婦人還是不待見我。沈先生去南方出差,回來帶了燕子酥。說好是要嘗一口的,再加上他盯著,這才抿了一小口。

還沒來得及下肚,光是那酥膩的味道衝進嘴裡,就引得胃裡一陣翻江倒海,靠著牆邊乾嘔起來。

“怎麼了,不舒服麼?”

我搖搖頭:“沒什麼大礙,只是天氣越發熱了,有些苦夏了吧。”

沈先生還是不放心,非要帶我去醫院。老夫人都說沈先生寵我有些過了,心上總胭脂胭脂地掛著,沒有她這個媽媽了。

醫院大抵還是沒去成,我堅持著,沈先生就只好遂了我。沒過幾個時辰,就聽說靜香苑那房也病了,老夫人叫我有空去照應著。

我拿上沒動的那盒燕子酥去看她,傾婷的臉蛋裡夾著紅,沒看出不舒服的樣子。反倒是我,才剛打開盒子,就又作嘔了起來。

“姐姐是不是害喜了呀?”傾婷趕忙扶住我,手腕上的力道輕得很。

“妹妹可別瞎說,怪臊人的。”

傾婷捏著小巾子抵在鼻尖上笑:“姐姐有什麼不好意思,這是大好事,公子知道要歡喜壞了的。”

我呵呵笑著:“這都不知道誰的地界了,還公子公子地喚著,可人得很,怪不得沈先生寵你。”

“姐姐別說笑了。從姐姐進了沈家的宅子,公子就把姐姐放在心尖尖上,方才那番話,叫公子聽了去,要生氣的。”還沒說上幾句話,那一雙眉清目秀的眼睛就先泛了淚光。

這兒有琴呢。我移了視線,看到了床邊簾子裡擺著一架古箏。

“是呢,我平時也不喜出門。一日上街看中了,聽價格怪貴重的,可公子非要買了送我。這不,閒暇了彈彈,也算解悶兒。”

這幾日身子確實軟了不少,挪不了幾步就累了,心裡想著要去找大夫看看,真是害喜了也說不定。於是起身和傾婷告辭。

正當我剛走出門口的時候,身後的人突然開口問:“姐姐,那日插在大少奶奶頭頂上的花步搖你可有再見?”

我沒敢回頭,拉著仙鳳一氣跑回了胭脂苑。

“仙鳳,去,去曼斯路藥房請個大夫來。遇上不願意出診的,就出雙倍價。”

仙鳳前腳剛走出屋子的門,我後腳便喘著粗氣把所有的門窗都上了鎖。屁股沾上椅子的時候,一抹腦門全是汗。

也不知什麼時候睡過去了,睜開眼睛聽見門外急急的敲門聲,夾著沈先生,還有老夫人和仙鳳的聲音。

我把門打開,屋子外頭全是人。

“怎麼把自己鎖在屋子裡了,叫了半天門也不開。”沈先生的聲音裡帶著責怪。

見我不說話,又趕緊擺擺手:“好了好了,既然胭脂沒什麼事情,你們就都下去吧。”

大夫給我開完方子就走了,沈先生開心地直要把人送上黃包車才肯罷休。屋子裡就剩下我和老夫人兩個人了。

她握著我的手,年代的紋理在她的手心裡亂描地不成樣子,劃得我手生疼。

“胭脂,你和媽媽說,詩婉和昭儀的死和你有沒有關係?”

我摸了摸小腹的位置,安靜無奇,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的跡象。

“媽媽,我有時候說話是尖酸刻薄了些,那是風月場子裡慣有的性子,難改。但不至於為了留住男人做那種事。”

“那媽媽心裡就清楚了。”

清楚或者不清楚,誰又知道呢。我總不能探進老夫人的肚子裡,看看她是不是真的信我。更何況,信與不信,都與我沒半點關係。

“胭脂,我看得出來,邵文喜歡你。把你娶回家來,他是真真歡喜的。從娶了大房以來,一直沒個一兒半女的,現在你懷上了,是他的福氣。我們沈家有一隻祖上傳下來的花步搖,自打它到了沈家人的手裡,就是傳給大少奶奶的,但是邵文把它送了你。詩婉這孩子是個好孩子,可惜不能生育,就是把它拿去也沒得用處的。”

老夫人說完這番話就走了,走時,還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後院的方向。

那天,詩婉把步搖從胭脂苑裡搜出來,就被多事的昭儀撞見了。昭儀性子直,見了那碎花步搖,免不了要搶,不然就和人說去。詩婉一時憤恨,剪了她的嘴巴。

老夫人平素和詩婉的關係最好,故意和她問起來步搖的事情,詩婉支支吾吾說是在我這裡。老夫人便故意叫她去後院取來。

傾婷聽話,也按了老夫人的吩咐等在大少奶奶回來的路上。傾婷憑著舞蹈的軟功夫底子,輕易便將那步搖搶了過來,誰知道詩婉不死心,還要搶。就在二人爭搶之中,傾婷一時失手,將步搖插進了詩婉的腦袋中。

