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0 是什麼“成就”了凶手?

在電影《老無所依》的片頭,伴隨著荒涼的德克薩斯州西部景象,渾厚的男聲響起,一大段緩緩的獨白道來:

“……前一陣子,就在亨茨維爾市,我把一個男孩送進了毒氣室。是我逮捕的他,並提供了證詞。他殺了一個14歲的女孩。報紙上說,他因一時衝動而犯了罪,但男孩卻對我說,殺人時他一點兒都不衝動。

他還說,打記事兒時起,他就一直盤算著要殺一個人。而且,如果被放出來,他還會再幹一票。

他還說,他知道自己會下地獄。並在那兒待上大約一刻鐘。”

男孩彷彿天生而來的殘忍與這“地獄的一刻鐘”所包含的漠然,就像一柄小刀頂在你的脊椎骨上,逼著你顫慄地凝視人性的黑洞。這份顫慄,不禁令人想起一部同樣具有如此深沉氣息的作品——《Y的悲劇》。

是什么“成就”了凶手?

1932年,筆名“埃勒裡.奎因”的一對美國表兄弟,在繼“國名系列”推理小說獲得大名以後,又假借“巴納比.羅斯”之名,推出了“哲瑞.雷恩悲劇系列”。《Y的悲劇》,則是“悲劇系列”的第二部,也是最能代表推理小說黃金時代成就的一部。島田莊司讚美《Y的悲劇》是“改變推理歷史的作品”,而斯蒂芬.金認為沒有哪部小說的詭計可以與它媲美。

是的,幾乎一部推理小說所能獲得的讚美,《Y的悲劇》都獲得了。無論從哪個方面看,《Y的悲劇》都值得這份殊榮:

論佈局的精巧,《Y的悲劇》可以說是鉤鎖連環。金聖嘆評水滸,於《林教頭風雪山神廟陸虞侯火燒草料場》一章,眉批林沖買解腕尖刀這一動作道:“遙遙然直於此處暗藏一刀,到後草料場買酒來往文中,只勤敘花槍葫蘆,更不以一字及刀也。直至殺陸謙時,忽然掣出刀來,真鬼神於文也。”《Y的悲劇》處處藏有鬼神,開頭便以一樁命案開啟序幕,此後不斷利用讀者的慣性思維製造陷阱,又在關隘處給予讀者告解的同時埋藏針線。直到最後真相大白,再讓人回頭思索之前的情節,彷彿走過一趟迷宮。

說推理的精彩,《Y的悲劇》精彩得別具一格。無論是福爾摩斯、波洛還是程小青筆下的霍桑,其破案的過程,大都是經過一番證據與線索的蒐集後才確認真兇。埃勒裡.奎因創造的哲瑞.雷恩則有些不同,這位雷恩先生可能是最愛“管中窺豹”的偵探:接到手的案件,先抓住某個撓人的疑點,一點也不苟且地先確定兇手是誰,接下來的動作就是一步步地證實自己的想法。“大膽假設,小心求證”,讀者一開始就被推到雷恩的近側,跟著雷恩單刀直入地思考,心裡事先產生了某種預期,而作者又步步為營。一旦某個線索揭示出的部分真相與預期不同,就如同當頭棒喝,讀者恍恍然又期待接下來的謎題。這樣的推理帶來的是一種“過山車”似的刺激感,全依賴作者“胸中有緣故”,隨手所觸,皆成妙筆。

是什么“成就”了凶手?

埃勒裡.奎因作者之一丹奈(左)及美國作家耶弗 | wikicommon

談人物的塑造,哲瑞.雷恩在硬漢偵探形象崛起與古典偵探形象尚未落幕的30年代,其設定可以說是“獨出心裁”。這位定居於哈德遜河旁城堡的退休莎劇演員,年老而身姿提拔,雙耳失聰也抵擋不了炯炯目光,神色嚴肅卻也愛在不同的場合叨叨莎劇中的臺詞。上面說到雷恩先生的推理偏好與眾不同,其實他收集線索的手段——通過幾十年表演經驗積澱的易容術來搜索證據——也是令人稱奇。豐富的身世,特異的手段,古典的氣質,使得雷恩先生成了黃金時代獨樹一幟的人物。此外,埃勒裡.奎因在《Y的悲劇》裡,將案件展開於一個名為“哈特”的家族,從而創造了“同而不同”的哈特家族群像:這個家族上上下下,從專斷的哈特老太太到謹小慎微的康拉德.哈特,都具有或惡毒或神經質的氣質。然而哈特家族的各個人,又在埃勒裡.奎因的描寫下,又具有各樣的出身、各樣的面孔與各樣的性格。如此出眾的人物創造,都多虧了作者的錦心繡筆。

