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緬懷親故，小姨離開我們身邊已經七年有餘了，而她短暫的一生為何有這麼多不幸，或許從她踏上去瀋陽的火車開始，就已經註定了。而這也許就是宿命。——謹以此文緬懷小姨
陳靜的家
陳靜家在長豐林場，從她出生起一直到上中學，她幾乎沒有離開過林場。林場有個小學校，規模不大，加上老師才有幾十人，六個年級，每個年級只有一個班，而一個班裡有時候只有三四個學生。
林場的家
這些孩子的父母都是林場工人，白天他們去上學，父母就上山幹活去了，山上每個季節都有忙不完的活。從春天開始一直忙到秋天：培育樹苗，樹種，防治病蟲害，森林檢疫，森林防火，到了冬天還要採伐樹木。
林場坐落在山裡，每家每戶的都住在一樣的房子裡，那是國家為林場統一蓋的家屬房。一排平房，中間用樹木枝條分割成一戶戶人家，每家室內的格局都是一樣的，進門便是廚房，一大一小兩個屋子，分別盤了土炕。家裡無論幾口人都住在這一大一小兩個屋子裡。
陳靜還有一個姐姐。姐姐結婚早，早就到鎮上生活去了。初中畢業以後，陳靜沒上高中，而是上了技校，當時陳靜爸爸覺得憑女兒的成績，上了高中也難以考上大學，不如念個技校，不用吃苦，早早上個班。現在她畢業在家，還沒有分配工作，按照林場子女的慣例，她未來也是要在林場當工人的。可是陳靜心裡總覺得自己的未來不應該是在這裡，也不應該再活成父母的那個樣子。
坐落在山裡的林場
陳靜相親
她自己不急，父母也心疼她年紀小，就讓她在家做做飯，照顧照顧雞鴨，也沒著急讓她去林場上班。陳靜在林場待的悶了就去鎮裡看看姐姐，姐姐家添了小外甥，正是可愛的年紀，陳靜很是喜歡。去姐姐家也很方便，每天早上的車過去，坐晚上的車當天就回來了，來回也就一個多小時車程。轉眼陳靜在家裡已經兩年多了，她的幾個姨都來勸說陳靜父母，該給小靜找婆家了，趁著歲數小，還能慢慢挑挑，等姑娘大了，就不好找了。當媽的並不著急，但是既然幾個姨熱心，就順著她們的安排，陪著姑娘開始了相親。
相親
第一次相親的對象是附近林場的工人，小夥子初中畢業就回林場幹活了，說是很能幹活。他的皮膚在太陽底下曬得黝黑，見人只是笑，沒有多餘的話。陳靜也是，在一堆陌生人中間侷促地很，手都不知道該放哪兒，一雙眼睛看向對方似乎不太好，收回來似乎也不恰當。就這樣尷尬的在兩邊介紹人的寒暄裡度過了差不多半個小時的時光。等聽到了離開的訊號，陳靜趕快逃似的和母親回家了。
相親的結果自然是是不了了之，陳靜媽媽和她大姨說，小靜不願意再在林場過一輩子了，大姨便又安排了第二次相親。
這一次的相親對象是鎮上加工廠的工人，家也住在鎮上。相親那天，陳靜早早來到鎮上，先去看了姐姐，想讓姐姐陪她壯壯膽，她害怕再發生上一次相親的尷尬。於是到了約定的時間，她和姐姐一起來到了相親對象家裡。這一次見面，因為有了上一次的經驗，陳靜不再那麼侷促，正眼看了小夥子的長相。小夥子是家裡的獨子，看起來倒是溫文爾雅的，介紹人想和小夥子聊聊，便隨便問了幾個問題，小夥子每次一張口說話，他媽媽就搶過去替兒子把話說完，弄得介紹人都不好意思再繼續問下去。介紹人說，咱們出去坐坐，讓他們倆自己再聊幾句，說完便起身出去了，其他人也跟著往外走，陳靜拉著姐姐的手不放，姐姐說，沒事的，別緊張。
