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是最溫柔的季節。
風和日麗,春光明媚。
這是萬物生長的季節,一切都看起來欣欣向榮。
我們生在如此美好的日子裡,不應該把眼光丟向陰暗的角落。
但也許你並不知曉,那裡,可能會比從前更加陰冷。
四月,也是最殘忍的季節。
這個月裡,有張國榮從高樓上的縱身一躍,有王小波突如其來的心力衰竭,有川端康成在家裡默默含下煤氣管,也有科特·柯本朝向自己的一聲槍響。
每到此時,就心裡一揪:啊,好懷念他們啊!
他們為這個世界帶來了這麼豐盛的寶藏,卻也留下了扼腕唏噓的遺憾。
1991年,由柯本組建的涅槃樂隊,發表了第二張專輯《Nevermind》,獲得了巨大的成功,全球出售超過3000萬張。
他們在當時的受歡迎程度,不僅超過了同期的U2樂隊、槍炮與玫瑰樂隊等大牌,甚至取代了天皇巨星邁克爾·傑克遜的冠軍寶座,登上了美國公告牌專輯榜榜首。
涅槃樂隊天生的叛逆和對流行樂極大的突破性,被認為是歷史上最具影響力和重要的搖滾樂隊之一。
1994年4月8日,西雅圖的電工史密斯被安排來到一座大宅子裡,準備為房子安裝安全照明。卻在溫室裡發現房屋的主人躺在地上,一把獵槍橫在他的胸前。
史密斯還在花盆裡發現了一張紙條,上面插著筆。
上面寫到:這是一個飽經滄桑的傻子發出的聲音,他其實更願作個柔弱而孩子氣的訴苦人。
他說,他已經很久沒有任何激情了,與其慢慢消逝,不如燃燒殆盡……
這是當時最熱門的搖滾樂隊"涅槃"的主唱
科特·柯本。他死於3天前,年僅27歲。兩天後,7000多名哀悼者在西雅圖中心公園舉行了守夜活動。
5年後,柯本的家人與他做了最後一次告別儀式,在佛教徒的吟唱下,7歲的弗蘭西絲·柯本將父親的骨灰撒進了奧林匹亞市的麥克蘭河。
11年後,獨立導演格斯·範·桑特將柯本死前的最後幾日改編成電影[最後的日子]。
這是迄今為止,唯一一部關於柯本的劇情片電影。它不同於紀錄片擺出的大量史料和觀點,而是能讓觀眾投入到電影的氛圍之中,直觀地感受到他的情緒。
2019年4月5日,適逢“清明”,又是柯本離世25年整的日子。重溫這部[最後的日子]也許是紀念柯本最好的方式。
01
[最後的日子]是格斯·範·桑特的“死亡三部曲”最後一部,前兩部分別是2002年的[蓋瑞]、2003年的[大象]。
範·桑特自從柯本逝世就考慮開始製作這個電影,但出於擔心會對柯本的粉絲和家人造成痛苦,所以一直擱淺,直到10年後重新啟動。
電影經過了略微的改編,片中的角色並不叫柯本,而是叫布萊克,由邁克爾·皮特主演。
而且,就連電影裡他唱的歌曲也都不是柯本的曲子,而是皮特自己原創的歌曲。
不過熟悉柯本的人一看便知道這是以柯本的故事為基礎而來。所以,下文就以柯本指代片中主角。
正如片名,電影聚焦了柯本自殺前最後幾天時光。電影上來就是他一個人走在荒郊野外,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語,直到回到家中。
其實這是柯本剛從戒毒所逃出來。他突然失蹤了,隨後又出現在家裡。
一個多月前,柯本已經嘗試過一次自殺。那是在羅馬的時候,他將50片安眠藥混合著香檳喝了下去。第二天早上,妻子柯特妮·洛芙及時發現,立即送往醫院。柯本昏迷了一天。
洛芙認為,是毒癮讓柯本自我毀滅的傾向日益嚴重,開始安排他戒毒,把他送往康復中心。
柯本的毒癮的確很大,但按他的說法,他大量的吸毒是因為緩解難以忍受的胃痛。從小患有慢性支氣管炎和喉炎,同時又因為胃病遭受著劇烈的疼痛。
當然,胃病也很可能是他不規律的生活和吸毒引起的。但隨著病情越來越厲害,他吸毒的頻率也越來越高。
不過,他更加不情願的是被關在戒毒所。他找準機會,趁人不注意,翻過戒毒所的圍欄就跑了出去。
清晨的時候,柯本回到家。家裡的朋友們還都在睡覺,他一個人自由自在的四處遊蕩。
電影展現了柯本平時的一些生活細節和怪癖,比如他喜歡穿女性的服裝。他穿上帶有蕾絲邊的黑色吊帶裙,在家裡遊蕩。
因為犯有毒癮,時不時會突然睡著。
這個時候,別人在與他交流時,他已經不是很用心地聽下去了。總是漫不經心,又不打斷別人,任由別人說。
更多時候,鏡頭將他顧自一人的身影和成群結伴的朋友形成對比。
他獨自一人寫著遺書,他想到了美麗的妻子洛芙和不到兩歲的女兒。她們曾給他帶來了無限的美好時光。他對她們非常感激,又十分愧疚。
他情緒激動,凌亂地寫下了最後幾句“我愛你”,希望洛芙帶著女兒繼續堅強地活下去,過得幸福。
他寫完遺書,在家裡東躲西藏,逃離了別人的尋找。或者乾脆一個人跑到湖邊靜靜地發呆。
他感到格外的清靜。自從成名以來,這種清靜很少有了。
粉絲,媒體,唱片公司,都在不斷地給他壓力。他並不像其他搖滾歌手那樣,熱衷於被崇拜包圍 。