也談節奏的鬆緊,雷蒙德.錢德勒在其書《謀殺的簡約之道》中對阿加莎的小說頗有微詞,不僅批評阿婆的小說具有“表演性”,且不滿阿婆在寫作上常常旁生枝節。在推動情節時或有曼衍,興許是阿加莎長篇小說的一種浪漫,而《Y的悲劇》則是不枝不蔓,另有緊湊的趣味。寫小說是一趟“因文生事”的功夫,作者順著筆性描摹敘述,削補都由自己。從這點看,埃勒裡.奎因在這方面下的裁剪力氣不小,所以讀來會有一種與作者對掌的順暢感,作者掌力綿綿不絕,讀者一掌接一掌。作者既不會突然改成拳法,也不會忽而用了其他門派的功夫,保證你全神貫注,痛快淋漓。

若言談至此,《Y的悲劇》之所以受到追捧,也就瞭然了——這是一部幾乎挑不出毛病的本格派名作,是推理小說黃金時代的代表,也是奎因自己極其喜愛的作品。

但僅僅在這個層面停留,《Y的悲劇》不足以成為《Y的悲劇》。

先頭說到了“地獄的一刻鐘”,換作是阿加莎、愛德華.霍克或是約翰.迪克森.卡爾,大概都不會把自己推入這一刻鐘的地獄——阿加莎因《東方快車謀殺案》中正義的執行而贏得了滿堂聲譽,愛德華.霍克在短篇經營中以精巧取勝,約翰.迪克森.卡爾則沉醉於密室殺人背後的“不可能犯罪”。而埃勒裡.奎因,卻用黃金時代的文體,描寫了社會派的先聲:如果我們把包括黃金時代及以前的所有隻專注於謎題、推理與殺人場面的推理小說,都看作是一個廣袤的“扁形”湖泊。那麼《Y的悲劇》,無疑是這一片扁形的湖面上,悄然出現的圓形波浪:《Y的悲劇》將推理小說的懸疑驚奇與“完美犯罪”推向了極致,同時,它又在此基礎上,往旁的地方走了一步。而這一步,讓埃勒裡.奎因或者說是哲瑞.雷恩得以直面地獄,使得《Y的悲劇》充滿了殘酷而深沉的氣息,甚至具有了拷問人心深處黑暗的力量。

這走入地獄的一步是如何造成的呢?在於埃勒裡.奎因塑造了一個伊阿古般的,幾乎成為「惡」本身的兇手。這名兇手年紀輕輕,卻毫不講理地嗜血犯罪,以至於他行兇的手法更是殘酷至極,沒有對生命的半點珍惜。這名兇手行兇的對象,正是充滿了病態與畸形的哈特家族,而他的對手,恰是心存正義的哲瑞.雷恩。當老邁而堅定的雷恩對上年輕而殘酷的兇手,這一刻,會讓讀者心中泛起無數的疑問:到底是什麼“成就”了這名兇手?如此這般殘忍犯罪的背後又為了什麼?兇手心裡難道沒有一絲善意嗎?……點點滴滴的疑問累積成胸中牢落,最終指向的是人性罪惡的探究,從而超越了罪案本身。

但《Y的悲劇》還是沒有徹底地成為社會派推理作品,埃勒裡.奎因也並沒有如社會派推理作家一般,花費大量的章節來討論人性和社會現象。更準確地說,《Y的悲劇》應該是“一書而兼二體”,它既是本格派推理的造極之作,也深沉地凝視過黑暗。惟其如此,《Y的悲劇》才如此豐富多面,又怡神寄怨,彷彿一出熱鬧的悲劇。

是什么“成就”了凶手?

《老無所依》劇照

在《老無所依》的結尾,老人絮叨著關於父輩的夢,所有的正義、英雄、勝利都消弭於沉默的螺旋中。而《Y的悲劇》的最後,則仿若沉默後的嘆息,哲瑞.雷恩面對不講人性的惡,越發沉默無力,終究以無可奈何的殺戮來終止這一切——這正是埃勒裡.奎因在黃金時代觸及到人性深淵後,發出的一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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