屋裡只剩下他們倆，小夥子開口了：“你想知道啥，就問吧。”陳靜說：“你家就你一個孩子，那將來是不是要和老人一起過日子？”小夥子說：“我媽說了，他捨不得我單過，將來有了孩子她還得幫著照看呢，我覺得她說的對。”陳靜說：“我現在就是一個待業青年，”小夥子說：“介紹人說了，我媽說沒工作也沒事，女人就得多照顧照顧家。”陳靜一時就覺得沒什麼說的了。外邊的人聽見屋子裡沒有動靜，就打開門看了一眼，說要麼今天就聊到這裡？於是第二次相親便這樣結束了。
陳靜決定外出打工
從這以後，每次提起相親，陳靜說什麼都不肯去，找遍了能想到的藉口，不是所身體不舒服，就是有事沒時間。她忙什麼呢？技校的同學最近給她來信了，她在瀋陽那邊打工，便和陳靜講瀋陽多麼多麼好，說的陳靜心動了，她真想出去。她不敢和爸爸說起，先和媽媽透漏了想法，並說出怕爸爸不同意的擔心。媽媽沒有什麼注意，晚飯的時候媽媽提起了聽說XX去瀋陽打工了，掙得比家裡多多了。爸爸說：“女孩子家家，出去混什麼？能混出來好嗎？我姑娘可不讓她出去。”陳靜嚇的一句話都沒敢接，媽媽就岔開了別的話題。
在家越來越待不住了，她不想和姐姐一樣在這裡結婚生子，過著窘迫的日子。陳靜決定去瀋陽，爸爸既然不同意，就先偷著走了再說。於是她提前和媽媽說了，瞞住了爸爸，和媽媽一起到鎮上去，買了火車票，含淚告別媽媽，坐上了南下的火車。媽媽在家裡凡事都做不了主，可是她知道女兒的心思，孩子嚮往大城市的生活，趁著她還沒結婚， 讓她去吧，等結了婚，生了孩子，更走不出去了。 像自己一樣過這一輩子，又有什麼意思呢？
初到瀋陽
陳靜一下瀋陽火車站就蒙了，火車站這麼大，人這麼多，到哪裡去坐車啊。她找出張麗給她的信，上面寫著地址和電話，她找到一個公用電話亭，按照電話號碼打了個電話，電話接起來，卻不是張麗接的，那邊問找誰，她忙說找張麗，等了半天，張麗才接了電話。張麗正在當班，出不來，就告訴她怎麼坐車，怎麼轉車，到哪找她等等。陳靜趕緊拿筆記下。等陳靜磕磕絆絆地找到張麗時已經是兩個小時以後了，張麗見到她很高興，嘴裡不停地給她介紹這，介紹那，然後把她帶到宿舍。接下來就是找工作了，你要是願意，我問問老闆還招不招服務員了，或者你先住下，我請假帶你玩幾天，然後再找工作。陳靜忙說，來了就是要打工的，以後再玩吧。
瀋陽
於是陳靜就成了飯店的服務員，到底是年輕人，不到三天，她便熟悉了飯店裡的工作。只是每天十點鐘才能下班，到了半夜方能睡覺，她著實有些不適應。可是張麗說，城市裡玩的地方多著呢，大家都捨不得睡覺，誰像林場那樣吧，每天除了幹活就是睡覺，大好時光都睡覺多浪費啊。
第一份工作
在瀋陽的生活安頓下來以後，她給父母寫了信，告訴他們放心，等這邊放假了她就回去看望父母。可是飯店的工作，越到假期就越忙，直到冬天，她都沒有時間回家。轉眼就當了春節，她用自己攢的錢給家裡每個人都買了新衣服，又買了一些好吃的，滿心歡喜地坐上了回家的火車。
