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杏兒黃了

黃了即是熟了,或許是老家方言特有的叫法吧,聽著雖俗氣,倒也貼切。第一次看到自家的杏樹上結出那麼多黃澄澄的杏兒,掛滿枝頭,壓彎了樹枝,落得滿地都是,摘下一顆含嘴裡咬破,似蜂蜜般的果肉汁瞬間甜到了心裡。

想來這杏樹紮根於此有十多年光景了,其中有幾棵幼苗是我從野地裡挖回來移栽到這裡的。那時我經常給它們澆水,期盼著它們快快長大,結出果實。記不清有多少個春天,我佇立在這杏樹下,像那殷切盼著早日抱上孫子的傻老太太時時盯著兒媳的肚皮般盯著樹梢,等來的是我的長大,卻未盼到杏兒掛滿枝頭。後來,我離開家,進了中學,偶爾回家時依舊會習慣性地立於樹前,只是嘆息多了,不再心存奢望。

物質匱乏的童年時代,羨慕的東西很多,杏兒便是其一。在故鄉,杏樹本算不得稀罕物,幾乎家家戶戶必不可少地會有幾棵,但在我心裡它成了稀罕物,是我記憶中繞不開、丟不掉的一段故事。

其實,我家原先有很多杏樹,除了屋子周圍的,在陽山上還有好多,那是祖父母長眠的地方,只是我從未涉足那裡。在我五歲的時候,父親和二叔分了家,我們全家搬到了滿目荒涼的山頂安家。父親向來不爭,自是沒分到太多家產,更別說那些杏樹了。我們的新家僅由四周的土牆合圍而成,可謂家徒四壁。母親終日以淚洗面,對父親多有抱怨。孩子的世界卻永遠那麼簡單,我為沒有分到一棵杏樹暗自傷心了許久。

每當別人家的杏兒黃了的時候難免會羨慕,那時雖偶爾摘來吃,但畢竟是別人家的。所謂的別人家,其實就是我大姑姑家。剛搬到新家那會兒,在山頂,算上我家,僅有三戶人家。大姑姑是鄰居家的女主人,她父親和我祖父是堂兄弟關係,到了父母這輩,雖說血緣關係疏遠了很多,但在搬到新家的最初幾年裡,大姑姑卻幫襯了我家不少。記憶中她好像一直都是滿頭銀髮的老奶奶,似乎從未年輕過。她家的屋子被杏樹環繞著,我和小夥伴們總會尋找各種機會去偷摘她家的杏兒吃。有時被她發現了,她不僅會很爽快地摘些拿給我們幾個小孩吃,很多時候還會摘了杏兒送到家裡來。在我家最困難的時候,她總是熱情無私地伸出援手,母親時常在我耳邊唸叨著她的恩情,但她永遠地離開了。

我讀高中時,依舊記得那個週末的傍晚,我從學校回家途中遇到大姑姑躺在架子車上,被一條破舊的被子包裹著身子,大姑父吃力地拉著車,我便在後面推著。她那時大概已經病入膏肓了,面如死灰,形容枯槁。她費力地從口袋裡掏出了幾顆糖,塞到我手心裡讓我吃,我心裡很是酸楚,卻也不吃,沉默著。

一個雷電交加的日子裡,屋外大雨傾盆,我和母親,還有妹妹坐在炕上閒聊。有個鄰居神色慌張地跑了進來,說是大姑姑去世了,叫我母親去幫忙。聽此噩耗,我的心一陣絞痛,大腦空白一片,竟說不出話來。我終於沒能再見她最後一面。

杏兒又黃了。經過大姑姑家杏樹底下的時候,滿地都是黃透了落下來的杏子,金燦燦地鋪了一地。我想,如果她還在世,她那麼勤快的一個人,肯定早都撿去曬成杏幹了。

我開始有點思念她了。她的墳塋在我家地梗子下面,那是個向陽的好地方,從我家門口出來向西走幾百米即可到達。我來到地埂子上坐了許久,望著長滿荒草的墳頭,我彷彿又看見她爽朗地笑著,手裡拿著一把杏兒,朝我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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