詩婉瞪大了眼睛倒在雪地裡,說不上來一句話,鼻孔中還冒著熱氣。

傾婷嚇壞了,脫下她的衣服,將衣服扔進了後院的臭水溝裡。

詩婉也死了,就這樣生生凍死在了冰天雪地裡。

聽完老夫人的話,我知道傾婷活不了多久了。即便要活,也不會安生。

好在她還算聰明,聽了我的話,沒過多久就瘋了,赤著腳就往街上跑,攔也攔不住。

日子就這樣不緊不慢地過著,聽說外面的地界亂得很,時常有鬼子到家裡搶糧吃。沈先生這些年的生意也不好做,店鋪已經連著倒閉了好幾家,於是索性放手不管了,一個月幾塊錢,交給下人做事。他呢,就安心留在家裡陪我養胎。

小腹眼見著一天天大了起來,坐也不舒服,躺也不舒服。飯吃不下去人也見瘦,沈先生著了急,吩咐廚房只許煮粥,磨碎了再下鍋。出了鍋端來餵我喝,總要眼見著我喝下去才放心。

又一年的冬。

生產的那天,雪花還沒成雙成片地落下來,光是天氣清冷了些。小腹下毫無章法的疼痛讓我幾次暈厥過去,再次醒來,頭髮就又溼漉漉的了。

伴隨著尖銳的一聲哭,我終於忍不住露出笑容來,略一偏頭,窗外洋洋灑灑地飄了雪花。

聽說是個女孩,老夫人臉色一沉,要接孩子的手生生縮了回去,氣呼呼地出了門。

沈先生倒是喜歡,愛不釋手地逗弄著。房間裡早就備好了搖籃,還是託朋友從外國帶回來的,只要稍一碰碰繩子,搖籃就好似鞦韆般晃了起來。

“快看,長得多像你,長大了要是個美人的。”沈先生笑著,大叫著天底下再沒有比他歡喜的人了,“你說她這般漂亮,取個什麼名字好呢?”

我看看窗外,雪花飄得正盛:不如,就叫落雪吧。

沈落雪,沈落雪,落落大方,出塵勝雪,這名字好。沈先生說著,就又歡喜起來了。

趁著沈先生叫人去做落雪的衣裳的時候,我下床沏了一壺茶,茶水熱氣升騰著,燒得人暖洋洋的。落雪在搖籃裡睡著,時不時吐出一點舌頭尖來。

落雪,落雪,註定一世孤冷,半生飄零。

一壺茶水的工夫,他就又急急忙忙回來了,一刻也不肯離開他的女兒。

“喜歡麼?”我給他倒了一杯茶。好些年沒有仔細看他,原來他嘴角已經生出蛋殼青的胡茬了。

“當然喜歡,喜歡得不得了,簡直喜歡得要命!”

說完,他興奮地將杯中茶一飲而盡。

“既然你這麼喜歡她,就把她撒進你的茶水裡,化進你的身子裡頭去好不好?”

他的臉色很快就變了,由紅褪成白,最後又開始發紫:“你好狠……可,可……還是愛你。”

沈先生說完這句話就倒頭死了,丫頭仙鳳進來給小姐換尿布,看見房裡的情形嚇得跑了出去。老夫人一聽兒子死了,一口氣沒上來,氣死了。

偌大的沈府一時間變得空空蕩蕩,月牙白的平頭靴子踩在雪地上,穿過沈府的小路,又繞過那座枯井,還有那條著著墨色的臭水溝。

沈家大戶,終究也如同那支花步搖,消失得不知所蹤。

沈先生一生說愛我,到底也沒親手再把花步搖送我。女人們都在搶那支步搖,最後也都死得乾乾淨淨。得步搖者可當家,那支步搖究竟去了哪兒呢?

也許,連同詩婉那赤裸的屍體一同蓋進了棺材裡吧,毫無意義的東西,我也不必再想起它了。

民國二十五年,我抱著不滿一歲的落雪去銀店裡打了一把鎖,鎖上刻著落雪兩個字。如今我又回到了梨園的門口,小鳳還在梨園裡唱著,見我回來眼睛裡都是淚。

從我懷中抱過落雪,提起了當年送我的那個首飾盒子:“怕你嫁出去過得不好,特意在裡面塞了錢的。”

我疑惑地從包袱裡掏著,當年從小鳳手裡拿到首飾盒子的時候,喜婆子塞的,時間久了便忘了。

摸索著,倒真摸出了一個精緻的小盒子來,雪白的盒身,已經發黃了。

我輕輕打開它——裡面安靜地躺著,一支花步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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