陳靜結婚了
陳靜在瀋陽打工的第五年，遇上了她後來的丈夫——李紅軍。李紅軍是公交車司機，家裡有一個六歲的兒子，老母親照顧著，和前妻離婚已經一年多了。陳靜可能是開始喜歡上這個城市了，便想要落下腳來，於是當李紅軍追求她時，她沒有拒絕。當她得知他結過婚，還有孩子，也想過分手，可是面對男人的甜言蜜語她還是淪陷了。於是她便給父母打電話，說自己要結婚了，請爸媽在家裡安置酒席吧，她也確實到了該結婚的年齡，父母便問了男方的情況，她撿好聽的說了一些，唯獨沒有說對方是個結過婚的人，更沒有提男人有兒子的事實。
結婚
陳靜帶李紅軍回家鄉辦婚禮，她和未婚夫先來到鎮上的姐姐家，姐姐偷偷問她，他比你大幾歲啊，怎麼比你姐夫都老呢？她不想瞞著姐姐，就說了實話。姐姐哭了，姐姐不理解她一個大姑娘為何要選擇給人家當後媽，為何要找一個二婚頭啊。陳靜忙安慰姐姐，說著自己只想留在城市裡生活，可是飯店的活兒太累了，自己總不能幹一輩子吧，再說他對自己挺好的。姐姐眼看生米都煮成熟飯了，妹妹心意已決，誰的話都聽不進去，再多說也是無用。
等到在孃家辦完了婚禮，家裡這邊只有姐姐去瀋陽送了妹妹成婚。姐姐從瀋陽離開的時候，大哭一場，妹妹瀋陽的那個家，小的可憐，一間屋子裡一張大床，那個六歲的孩子睡在客廳裡，奶奶每天早上過來帶孫子，晚上便離開到她大兒子那裡睡覺。
陳靜的媽媽漸漸知道了李紅軍的真實情況，仍舊只是瞞著父親。父親對這個沒比自己小多少的女婿也沒什麼好感，本來就沒有什麼共同語言，但是女兒選擇的路，攔也攔不住了。
陳靜每年初三回孃家過年，每一次回來依舊是買了很多吃的穿的。回來了也只說瀋陽的好，丈夫的好。大家都以為女兒真的很幸福。
陳靜婚變
陳靜一直都沒有要孩子，李紅軍說城市裡消費高，養一個孩子日子都緊巴巴了，再生一個養不起，陳靜便不再想生孩子的事情。等到繼子上了大學，夫妻倆在家沒什麼事做，李紅軍便玩起了股票。股票那兩年真是賺錢啊，李紅軍賺了很多錢，更是每天有空就在電腦前守著看股票，然後就認識了一個女網友。陳靜發現男人常常對著電腦笑，喊他也聽不見，便覺得不正常了，偷偷看了男人的聊天記錄，發現男人和這個網友已經無話不聊，已經老公老婆的稱呼了。她對著男人大發脾氣，連哭帶鬧。而男人卻無動於衷，說離婚吧，我也過夠了。陳靜傻了，她從沒有過離婚的想法，這十幾年的婚姻她把李紅軍看得比自己還重要，已經愛到了骨子裡，她怎麼捨得離婚？而男人卻很堅決，一定要離婚。
婚姻又僵持了一年多，這一年裡股票竟然開始大跌。李紅軍眼看著股票跌下去，不再往回漲，情緒就越來越不好，而對陳靜愈發冷淡了，和女網友也開始見面了。有一天李紅軍說來說，離婚吧，現在你走，我給你三萬塊，你要是再不走，三萬也沒有了，股票都快賠進去了。陳靜不想離婚，可是擰不過，人家已經在這場婚姻裡下逐客令了，自己再賴著真是沒有臉面了，陳靜收拾了衣物，帶著三萬塊，離開了瀋陽。
陳靜的第二次婚姻