狂熱的粉絲,也許從來沒有真正的理解他。巨大的成功,似乎也並不存在多少意義。而現在他甚至連做新音樂的激情都喪失了。
他回到音樂房,獨自演奏了一首曲子。這段鏡頭非常長,慢慢從音樂房的窗戶往外拉,窗外隨風擺動的樹葉,與室內躁動的樂曲形成強烈對比。
隨著鏡頭越拉越遠,沉醉在音樂裡的柯本,也彷彿融進了大自然的寧靜。只有在音樂裡,他才能找到屬於自己的自由。
電影中所透露出來的最大感受就是主人公的孤獨。這棟房子裡的朋友們,始終自顧自地玩耍、派對、狂歡,對柯本存在與否並不在意。
電影的敘事非常的瑣碎,並且是非線性的,彷彿對於柯本來說,這最後的一天就是這麼混亂而無邏輯。
範·桑特在這部電影沿用了與[大象]相似的極簡風格和多視角交叉敘事。對話稀少,而且多是角色本人的喃喃自語,或無意義的日常對話。這為影片帶來一種冰冷的死亡氣息。
多視角敘事,則是從不同人物出發,對同樣的事件重複的描述。例如,有時候先展示周圍人眼中看到的柯本,隨後再回到事件發生前,從柯本的視角重新講述一遍。
這種手法帶來的結果是,從別人角度看,忽然出現的柯本常常像個怪胎,是粉絲眼中與眾不同的傳奇,是音樂屆舉足輕重的大人物。
但從柯本自己的視角重新看一遍,又發現柯本其實就像個孤獨、憂傷、不被理解的孩子。
這部電影因為拍攝手法過於實驗,卻導致了許多觀眾無法欣賞。但範·桑特認為不能像普通情節劇那樣拍一個明星的死亡,那樣反而會讓電影變得過於主題鮮明。
而事實上,一個人的死亡本身就是讓人困惑的。電影只是想促使觀眾對自殺的人們產生疑問和思考。
電影裡的時間漸漸進入了深夜,在擺脫了朋友喋喋不休的請教之後,柯本拿起木吉他在空蕩的房間裡演繹了最後一首曲子。
柯本從小就對音樂感興趣,喜歡唱歌。14歲那年,他叔叔送給他的第一把吉他。那還是一把二手吉他。
他從此非常著迷地練習,很快他就能彈奏齊柏林飛艇樂隊複雜而充滿力量的《通往天堂的階梯》,並且開始嘗試自己編寫歌曲。
建立樂隊是他最富激情的時候,他給樂隊取名叫“涅槃”(Nirvana),取自於佛教的概念,解釋為“擺脫痛苦、磨難及外在世界的自由”。
隨後的七年裡,樂隊的名字響徹了世界,用從所未見的音樂風格,一舉改變了搖滾音樂史。
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沒能獲得生命的自由。
夜越來越深,柯本獨自走進溫室房裡,靜靜地坐著,他彷彿聽到了教堂的鐘聲。
他的內心變得平靜,他就要解脫了,迴歸自然的本源。
也許此時,他想起了小時候的自己,自由自在,天真快樂,對藝術充滿了熱情。
有一次,因為完整地唱下來《Seasons in the Sun》而受到家人的表揚,讓他開心激動了好幾天。
小時候還不明白歌詞的含義,現在卻感同身受:“我們曾有過歡聲笑語,我們曾度過陽光四季,但那些一起爬山的美好時光,都已經一去不返了。”
但直到9歲,父母之間的矛盾日益嚴重,最終離異。從此,他怨恨他的父母,他為他們感到羞愧。
父母各自再婚,讓柯本更加沮喪,他甚至目睹了母親被新的伴侶家暴。他變得叛逆,自我,憂鬱,目中無人。
他變成了現在的自己,一個痛苦的,自我毀滅的搖滾歌手。
02
柯本是著名的“27歲俱樂部”一員。27歲,彷彿是一個毒咒,籠罩在諸多年輕成名的天才藝術家身上。
這裡面,就包括了滾石樂隊的天才吉他手布萊恩·瓊斯、大門樂隊的主唱吉姆·莫里森、“吉他之神”吉米·亨德里克斯、“藍調女王”詹尼斯·喬普林,等等。
年輕人總是在臨近三十歲時變得格外有壓力,生活變得不再那麼簡單純粹。
而那些業已成名的天才藝人,又因為早早的成功,而失去了人生的目標。只能通過毒品、酒精的麻痺,來稍稍逃避現實的空虛。
無論是自殺,還是因為意外,自我毀滅,成為了他們的歸宿。
如今,我們只能感到無比的惋惜。
我們不能去責怪那些撒手人寰的天才,也不能因為他們的成功而歌頌這種選擇。
其實大部分的藝術家,都是敏感而脆弱的,是天真而善良的。就像意大利詩人塞爾喬·科拉齊尼的一首詩裡說的:
你為什麼叫我詩人?我不是詩人。我不過是一個哭泣的孩子。你瞧,我只有灑向沉默的眼淚。他們需要的,更多是理解和關懷。
不只是那些離我們遙遠的明星,我們身邊其實也同樣遍佈著這些因為壓力、傷害、忽視而對生活感到失望的朋友。
我們所能做的,只能是多付出一點關注,一些諒解,一些寬容。拯救這個世界的,永遠是愛,和真誠的理解。
願我們所有人,都能在這個溫柔的四月裡,怒放著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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