陳靜的母親在七年前已經去世，姐姐為了供孩子上學，早就去青島打工了。離開瀋陽，自己能去哪裡呢？這樣回家，父親得多惦記啊，她給姐姐打電話，姐姐說，來青島吧，和我一起打工。陳靜卻沒有心情工作，她還陷在失戀的情緒裡，人家雖然對她早就沒了感情，而他卻是自己唯一愛過的男人。
二婚
陳靜沒有回家，她去了大姨家，她和大姨說，給我找個人嫁了吧，可是我不想留在老家，丟不起人。找個遠點的地方吧。大姨家好多親戚這幾年都搬到了北京的燕郊，於是大姨就託人給她找個合適的對象。這一次去相親是父親親自陪陳靜去的，他們到了大姨的親戚家，而後和親戚聯繫的男人見了面。
那個男人是個十足的胖子，前兩年死了媳婦，留下了一個胖兒子，家中還有父母兩位老人，一起同住在家裡自己蓋的四五件的平房裡。他們家是農民，但是這裡馬上就要拆遷了，拆遷的話，房子，地，人口都可以分到很多錢。這也是他著急娶媳婦的原因，娶了媳婦戶口上就多了一個人頭，多了一百萬的拆遷費。
一個是著急娶媳婦，一個是陷在感情的傷裡，兩人就這樣成了婚。說是結婚，沒有婚禮，沒有酒席，兩人拿著戶口去民政局登了記，陳靜就搬進了男人的平房。
陳靜病了
有一天，姐姐接到了陳靜的電話：“姐，我住院了，你能來照顧我嗎？”“怎麼了，什麼病？”“醫生說是胃癌”，陳靜啜泣。姐姐嚇壞了，一邊給老家的父親打了電話，一邊趕著坐車去燕郊。等她見到妹妹時，妹妹已經瘦了一大圈，每天在醫院裡打點滴。她瞭解了一下情況，才知道事情的經過，和男人結婚不到一年，拆遷還沒有進行，陳靜胃疼的毛病越來越頻繁了，以前她就總說胃疼，她自己沒當回事。有一天胃疼的昏死了過去，她現在的丈夫就把她帶到了醫院檢查，結果出來以後，說是胃癌晚期。
姐姐整個人已經傻了，她已經沒有了主意，她能做的只是在醫院裡陪著妹妹，一面聽大夫的治療方案。父親也趕到了，看到病中的女兒心疼不已，老淚縱橫。
一天，姐姐依然陪著陳靜打針，陳靜說：“姐，我心口難受”，姐姐說：“治病哪有不難受的，你挺一挺”，可是她越來越難受，然後呼吸急促起來，姐姐看事情不好，忙去喊大夫，大夫過來了便是搶救，搶救失敗，陳靜死了。
經過鑑定，陳靜之死被判定為醫療事故。
空蕩蕩的病房
姐姐和父親的到來成了送別。陳靜的後事由她現在的丈夫安排，丈夫倒是淡淡地，本來倆人也沒多少感情，倒是可惜那即將到手的拆遷費吧。
陳靜死後
陳靜走後的一年，丈夫和兄弟一行人，開著車來到了陳靜的老家，給陳靜爸爸送去了7萬塊錢，他說醫院賠了二十多萬，辦後事用掉了一部分，給父親7萬塊錢留作養老錢。父親看著那些現金，失聲痛哭，女兒這一生，剛剛四十歲就畫上了句號，沒有留下子嗣，甚至沒有留下半句話。
陳靜走後，姐姐每年過年，不論機票、火車票多麼難訂，都會回老家陪父親過年。還有一件事就是給妹妹和母親燒紙。聊以慰藉的是妹妹在那邊還有母親作伴，而人世裡孤零零的老父親只能一人回憶曾經熱鬧的家。人世裡漸漸冷清，往生的路上漸漸熱鬧。如果人生可以重來，陳靜還有機會選擇，她會不會換一種選擇。
閱讀更多 夕露沾衿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